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伯龍之右路軍橫掃太行北,撒離喝之中路軍飲恨奈何關之時,耶律鐸之左路軍,正對趙州贊皇之五馬山,展開如火如荼之攻掠。
五馬山,距離贊皇縣東十里,為城東之天然屏障,山體為淺紅色的石英砂巖構造,是太行山最東的余脈,和太行山平行而列,都是南北走向。其東麓為緩坡,西側多陡崖,以有石馬五匹而得名。其山最高峰是鐵壁關,海拔三百四十米,與北端的朝天關相距約三千米,北邊隔槐水而攜萬花山,南面隔濟水而望瓦龍山,像一扇屏風把贊皇縣與河西大平原隔開,堪稱“一山臨曠野,千里俯平原”。
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南侵入境,五馬山附近村民結成義勇兵,依山水結寨,屯聚自保。其后,原宋國武翼大夫(宋五十二階武官中第三十四階,從七品)趙邦杰城陷出逃,率領一支殘兵,途經五馬山,被寨眾推舉為首領。
靖康元年九月,原和州(今安徽省和縣)防御使馬擴就任保州路廉防使,到真定募兵。十月,真定失陷,馬擴轉至西山和尚祠繼續籌劃抗金事宜。雖然招募了數萬流離失所的民壯潰卒,卻接連被宗望及宗輔所敗。尤其是樂安一戰,全軍覆沒,馬擴本人亦被擒。不過,當年宋金“海上盟約”之時,馬擴曾作為宋使,數度使金,表現得十分搶眼,在金國名聲響亮。甚至因其善射不在女真勇士之下,而被阿骨打親許為“也力麻立”(女真語善射者)。
對于這樣一個有真才實學。又與金國有極深淵源的人,宗輔當然不會輕易殺掉,甚至沒有關押,而是以軟禁監視之法,慢慢磨他,以待其回心轉意。
只是馬擴卻是鐵了心要與金軍對抗到底,玩了個金蟬脫殼,帶著親屬十余人逃離真定。輾轉來到五馬山寨,受到趙邦杰熱忱歡迎,成為僅次于趙邦杰的山寨首腦之一。
馬擴上五馬山寨后。做下一件大事,就是迎立了逃亡的信王趙榛。并以此為號召,聚攏了附近各大小山寨與流民逃兵,收得四、五萬眾,對外號稱十萬。一時間,贊皇五馬山寨,成為兩河之地抗金義軍的一根標桿,風頭之勁,直壓太行四大寨。
至于天樞城。由于狄烈實行韜光養晦,悶頭發展之策。更是封鎖內外消息。因此雖然手頭上有大把份量重過信王趙榛的王爺、后妃,實力更是天壤之別,卻極少為外界所知,當然在名氣上不能與高山打鑼、四方聞聲的五馬山寨相比了。
趙邦杰與馬擴的迎立信王之舉,從短期上看,效益顯著。在凝聚人心,收攏各方勢力方面,得力不少。但從長遠看,損失卻大。不要說此舉大大觸犯了皇家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的逆鱗。從此成為建炎朝的眼中釘,援助什么的休想;更因五馬山影響太大,又有故宋王爵鎮守,堪稱重大隱患,這同樣又成了金軍的肉中刺。
南朝眼中釘,金人肉中刺,親者怨。仇者恨。自身根基又不牢固,人多糧缺,兵多槍少,實力外強中干。五馬山寨混到這個份上。無論表面是如何勢大風光,都已可預知其悲涼結局。
才略如馬擴者,或許也是預感到了這個危險處境,所在才在金軍大舉入寇之前,急急忙忙讓信王手書奏折一信,先行過河前往應天府面呈建炎天子。一為催討救兵,二為修補理順五馬山寨與建炎朝之間的關系。
可惜的是,馬擴在外交、軍略方面都很出色,但在政治上卻還不夠圓熟。他不明白,或者是不愿去想明白,在政治上,當你站錯隊后,你所說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多么出于公心、多么正確,都不會得到當權者的半分諒解。他所能得到的,只會是處處提防、以及各種敵視。
建炎朝的敵視與冷遇,直接將既想打鐵,自身又不夠硬的五馬山寨置于極其危險的境地。果不其然,馬擴前腳剛走,宗輔率領的金東路軍就殺到真定。很快兵分三路,兵鋒直指太行山三大明暗勢力:太行四大寨、天樞城、五馬山寨…
盡管狄烈的天樞城勢力,一直是隱藏在太行深處,不怎么折騰。在外界幾千烏合之眾,就敢攻打州城的亂局之下,實力深不可測的天樞城,卻僅僅只在立城不足半年里,小試身手,打下一座談不上大州府城的軍州城,此后又按兵不動。而實際上,狄烈看上去并不算激烈的手段,已經潛移默化地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時局歷史。
五馬山寨被圍攻,就是這樣的改變之一。
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因為沒有完顏阿古的飲馬灘之敗,宗輔對太行山“匪患”,還沒有提高到一個足夠重視的程度。所以,對五馬山寨的全面圍攻,還要押后半年。直到建炎二年(1128年)夏秋之交,才集中兵力,猛攻五馬山寨。而在這個時空,卻提前了。
同樣的,信王趙榛,也因為被狄烈無意間救出,比起原先歷史上說不清、道不明的逃跑,也提早了近兩個月。而且因為溜得比原先歷史上要從容,身上還帶有盤纏及馬匹。雖然與濮王及幾個郡王走散了,但好歹沒像原來的歷史那樣,淪落到匿趙姓,改稱梁姓,替人摘茶度日的慘淡程度。并且也是早早遇到馬擴一行,早早上了五馬山寨。
但這一切的改變,也只是使五馬山寨的災難更早到來而已,并不意味著,趙榛的命運,與原來就會有什么樣的不同。
或許正是預見到了自己的宿命,年輕的趙榛,此刻正坐在五馬山主寨、位于南端的鐵壁關寨內堂錦座之上,愁眉不展,神色隱帶惶恐。
趙榛在徽宗的三十幾個皇子中,排序不上不下,中不溜。與九皇子趙構正好相差一倍,排行十八。就年紀而言,他今年的虛歲也正好是十八。當然,這個吉利的數字,帶給他的好運,或許只是逃出囹圇而已。如今坐困愁城,這個數字所代表的年齡,恰恰暴露了他缺乏閱歷與人望的弱點。
好在趙榛還有個信王的高端身份,手底下也有如馬擴、趙邦杰這樣的人才,更有五萬人眾。據馬擴及趙邦杰所說,這其中能當精銳,并有完備兵甲的,不下于二千之眾。這二千精兵中有百余骨干,來自于當年種師中太行兵敗之后,潰散的西軍兵卒。經這些骨干訓練整備之后,此二千精銳之士,不下于當年大宋的西軍戰力。
也正是有了這二千精銳之士,分守于主寨鐵壁關與北邊的副寨朝天關,這才堪堪頂住了耶律鐸八猛安大軍的晝夜狂攻,多次擊退敵軍,一直熬到寒冬降臨。最終迫使耶律鐸不得不改強攻為圍困,以待來年雪化之后,再行圍殲。
趙榛雖然年輕,也沒什么閱歷,但迭遭大難后,多少也長了點見識。至少他知道本寨號稱十萬,實際不到五萬,其中能操持槍棒的青壯,更是不足萬人。其余四萬余人,都是投靠來的大小山頭勢力的親眷、老弱,還有望風景從的流民。這些人,搞點后勤雜役還成,緊要關頭協力守寨也還湊合,但操刀撕殺,就別指望了。
近萬寨兵,除卻二千敢戰之士,其余七千余人,據馬擴所言,缺乏兵器甲胄,訓練也不足,守寨尚可,出寨浪戰必敗。
這等外無援軍,內缺武器的局面,令趙榛想起了兩次汴京之圍,尤其是第二次。自家的煌煌大宋,就是這么被滅的啊!
傳承百余年的王朝,構筑逾千年的古城,在金軍的千軍萬馬下,還不是一擊而破,更遑論這區區的五馬山寨!
自金軍攻寨圍城以來,趙榛每每想到此,都是寢食難安,他甚至想過讓趙邦杰護衛自己出逃。至于逃到哪,不知道,反正不能困在這絕地。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更不能呆在十死無生的絕地。可惜的是,當趙榛想跑的時候,金軍早已將五馬山圍得鐵桶也似。不要說東麓的緩坡面,作為戰場已被鎖死,就算是西側的陡崖,也放有數隊兵馬在山腳下監控。即便是冒險縋繩而下,也逃不脫被發現、緝拿的結局。
難道這就是我趙十八郎的命?為何九郎就可以在應天府逍遙地接受百官朝拜,我趙十八就得在這窮躉之地捱罪受苦?天道何其不公也!
趙榛無力地倚在錦座上長吁短嘆,怨天憂人。
突然聽到堂外鼓聲大作,隨即大堂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體格胖大、頭戴方巾、身著厚實錦袍的圓臉短髭中年男子急趨而進,深深施禮:“臣武翼大夫趙邦杰,參見信王殿下。”
此人正是被趙榛任命為鐵壁關知寨的趙邦杰。此時卻見這位趙知寨面露隱憂,頗為焦燥,顯然是有不妙之事要稟報。
趙榛按捺住重重心事,皺眉道:“免禮!何事?”
趙邦杰深吸一口氣,抬頭沉聲道:“金軍自圍寨之后,已沉寂十余日,不知何故,今日又要攻寨…哨探已傳來消息,金軍又派出近六謀克兵力,兵分兩路,備齊攻城器械,分擊南北二寨,現已行到半山。臣請殿下安坐堂中,靜候破敵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