船行輕快,劃過柔柔的水波,一路經常州,過無錫,入蘇州。
紅菱既想去太湖上游玩,許清一行也就在蘇州留宿一夜,順便看看大宋銀行蘇州分行的籌建情況。
經過上次的擠兌風波,大宋銀行回過勁來后,特別是南方幾個分行,由于有大量資金的注入,開始慢慢向周邊一些重要城鎮擴展,如今蘇州和明州的分行都在擴展之列。
主管蘇州分行籌建的,也是以前在京接受過許清培訓的老人。名叫洪開良,他的任命經過許清親自審核,洪開良為人很干練內斂,所以被派到蘇州這個重要大城來。
蘇州城內水道密布,許清他們的船可以直接停靠在分行后面的埠頭上。
沿河兩岸有彎彎曲曲的小巷,臨水的軒窗偶然推開,或許就會探出一張婉麗的嬌顏;拱橋下的石階邊,三三兩兩的婦人在洗衣裳,一串串的吳儂軟語在水面上回蕩。
小巷里不時走出一些沿街叫賣的小販,驚醒那石板道上懶睡中的貓兒,一溜煙地竄上那古色古香的馬頭墻。
每戶臨水而居的人家,大都有供自己家用的埠頭,埠頭邊上系著小小的烏蓬船,可以想見,此刻的蘇州人出門多是以船代步,一支長櫓輕撐,小船沿著密布的河道,可以穿街過巷,帶你去到城中所想去的地方。
許清他們的船靠岸時,只好看到對面劃過來一烏蓬船,船頭站著一個紅衣的媒婆,旁邊是的個帶著些靦腆的少年,穿著一身嶄新的衣裳,船艙堆放一些紅紙包著的禮物,還有一對面帶喜色的老夫婦,想必是去女方家下聘禮。
看到這一幕,許清莫名地感到非常的溫馨,悠悠小河水,承載著少年的憧憬,少女的遐思,還將兩家的喜悅無形的連接起來。
得反并報后,洪開良很快出來迎接,在埠頭上笑著等許清他們上岸。
蘇州分行剛籌建,一切從簡,要安置許清這一行人有些勉強,可惜梁思訓和梁玉都不在,否則此行正好去他家拜訪。
無論如何,許清覺得都有必要給梁玉的個交待,她為自己舍棄名節,細心照料過自己的起居,這事在江南同行中已經傳開,若是自己棄而不顧,梁玉今后處境會很難。
無論是把親事定下來,還是干脆娶過門都好,梁玉雖是商家女,但對許清來說這些都不重要,梁玉對自己用心良苦,品性溫良,而且精明強干,能娶這樣的女子為妻,許清也知足了。
吳靜邦提議干脆一起去他們蘇州分號住下,許清沒什么異議,讓紅菱他們先過去,自己留了下來找洪開良談了許久,詳細地把蘇州分行的情況摸清后,又提了一些建議,才往揚潤玉器行而去。
最終許清覺得,還是有必要去一趟梁玉家,梁思訓獲罪充軍,身體一直不好,如今雖然已經獲赦,想必家里人仍舊不安。
自己作為始作俑者,有必要親自登門寬解一下,趁著天色還早,許清和吳靜邦置辦了一些禮物,一同乘船往梁玉家去。
如今梁玉家中只有她母親,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弟弟在家,梁思訓身體雖然不怎么好,但據吳靜邦所說,從早年算起總共還是娶了四房小妾,只有最先納的那房小妾生了一個女兒,如今只有六歲。
吳靜邦自己則納了十二房,許清不禁看了看他老胳臂老腳的,真擔心他是否吃得消,可別把人家姑娘到處丟荒。
梁家從外面看不怎么樣,進到里才發現別有洞天,深深的院落,亭臺樓閣假山池塘一應俱全,甚至還人工引進來一條小溪,曲折蜿蜒,流水潺潺。梁玉在這么美麗的院落長大,難怪生意之余,總是自然流露出那種優雅的內韻。
許清兩人到訪,梁玉的母親只好領著十二歲的小兒子出來接待,梁玉的母親三十七八歲,風韻依稀,非常溫和良善的一個婦人。
見到許清后,梁玉的母親忍不住好一翻打量,許清不好托大,以晚輩的身份上前見禮,梁玉的母親露出了由衷的微笑,許清和吳靜邦把前后的情況告知了一翻,稍作寬慰便告辭而出。
一支長槁,船娘輕輕一撐,游船劃過平靜的湖面,船頭炭火上細燜的銀魚已香氣彌漫,小顏和小芹各撐著一支華傘般的荷葉,光著小腳丫在船頭戲著水。
今日游湖,吳靜邦把他最小的十二姨太也帶了出來,小姑娘才十四歲,比小芹還小差不多兩歲,嫁入吳家卻已經有一年多。
許清不得不對老吳佩服不已,他那因吃掉小芹的一絲負罪感一掃而空,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有些事,用后世的目光去衡量還真是說不清。
遠處的洞庭山墨綠如黛,近處風荷西子顏,水映天青云自閑。
紅菱輕輕將濃香四溢的銀魚端到小幾上,再從小幾下拿起一瓶女兒紅,細細地為各人斟上,吳靜邦連道不敢,看了看他那十四歲的小妾,不禁對許清苦笑,許清不好說什么,人家才十四歲,跟小顏差不多,還能有多懂事。
桌上魚香酒香相滲,許清食欲被勾了起來,他叫了聲小顏和小芹,兩人卻還沒玩夠,許清不再理會,和吳靜邦招呼一聲,舉杯動筷,魚兒入口,滿口留香。
“大人,您第一次來蘇州,以前怕是未嘗過這太湖銀魚吧?這銀魚可是太湖一寶,合著這陳年女兒紅正當合適,大人多嘗嘗。”吳靜邦殷勤地勸著酒。
“確實,這太湖銀魚我是早有耳聞,只是一直未有機會品嘗,今天算是一償心愿了。”
“這銀魚啊,肉質鮮嫩細膩,無骨刺、無腥味,相傳是當年吳王食膾有余,棄于水中,化而成魚,所以這銀魚也稱膾殘魚。”吳靜邦在蘇州也算半個主人,開始給許清介紹起銀魚的典故來。
許清前世對那些名人效應就不感冒,聽到這么美味的銀魚成了吳王的剩菜,不知為何反而覺得有些別扭。
還好這魚確實鮮美,足夠吸引人,剩菜就剩菜吧,以前酒還不是剩飯釀出來的,想到這些,許清又放開胸懷大吃起來。
許清吃得正歡,突然聽到小顏她們歡叫,蓬頂上也隨即傳來淅瀝的雨聲,湖上竟是下起雨來,小顏兩人把荷葉當傘,象兩只小鵪鶉一著縮在船頭,硬是不肯回艙。
從船艙里看出去,兩人紅裙綠葉傘,襯映著湖上蒙蒙的雨絲,婷婷如湖上荷花初開了,那畫面倒是十分的唯美。
美則美矣,但這畢竟是自家的丫頭,若是別家的許清倒愿她們呆著,讓自己欣賞個夠,他跑出去一手拎一個,硬是把兩個丫頭拖了回來。
小芹也知道自己一時忘形了,臉上有些忐忑不安,許清很自然抽出手帕為她們擦著臉上的雨點,倒是小顏還心有不甘地說道:“少爺,這雨也不算大,不怕的。”
“少羅嗦,快坐下來吃點東西,就你們兩這小身板,真淋了雨還得了。”
吳靜綁對許清這些異常之處,也見怪不怪了,許清呵呵一笑,舉起杯來與吳靜邦繼續邀飲,這雨中游湖倒也別有一翻韻味。
雨點打在蓮葉上,亂跳如珠,遠處的洞庭山變得隱隱約約,如同霧中仙島,湖中魚兒不時躍出水面,泛起微波一串一串。風中還著涼涼的雨意,讓人更感覺沁爽怡然。
夏日里的雨來得快去的也快,一時雨勢收去,湖天更青,太陽悄悄鉆出云頭,灑在湖上碎成半湖的金光;
眾人將酒食撤去,端上清茶,散坐在船頭上,紅菱被這美景所引,方喝過幾杯女兒紅的臉上酡紅如醉。
這一路南來,原打算是跟著許清跋涉千山萬水的,沒想到竟是一路賞玩,或許這一切已經足夠自己回味一生。回看許清的眸中滲滿了幸福的微光。
吳靜邦品著清茶向許清看了看說道:“吳某雖然是一介賤商,但久慕許大人詩才,如此湖光美景,許大人何不信手拈來一闕,好讓我等一飽耳福。”
許清怔了一下,他真沒想到吳靜邦會有這翻話,一時有些詫異,自己就在紅菱面前賣弄過兩三首詞,如今似乎真有欲罷不能之勢。
都說詩的唐朝,宋朝何嘗不是一樣,同樣是一個詩詞的海洋,上至文人士大夫,下至販夫走卒,詩詞已經滲入了整個社會的層層面面,變成了整個社會的共通語言和形態意識。人們談論詩詞,仿佛后世見面打招呼時,問聲‘您吃了嗎’那樣平常。
許清曾見過趙崗在汴河邊大聲地吟誦著自己的詩詞,若是在后世,有人這樣在街邊顯擺自己的詩作,大概換來的將是一片鄙視的目光,甚至會有黑磚暗襲.
但在宋朝,換來的卻是一片發自內心的崇敬,那些販夫走卒或許不能分辨趙崗詞作的好壞,但并不妨礙他們對這種文化現象整體的趁向和欽拜。
紅菱更是投來了灼灼的目光,許清不禁苦笑,自己這一深思,她們定以為自己是在尋章摘句。許清飲了口茶,干脆學起那些老學究的模樣,搖頭晃腦吟道:
荷碧映蒼穹,
一葉輕楫過湖東。
平沙凈,
歐鳴遠,
湖天雨后落雙虹,
盈袖正清風。
菱兒試新酒,
梨渦淺醉勝芙蓉。
倚紅翠,
橫波媚,
剎那芳華便無窮,
長繞夢魂中。
“你這用的是什么詞牌?”紅菱有些好奇地問道。
許清哈哈一笑說道:“這很重要嗎?紅菱啊,比如那些憶秦娥的詞牌怎么來的,還不是前人創新得來的;哦,吳東家,咱們倒是忘了帶魚鉤來,否則在這清風綠波里垂釣,豈不別有一翻意味?”
許清有意轉移話題,吳靜邦卻答道:“今日有幸得聞許大人佳作,實乃三生有幸,許大人竟還能自己創作詞牌,佩服,佩服!”
許清老臉有些微紅,還好剛才飲了酒看不出來,見吳靜邦一副誠摯的模樣,許清估計也就能騙騙吳靜邦這種半吊子的業余愛好者。
紅菱輕笑著追問道:“那總得有個詞牌吧,也好譜上唱曲。”
“那就叫紅菱小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