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青是個偶爾會犯糊涂的皇帝,卻不是個小氣的人,納蘭雪幫他保住了城池,自泗水國討得了好處,他也不吝給她獎賞。
第二日,整個莫國的大街小巷,就都貼滿了司馬青封賞納蘭雪的告示,那告示寫得還算詳細,雖沒有細說納蘭雪是如何智斗泗水國使臣的,卻是把她贏得的東西,清楚明白的公布了出來,十九座城,相當于泗水國三分之一面積的領土!
似乎,只是頃刻間,莫國的百姓們,就沸騰起來了。
大街小巷的茶館酒樓里,說書的先生,也都開始講納蘭雪在朝堂上智斗泗水國使臣的故事了。
這是自納蘭雪出生以來,在莫國引起的第二場轟動,對這件事,赤皇神跡中是這樣描述的,泗水國主心謀不軌,以人力不可為之疑難,欲詐莫國邊塞三城,置天下于戰火,赤皇年八歲,以稚(和諧)子之身,巧解疑難,百姓無不稱頌。
在莫國的歷史里,納蘭雪,是第一個未成年就有了封地的郡主,司馬青把靠近莫國西境的一座比較富庶的城給了她當封地,在賜封的詔文里,還特意明確的寫了,只要此城還是歸莫國所有,還是在納蘭雪的治下,就可以免繳稅賦給國庫,這,是任何一個郡王郡主,甚至是皇子王爺,都不曾有過的殊榮。
“既然皇帝給我的封地免了繳納國庫的稅賦,那,我便該去一趟我的封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我治下的百姓們知道,讓他們跟我一起,為皇帝的仁慈頌德。”
對司馬青的封賞,納蘭雪并沒有顯得非常高興,相反,在傳旨的小太監離開之后,她便斂起了笑容,跟納蘭段說了她的決定,“爹爹,你是熟讀史論經傳的人,你當知道,一國之君,最最忌諱的是什么…此番,我雖是立了功勞,幫莫國贏了城池回來,但,坊間關于我的事情,卻是說得太多太過了…有功之人當賞,功高蓋主之人當殺,歷朝歷代都是這樣,哪一個皇帝,都不可能允許,自己的臣子,在史冊上,名聲比自己還輝煌…我想…”
“就依著你的意思辦罷,丫頭。”
不及納蘭雪把話說完,納蘭段便露出了無奈的苦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長嘆一聲,“爹爹明白你的意思,也明白皇帝的意思,爹爹眼見就要七十了,皇帝,卻才是四十幾歲的壯年,他需要一個能接替爹爹位置的人,卻又忌諱,你是個女子,終要嫁人…若非你的兩個兄長都不是從文的料子,也不至于就…”
“莫國,可以沒有納蘭雪,百姓們,卻不能沒有納蘭丞相。”
納蘭雪笑著抱住自己爹爹的手臂,仰起頭,看向了他已滿是皺紋的臉,“寫封信給皇帝罷,告訴他,明日,納蘭雪就起程去封地,跟治下百姓傳述皇帝的賢名,以后的帝都,沒有皇帝的傳召,便不會有納蘭雪的身影,納蘭述得了重病,需要回家休養一段時日,太醫說,這病很怪,醫書上從未記載,極有可能,就會讓他的性子變得古怪了,望陛下垂憐,允他以后,非戰時,能不在軍營中居住。”
“委屈你了,丫頭。”
納蘭雪這般說,便是表明,以后,她都會留在納蘭家,不外嫁出去,然后,一輩子,都用著納蘭述的身份,為莫國的皇室效忠,對此,納蘭段很是內疚,“爹爹…”
“放眼天下,宜居后(和諧)宮者眾,能成良臣者寡,兩者相較,皇帝自然會更想要留下一個能輔佐自己子孫的良臣,而非一個他的兒子極有可能駕馭不了的難纏妃子。”
笑著抹開納蘭段緊蹙的眉頭,納蘭雪全然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就仿佛,這對她本該是極不公平的未來,半點兒都沒影響到她一般,“女兒本就是郡主的身份,將來,只要不是嫁到皇家去,就不可能外嫁,依著女兒想啊,皇家的媳婦,可不好當,倒不如,就招幾個肯入贅來咱們相府的,一來,他們沒法兒娶小,只能全心全意的待我,二來,他們也不敢欺負我,讓我受委屈,三來嘛,等我生了娃娃,娃娃們還得跟著咱們納蘭家姓,管你叫爺爺,多好!”
“你這丫頭!油嘴滑舌!長大了,可如何得了!”
經納蘭雪這么一說,納蘭段便忍不住笑了出來,不管什么時候,這丫頭,總有法子逗自己開心,納蘭籍總開玩笑,說她是自己的開心果,還真是不假,不過,也好,誠如她所說的,皇家的媳婦不好當,當皇后,要跟一群人搶皇帝的寵愛,當王妃,要跟一群小妾奪王爺的垂青,能當好一個輔佐明君的重臣,也算是跟天時道長說的“母儀天下”沒什么出入了,“就依著你說的,以后,爹爹就給你抓一大群的良家男子回來當夫婿,你每年生一個娃娃,給爹爹生夠十幾二十個乖孫來!”
莫國的天啟五十五年,發生了許多大事,據莫國志記載,單是跟納蘭府有關的,就有十條之多。
天啟五十五年,春,納蘭郡主啟程赴封地為莫國皇帝“傳揚賢名”,皇帝甚喜,賞十里儀仗,率諸皇子,親送至昭陽城西郊。
天啟五十五年,春,納蘭郡王于演武場突然暈厥,經太醫驗看,為素無前例的怪癥,整個太醫院,無人能醫。
天啟五十五年,春,一游方雜醫客居納蘭府,以妙方救回納蘭家二公子納蘭述性命,因藥性過烈,致納蘭家二公子納蘭述毛發盡退,雜醫有言,發可復生,髯須終生不長,納蘭相爺以紋銀百兩謝雜醫,雜醫收紋銀后,于當日半夜離去,太醫院士傾盡所能,終不得其蹤。
天啟五十五年,夏,納蘭郡主致信納蘭府,封地甚好,愿長居于彼,納蘭相爺允,遣數百家奴往照料郡主起居。
天啟五十五年,夏,泗水國主背約,不肯將所輸之地奉上,納蘭郡王病愈,以八齡稚子之口,斥舉泗水國主劣行,撰文筆伐,其文若刀鋒劍斧,似擲地而有聲,引八國學子傳抄,文成數日,致各地紙貴數錢,商,意,風三國君主聞之,皆怒,與莫國成四國之盟,斷泗水八方出路,商賈不通。
天啟五十五年,夏,帝以納蘭郡王護國有功,封三品學士,賜黃金千兩。
天啟五十五年,秋,泗水國主以使臣捧十九城城圖至莫國臨水城,帝封納蘭郡王為御史,前往臨水城受圖,路遇刺客,重傷,經訊,刺客為泗水國所遣。
天啟五十五年,秋,納蘭郡王再撰文斥泗水國主不義,引莫,商,意,風四國聯兵,壓境泗水,泗水內亂起,泗水國主遇刺,亡,太子江越捧玉璽出城受降,以一國之權,換四國鐵蹄不入,百姓安康。
天啟五十五年,秋,四國盟四分泗水,納蘭郡王舌辯群儒,使莫國得二十八城,帝悅,封御史大夫,官居一品。
納蘭府的院子里,納蘭郡王仰面躺在湖邊小亭里的一張巨大軟椅上,以書覆面,像是睡得正好。
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躡手躡腳的走到了納蘭郡王的身邊,“哈”的一下,突然出聲,想要嚇他一跳,卻被他輕松的捉住,揪著拖到了軟椅上,躺了下來,細瞧去,那小廝,竟是長了一張跟納蘭郡王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眉眼里,頗帶了些女氣。
“死丫頭,又想嚇我,當心我告訴爹爹去,讓他收拾你。”
納蘭郡王笑著摘掉蓋在自己臉上的書冊,扭頭,看向了那小廝模樣的人,“我可是受了重傷的人,要好好兒養著的,哪里禁得起這般的被你折騰?”
“重傷?我呸!重傷個屁!”
小廝模樣的人滿臉鄙夷的沖著納蘭郡王吐了吐舌頭,盤著腿,坐起了身來,伸手搔納蘭郡王的癢,“你就給我裝!繼續裝!別停下,啊!那刺客,是我讓爹爹遣人去假扮的,有幾分斤兩,我會不知道?裝!我讓你裝!我癢死你!癢死你!”
“投降!投降!我投降了!我錯了,錯了,呵呵,癢,好癢,雪兒,好妹妹,你,你饒了我,饒了我罷,以后,以后我都不敢了!不敢了!”
納蘭述向來怕癢,被納蘭雪這么一撓,頓時就裝不下去了,想躲,沒地兒可躲,想鬧,又怕自己粗手粗腳的弄傷了寶貝妹妹,只好出言投降求饒,“你這都快比得上小神仙了,算什么,準什么,連泗水國會遣刺客來的這事兒,都能知道,還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之前那么死硬的態度,被四國封境,沒得通商了都不服軟,咱們又沒加碼,他們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想通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么簡單的事兒,估計,也就只有你這笨蛋才會想不出來!”
納蘭雪笑著收了手,不再折騰自己的二哥,從一旁拾起了之前被納蘭述丟到了一邊的書,塞進了他的懷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都是極好的長見識的法子,你這懶人,這般薄的一本書,你都看了三天了,這才看了幾頁,你自己說說?你還跟爹爹告我狀,我沒跟爹爹告你狀,都算是我大方的了!”
“好妹妹,我錯了,錯了,行么?來,給你,這個給你,你可別跟爹爹說我偷懶沒看書的事兒!”
一聽納蘭雪要跟爹爹告狀自己沒好好兒看書的事兒,納蘭述頓時就老實了下來,忙不迭的從背后摸出來一只鐵皮罐子,塞到了她的手里,“大哥從泗水那邊帶回來的杏花糖,你的,該是已經吃完罷?”
“成交!”
納蘭雪滿意的從納蘭述手里接了那鐵皮盒子過來,半點兒都不猶豫的打開蓋子,從里面摸了一塊兒糖出來,塞進了嘴里,“這回,就給你保密一下,下回,你可別想再收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