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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三章 沾血

  汪克凡娓娓道來,一邊講解戰術原則,一邊擦拭著手中的鋼刀,鮮血順著刀尖點點滴下,落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殷紅凄艷的血花。

  在固爾瑪渾等人的身前,一直有幾個文官護著,他們原本已經做好了拼命的準備,不料汪克凡佯裝讓步,卻又突然暴起難,一緊一馳之間,就把這幾個沒有任何搏斗經驗的文官繞了過去,固爾瑪渾已被斬,大殿里立刻騰起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在凜然如殺神般的汪克凡面前,幾個文官那股拼命的勇氣都被丟到九霄云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震懾!

  汪克凡敢在朱元璋的享殿殺人,憑借的是楚軍的赫赫兵威,當他鋼刀揮下的時候,文官如遭當頭棒喝,汪克凡打贏了寧鎮會戰,已經從游戲的參加者變成了規則的制定者,當文官們制定的游戲規則不符合他的意愿時,汪克凡直接把它砸爛,讓別人去服從無錯他的行事方法。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能一戰全殲七八萬韃子,其中還有一半是真韃子,楚軍已經成為難以想象的強大存在。看看靈桌上擺著的一溜級吧,鄭親王濟爾哈朗、固山貝子固爾瑪渾、鎮國公傅勒赫、靖遠大將軍何洛會…其中光是姓愛新覺羅的滿清宗室就有四個,除了濟爾哈朗這一脈的子侄,還有阿濟格的兒子傅勒赫。這些虜酋個個都是兇名赫赫,現在卻變成了楚軍夸功的戰利品,楚軍攜寧鎮會戰的大勝之威。對皇帝和文官的聯盟造成了巨大的威懾。

  相比之下,隆武帝的那篇祝文就顯得蒼白無力。打著北伐的幌子唱高調,玩嘴炮。楚軍卻拿出了結結實實的戰功,而且是空前的全殲數萬清虜,斬殺敵酋無數,這場氣勢的比拼至此已經分出了高下。

  氣短!

  楊廷麟等文官踏入句容縣的時候,心里其實都在暗暗打鼓,一直強撐著氣勢不敢有半點松懈,汪克凡起初表現的很平和,文官們信心漸漸增強,但是對方突然亮出獠牙利著。楊廷麟等人才頹然現,皇帝的權威和所謂的大義名分也無法壓住楚軍,先前的種種算計都如此不堪一擊。

  “汪賊!你今日大鬧孝陵,在太祖靈前濫施淫威,日后必為亂臣國賊,我楊廷麟雖然死不足惜,卻要留下這有用之身,與你周旋到底!”他一轉身,對著朱聿鐭深施一禮。然后大踏步向享殿外走去。

  不玩了!玩不下去了!大家散攤子吧!

  其余的文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些就跟著追了出去,湯來賀和萬元吉對視一眼。都難以察覺地搖了搖頭,仍然留在享殿內,看到他們兩個沒走。大多數文官也就留下來了。

  這是逼著大家站隊啊!其他的各路神仙鬼怪都犯了難,陳邦傅等一些武將。還有個別的江南士紳和降官也請辭離去,在和楚軍對抗的聯盟中。他們都是中堅分子,已經無法回頭。

  大多數人卻留了下來,觀望形勢的展。

  “云臺不要介意啊,兼山一向就是這個脾氣,大家都拿他沒辦法的。”萬元吉先把楊廷麟賣了,然后試探著問道:“依云臺之見,江南三省之敵,當先取那一家?可是和托與田雄么?”

  他是閩贛總督,只關心福建,汪克凡既然如此強硬,就只能智取,不能力敵,把這股禍水引到楊廷麟那里,先保住福建再說。

  “這件事三句兩句說不清,我回頭會專門撰文說明。”汪克凡不再理他,目光掃過武勛的隊伍,說道:“今日斬虜酋而拜太祖,正合太祖高皇帝‘驅逐胡虜,恢復中華’之志,實乃汪某平生第一快事,固爾瑪渾我已經砍了,這里還有兩個家伙,不知哪位有興來和我比比刀法?”

  鄭成功哈哈一笑,邁步上前:“我的寶刀多日不曾飲血,今日正好與云臺比試一番。”

  說著話,他拔出腰間佩刀,用力劈下,唰的一聲砍掉了佟圖賴的腦袋,鮮血向噴泉一樣從無頭的脖腔中涌出,沖起二尺多高,濺了他滿身滿手。

  “慚愧,多日未曾親身臨陣,手下沒了分寸,讓云臺見笑了。”鄭成功一刀斬了佟圖賴,身上的氣勢就像換了一個人,從溫潤知禮的漳國公變成了浴血無情的招討大將軍。

  在鮮血的刺激下,一眾武將無不蠢蠢欲動,恨不得立刻上前把僅剩下的褚庫砍了,能和汪克凡、鄭成功并肩斬殺虜酋,是足夠向親朋好友吹噓多年的榮耀,至于會不會得罪那些文官,誰在乎?

  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上前,不是害怕因此帶來什么禍患,而是自覺身份不夠,眾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金聲桓。

  金聲桓猶豫再三,向前走了幾步,又猶豫再三,拖拖拉拉地說道:“兩位賢弟果然是少年英雄,哥哥也有幾分血性氣概的,嗯,這個叫褚庫的家伙,你們都別和我搶啊,焦璉,你要不要搶?你要搶趕緊說話…”

  “金聲桓,你也是一員大將,太過婆婆媽媽了!”唐王朱聿鐭大踏步走了過來,喝道:“別人不敢和你搶,本王跟你搶,嘿嘿,這廝可是滿清的巴圖魯啊,本王手無縛雞之力,今日偏偏要斬了你!”

  他從鄭成功手中奪過鋼刀,兩手抱著一刀砍下,褚庫的身子向前一撲,倒在地上,卻嗚嗚咽咽地叫著什么,用兇狠的目光盯著朱聿鐭,并沒有被他殺死。

  “嗯,你還不死?竟敢不給本王的面子!”朱聿鐭又奮力揮刀砍下。

  褚庫左肩上又添了一道傷口,怪哼幾聲,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看到朱聿鐭再次舉刀,汪克凡連忙勸住了他,眾目睽睽之下。朱聿鐭這樣子有些丟丑,對他的威信不利。也會大大的得罪隆武帝,砍上一刀表面態度就可以了。再砍下去就沒有必要。

  金聲桓又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見到死活躲不過去,當下把心一橫,向朱聿鐭行禮道:“末將不才,原為殿下手刃此獠,請殿下賜寶刀一用。”

  見他還要扯上朱聿鐭,汪克凡眉頭一皺,正要說話,突然聽到背后有人大喝一聲。

  “慢著。要斬褚庫,只能由我來!”

  這個聲音很熟悉,大家一起回頭看去,卻看到湯來賀徑直走了過來,他從汪克凡手里討了佩刀,然后向朱聿鐭行禮說道:“微臣乃東征監軍,理應與汪提督共同進退,我原本并不贊成斬殺這幾名清虜,但既然事已至此。只好也沾些血了。”

  他用刀尖對準褚庫的脖子,慢慢捅了進去,等到褚庫咽氣之后,再橫過刀身連劈帶鋸。切掉了他的腦袋。

  金聲桓的臉皮陡然脹的通紅,張張嘴想要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

  看到朱聿鐭一身鮮血的兇惡模樣。一眾文官武將和觀禮嘉賓都驚詫之極,老朱家什么時候出了這么一號貨?四十歲的人如此沖動看起來有點二。但那股子血性和活力卻給人一種完全不同的新鮮刺激,或者說是一種無所顧忌的灑脫感覺。隱隱的,很多衣冠楚楚的文官士紳竟然覺得有點羨慕他。

  觀禮嘉賓中,朱以江小聲的喃喃自語:“王叔是個真性情的人,頗有幾分太祖的豪邁之氣。”

  張煌言點點頭:“嗯,是不錯。”

  魯王朱以海大節不虧,私人品德上卻差的很遠,個人生活可以用驕奢淫逸來形容,平常別說殺雞,連踩到一只老鼠都會惡心半天,如果他也能像唐王朱聿鐭這樣親手斬殺一名清虜,必能極大的鼓舞軍心士氣。

  湯來賀是個厲害角色,一擊不中就坦然認輸,不但穩住了局面,還留下了將來回旋進退的余地,魯王朝廷里的文官就沒有這樣的手腕。

  見微知著,張煌言在這場沖突中冷眼旁觀,對隆武朝廷在江南地區的頭面人物都有了一個粗淺的了解,有些人雖然帶著面具,但基本的行事風格還是能表現出來,從種種情況來判斷,在隆武政權內部錯綜復雜的形勢中,也許能為魯王政權找到一個生存的夾縫。

  濟爾哈朗、固爾瑪渾等清虜的級擺上靈桌,一番告祭之后,拜祭孝陵的典禮終于結束,由于中間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沖突,典禮有些虎頭蛇尾的感覺,眾人不再多耽擱,各自告辭離去。

  張煌言和朱以江正要出門,汪克凡卻走了過來,主動和他們打招呼,又寒暄了兩句,一改剛才那種強硬的作風,對張煌言和朱以江始終禮貌周全,非常尊重,尤其對張煌言充滿了親近之意。

  人和人之間打交道,有時候不用多說什么,僅憑肢體語言和表情動作就能感受到對方的態度,就像一對青年男女互相來電,一個無言的眼神就能迅拉近彼此的距離,張煌言驚訝地現,汪克凡似乎對他很來電,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著一個好基友…

  莫名其妙啊!張煌言和朱以江出了孝陵大門,還是沒有擺脫這種別扭的感覺,在下馬坊百步之外登上坐騎,正要離去的時候,一名年輕的楚軍軍將卻從后面追了上來,自報家門是汪克凡的親兵隊長李玉石,給張煌言送來一份三折請帖,邀他次日與汪克凡一晤。

  打開這份精致的請帖,頂頭稱呼是“閣下”,倒還正常,底下落款卻是“神交老友汪克凡”,又讓張煌言微微一愣。

  楊廷麟怒沖沖離開孝陵,回到句容縣后卻陷入一片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

  出師不利。

  為了壓服汪克凡,隆武朝廷處心積慮,做了種種周密的準備和安排,在今天的造勢之后,楊廷麟還有一連串的后手沒有使出來,不料浦一交手,就被汪克凡迎頭一棒打得眼冒金星,各種后手也無法施展。

  “汪克凡此人,果然是外忠內滑的大奸大惡之徒,今日拜祭孝陵,他暗中早有準備!”他對一個名叫司功高的心腹幕僚說道:“我等棋差一招,以后難免步步受制,只有盡快招降李成棟和佟養甲,才能與汪克凡抗衡。去吧,李成棟不管提什么條件,只要不是想當江南巡撫,都盡管答應他,佟養甲那邊也松松口子,盡快促成反正。”

  “佟養甲麾下還有兩千名真虜,恐怕不便招降。”司功高提醒道。

  “什么真虜?多半是漢軍旗的假虜!再者說了,就算是真虜又有什么不能招降的,夷狄韃虜受我大明天恩感化,歸附王化,乃是功德無量的盛舉,若是日后膽敢作亂,朝廷大兵一到,立刻令其化為齏粉…”

  楊廷麟剛剛說到一半,手下人進來稟報,湯來賀和萬元吉也回來了,正在外面偏廳等著他。

  楊廷麟又對司功高囑咐了幾句,打他離去,然后起身出門,來到偏廳,進門第一句話就問道:“都殺了么?”

  “都殺了。”湯來賀坐在椅子上,沒有起身相迎,答道:“我還親手殺了一個,就是那個叫褚庫的巴圖魯。”

  楊廷麟楞了片刻,憤慨的責問道:“你,你這是何意?”

  “大勢所趨之下,盡力挽回局面罷了。”湯來賀沒有看他,用力揉著眉心,露出疲憊的神色。

  “兼山公,小不忍則亂大謀呀!”萬元吉在旁邊勸道:“若事不可為,終歸不能就此與汪克凡翻臉,眼下只有忍辱負重,徐徐圖之。韓信當年可忍胯下之辱,我等為大明基業受些小小的委屈,又有何妨?難不成真的與楚軍兵戈相向?”

  楊廷麟臉上的怒容漸漸消失,突然自嘲地一笑,拉開椅子頹然坐下:“古人云,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誠不我欺也。罷了,罷了,南斗先生唱紅臉,我楊廷麟當惡人唱白臉,總要和汪克凡周旋到底,以后就這么辦吧。”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不過是一句俗語罷了,楊廷麟玩了一把小幽默,卻沒有引起湯來賀和萬元吉的響應,兩人都在微微出神…楊廷麟這句話無意中說到點子上了,他們手中無兵,或者說兵力不足,就沒有資格向汪克凡叫板,搶占江南三省的計劃就是水中月,鏡中花,看上去很美,卻不會真的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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