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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五馬山告急

  十一月二十七,雪已停了三天,云層里透出淡淡的陽光,天氣難得晴好。如果是居家過日子,這樣的天氣當然是好,但若是在戰場,就剛好反過來,這是最適合流血的天氣…

  分別駐扎在槐水與濟水南北兩岸的金左路軍南、北兩大營的金兵,同一時間接到主將耶律鐸傳達的將令,辰時三刻,將同時對五馬山鐵壁關與朝天關兩寨之敵,發動月末攻勢。于是南、北大營立即紛紛行動起來。

  耶律鐸此舉,是出于政治與軍事上的雙重考慮。從軍事上說,圍城最忌悶圍,占優勢一方,總要不時出動敲打一下敵人,這樣可以保持本軍旺盛的士氣,同時一點點消磨、摧毀敵人的軍心戰意;而政治上,則是因為中路軍之敗…說心里話,耶律鐸此前也不太看好中路軍攻天樞城之戰,認為必有小挫,最終取勝必耗費時日,絕難如二位郎君所料那般可一鼓而下。卻萬沒料想到,戰役結束得那般快,而且,還是以前所未見的慘敗收場。

  為避免動搖左路軍的軍心,消息對這邊都是封鎖的,唯有謀克以上軍官才知道中路軍戰敗的情況。不過,大多也只是聽聞中路軍吃了敗仗,退返真定而已。具體是怎么敗的,敗得有多慘,知者不多。

  耶律鐸也是前兩日方才接到比較詳細的戰報,同時還附有右副元帥宗輔的一道指令,要求他最遲在明年開春。拿下五馬山寨。如果兵力不足,屆時會勾抽王伯龍萬人隊一部,前來助攻。

  耶律鐸心里知道,自主持東路軍征剿以來,一向氣定神閑的大帥,也開始著急了。畢竟左副元帥的西路軍、攻略河間的元帥左監軍及南略中原、河東那邊的各路大軍,打得都很順。這樣很自然凸顯東路軍的慘淡戰績,而且據聞那個馬擴還討了幾千救兵,準備北上救援…能否盡快拿下五馬山寨,絕了南朝救援之念。然后與王伯龍萬人隊及真定守城兵力合兵一處,或防御或攻擊天樞城之敵,就成為了東路軍當前頭等大事。

  五馬山寨,已經成為金東路軍的一只雞肋,而他耶律鐸,卻絕不會輕易棄之。無論如何,都要將之嚼碎!

  辰時三刻,南、北大營金兵各勾抽兩、三個謀克兵力,組成三個攻擊梯隊。沿山道而上,展開攻擊。

  五馬山南、北兩座山寨。都是這時代很標準的城寨建筑:有壕溝、有吊橋、有石墻、有垛口,有敵樓…而金軍攻寨也是常規手段:填壕車、登城梯、云梯等等。

  五馬山雖不及奈何關之險,同樣也不適于擺開大型攻城器具。那些鵝車、攻城木樓、洞屋什么的。既難造,又難運,更難找到合宜的地形安置使用,所以只好棄之不顧。

  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是金兵還義軍,所剩下的,就只有面對面的肉搏撕殺了。冷兵器時代的攻防之戰。血腥而殘酷,可謂刀刀見血,槍槍扎肉。

  耶律鐸用來攻寨的五、六謀克兵力,多數是簽軍,由少量阿里喜仆從兵作為關鍵時出擊的預備隊,更少的數十名女真兵則是督戰隊。可想而知,攻寨主力簽軍。在兵甲上的裝備如何了。

  攻擊方裝備不行,守御方在這方面也好不到哪去。五馬山寨的老底子本就是當地結寨自保的義勇兵,這些人能有一桿帶鐵的槍頭就很不錯了。全靠趙邦杰、馬擴的加入,使五馬山寨增加了官方背景。在調動資源方面要好過不少。然后是信王的出現,使得五馬山寨一夕成名,隱有號令太行的趨勢。各方勢力紛紛來投,也帶來了大量資源。

  不過,兵器甲具這樣的戰略物資,誰也不會多。像狄烈這樣,打劫了大宋五分之一國庫的超級土豪,在太行山,只此一人。便是放到天下,也是獨一份。

  因此,五馬山南、北兩寨,能披半身皮甲、手持旁牌、胯刀綽弓的,僅僅只有二千精銳之士而已。其余七千多人,與那些攻寨的簽軍一樣,一桿自制的鐵頭槍、一副幾塊厚木板拼成的土牌,就是守城武器。

  鐵壁關寨與朝天關寨,都是石徹寨墻,高不過二丈。因五馬山的石質多為石英砂巖,脆性大,所以寨墻也談不上多堅固,比木墻好一點而已。如果有投石器,輕易就能摧毀。只可惜,這地形擺放不了大型投石器,而比較精巧的小型投石器如旋風砲,耶律鐸的軍中卻無人會造。

  既然沒有合用的攻城器具,就只能拿人命來填了。好在簽軍的命不算命,南人那么多,像草原上的野草一樣,死完一茬又長一茬,無窮無盡…

  十一月二十七這一天,金軍從早晨殺到下午,天色擦黑時才鳴號收兵,丟下近兩百具尸體。

  戰斗結束后,五馬山南北兩寨的望樓上,各自敲響了平安鼓,彼此報了平安。

  翌日,天氣晴好如昨。仿佛為了答酬老天爺的好意,金軍再次發動進攻,攻擊的烈度一如昨日。如此數番,金軍的傷亡在增加,而五馬山寨的可戰之兵亦在減少。金軍的損失,可以得到補充;而五馬山寨的兵卒,則是死一個少一個…

  “殿下,金軍這是用鈍刀子割肉啊!再這般打下去,只怕我等難支撐到明年開春之時…”內堂之中,一身鑲鐵甲的趙邦杰滿面疲憊,原本圓胖的大臉盤,也拉長了一些,顯然這幾日累得不輕。

  趙榛身體蜷縮在錦座里,呆呆地看著火盆的紅碳,喃喃道:“不知廉防使(馬擴)求取援兵事宜如何?”

  趙邦杰長嘆:“應天府距此何止千里,即便是朝廷愿意發兵,收束整隊。也是耗費時日,怕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他還有下文沒說,如果把希望太過于寄托在這上面,朝廷一旦拒絕發兵——這種可能性更大,那么軍心很容易就垮掉。

  “那你說怎辦?打又打不贏,逃也逃不掉,救兵也等不來…難不成就窩在這里等死?!”趙榛說話的聲音一下尖銳起來,身體也聳立而起,雙眼噴火咄視著趙邦杰。如果不是這老匹夫與那馬擴的竄掇,自己怎會身陷如此絕境。當真是該死。

  趙邦杰急忙施禮請罪:“殿下息怒,朝廷的救兵雖然指望不上,但太行左近的援兵,卻還是可以召集一二的。”

  “太行左近的援兵?”趙榛愣住,想了半天,“本王可不記得這左近還有什么大勢力,若有的話,也早投入本寨之中了,知寨所說的是…”

  “前些日子是沒有。但近來卻是有了。”趙邦杰轉臉朝西北方一指,說了三個字。“平定軍!”

  “平定軍!天樞城!狄、烈…”趙榛一字一頓,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一張傲岸不屈的面孔。正因為這個人,他才得以逃脫大難,但他并無半分感激。因為同樣是這個人,那種鄙視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那顆被金人敲打得脆弱且異常敏感的心。

  金人如虎狼,他們可以蔑視我;你不過是我趙家的子民,救助皇室本屬應當,卻挾功自傲。不將本王放在眼里…是可忍,塾不可忍!

  這就是趙榛雖為狄烈所救,內心卻憎恨這個施以援手之人的心理邏輯。只記住人家的不恭,而記不住人家的好,這大概就是自命上層人物的通病。

  趙榛臉色變化不定,良久方漠然道:“這天樞城賊軍雖占了平定,勢力大漲。但此番必難逃金人報復。其自顧不暇,焉有余力派援兵救助我等?”

  “這天樞城義軍…”趙邦杰說到這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趙榛,不太明白為什么將與五馬山性質一般的義軍稱之為“賊軍”。不過還是接下去說道,“據浮山寨那邊傳來的消息,此城實力極強,且武器精良,曾有擊潰進犯金軍之戰績。此次金軍圍剿,或許天樞城會失陷,但退守平定城,卻有可能支撐下來。平定城堅墻高,易守難攻。當日金軍近萬人圍攻近一月,才堪堪拿下。想那狄烈前有擊潰金兵的戰績,后有奪取平定的手段,或許…”

  趙榛冷嗤一聲,不屑道:“所謂完殲金軍三千人馬的‘飲馬灘大捷’,這般荒唐可笑的戰績都敢編出來,焉能指望其戰力?”

  趙邦杰沉吟了一下,道:“或許天樞城戰力不算什么,不過,據說其軍中有一種奇怪的火器,很是令初次接戰的敵軍驚駭。或許就是憑此物,才嚇住太行諸寨…上月我寨中曾有一軍將,率領數百軍卒下山搜集糧秣,曾遇一隊商賈。本想抽取一些軍稅,不料卻被對方遠遠放出一陣奇怪的發火發響之物,殺得大敗而回。事后有探子回報,那一隊商賈,正是從天樞城下山的…”

  “竟有這等事?”趙榛瞥了趙邦杰一眼,心下也是明白,寨中四下征糧這種事,多半不會讓自己知道。當然,自己也懶得管。

  “知寨之意,這援兵可以從平定求取?”

  “正是。選一兩名善攀援者,從西側陡崖縋繩而下,可躲過金兵巡哨。金兵的巡哨多分布在東、南、北三面,以防我等出逃,而西面盡是深山,翻過重重山嶺,亦是金軍的地盤遼州。所以金兵根本不擔心我等往西逃,防衛較疏松。只是金人忽略了一點——西面不光是有遼州,還有一個平定軍!”

  “那么,知寨認為天樞城會來救助我五馬山寨嗎?”趙榛現在瀕臨絕境,不管是什么樣的兵馬,只要能抓過來那就是能增加救命份量的稻草。至于與狄烈之間的齷齪,等到保住性命之后再算不遲。

  趙邦杰也不是很肯定地道:“那狄烈雖占據平定城,卻缺乏一個名份,若殿下代天子封他一個權知平定軍州事。一介強梁,驟然擠身廟堂。或許,那狄某人會心動而出兵亦未可知…”

  “左右不過一個虛銜而已,那倒沒什么。只是,本王的印鑒怕不是管用。”趙榛有些遲疑,他是見過狄烈,知道那個人不那么容易被唬住。

  趙邦杰卻不引為然:“一介強梁而已,想來也不會那么講究,更不會識得天子印信…而且我等也并非誆他,此番馬廉訪前往應天,不管能帶回多少援兵,在官面上,最起碼一個都總管河北諸路的勾當必不可少。屆時殿下自然有權任免從五品以下官員。這權知平定軍州事的官銜,自然也就可以坐實了。”

  趙榛一拍扶手,欣然道:“如此甚好!就遵照知寨所說辦理便是。”

  心里有了指望,趙邦杰心下稍安,抬頭看向西北方向,喃喃自語:“狄烈,雖然不知你是何等樣人,但愿你不要讓我等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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