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患難易,共富貴難,抗清形勢最困難的時候,隆武帝和汪克凡結成了政治同盟,但是隨著江南三省的收復,這個同盟突然面臨破裂的危險,汪克凡對此是有心理準備的。☆→頂☆→點☆→小☆→說,
大家的關注點根本不一樣,矛盾遲早要爆發,亡國的危險暫時解除后,隆武帝只要不想當漢獻帝,哪怕冒著很大的風險也要打壓楚軍,盡力維護皇權,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放手一搏是必然的選擇,不動手反而才奇怪了。
汪克凡全面退讓的話,大家還能繼續做盟友,但是汪克凡不可能全面退讓。
他有自己的政治訴求,已經在軍閥的路上走得太遠,不可能再偽裝成忠臣孝子,捫心自問的話,他的確有成為曹操的趨勢,幾年來對大明這條破船修修補補,只是不想讓它立刻沉底,一旦平安靠岸,卸掉船上的貨物和旅客后,汪克凡就會把這條破船拆掉,重建一條新船,至于是不是還叫“大明號”,到時候再說。
但是話說回來了,這些都是將來的事情,汪克凡現在還不想和隆武帝決裂,曹操一輩子也沒有稱帝,汪克凡對南明的控制力還比不上鼎盛時期的曹操,扯旗單干的條件并不成熟…和他一樣,隆武帝也只是在打壓楚軍,并沒有徹底撕破臉,盟友是做不成了,但還不想做敵人,在一定的條件下,大家還能合作。
對于隆武帝打出的這套政治組合拳,汪克凡必須反擊,否則陀螺變成了秤砣。大明又會失去活力,亡國是遲早的事情。為了抗清大業。他可以相忍為國,但是有人想開倒車的話。那也只有挺身而戰…
朱聿鐭念完祝文之后,拜祭孝陵的典禮就進入了尾聲,這里不是開會的場合,文武要員只要表個態,堅決擁護隆武帝定下的戰略基調,有什么事情下來再商量。楊廷麟代表文官首先發言,對隆武帝的祝文進行引申和解說,提醒大家不要忘記南宋的歷史教訓,一定要抓住眼下的大好形勢。揮師北伐,直搗黃龍,打敗已經元氣大傷的滿清,如果只想著偏安江南,就會成為歷史的罪人云云。
大義凜然!
慷慨激昂!
支持北伐的就是岳飛,反對北伐的就是秦檜,武將們率領大軍北伐,文官們在江南籌措糧餉,大家團結一致。為實現復國大業貢獻自己的力量…南明的形勢和南宋完全不一樣,南宋是一個標準的中央集權封建國家,南明名義上雖然是一個國家,楚軍、鄭家軍、金聲桓、乃至于云南的西軍卻都是半獨立的勢力。楊廷麟偷換概念,借古諷今,背后掩藏著打壓異己的目的。武勛集團卻有口難辯。
汪克凡、鄭成功乃至于金聲桓,你們要當岳飛?還是要當秦檜?
汪克凡說:我當然要當岳飛。
“楚軍將士日夜盼望收復故土。實現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夙愿。若陛下誓師北伐,臣汪克凡以下十萬虎狼之師甘為前驅,馬革裹尸而無悔…”汪克凡一開始是唱高調,說著說著動了真感情,作為一個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滿清二百多年的統治是多么的黑暗和腐朽,抗清對他來說不是唱高調,而是真正的奮斗目標,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哪怕為之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朱聿鐭深受感動。
楊廷麟深受感動的樣子。
湯來賀靜靜聆聽。
金聲桓連連點頭。
鄭成功面無表情。
張煌言作為觀禮嘉賓站在側后不起眼的位置,神色若有所思。
錢謙益神態和善,臉上似乎掛著一絲微笑,仔細看又沒有笑,既沒有在莊重肅穆的典禮上失禮,又不停向他人釋放著善意,表情神態拿捏到如此分寸,果然不愧是久經宦海沉浮的得道高人,他對汪克凡不是太熟悉,汪克凡說話的時候,他一直上下打量著這位年輕的楚軍統帥,兩人目光偶爾一碰,他輕輕地眨一下眼睛,用眼神告訴汪克凡:你的演講很精彩,我很喜歡聽,也都聽明白了。
萬元吉也很喜歡聽,隆武帝這篇祝文定下了將來的調子,汪克凡當眾表示擁護,就敲釘轉腳沒了退路,只能選擇退讓,這場文官和武勛的戰爭,眼看勝利在望。
“看來還是陛下對他最為了解,汪克凡此人雖然桀驁不馴,但在大禮上還知道進退分寸,只要他肯放棄蘇杭和福建,就把浙江西部的兩座州府給他吧。”萬元吉在心里暗暗盤算著,對汪克凡這種實力派軍閥也不能太過逼迫,打一巴掌還得給個棗,浙江西邊的嚴州府、衢州府已經被楚軍通城營占領,就把這塊地盤劃給他算了,這當然會傷害楊廷麟的利益,但是為了顧全大局,楊廷麟應該做出一定的讓步…至于福建嘛,則是廟小菩薩大,水淺王八多,萬元吉是名正言順的閩贛總督,卻要和魯王朱以海、鄭成功、廣東蘇觀生爭地盤,肯定不能再讓別人插一腳。
這幾股勢力中,魯王朱以海,早晚都要被干掉的,不足為慮。
廣東蘇觀生,只是跟著打秋風罷了,撈一把便宜就會走人。
真正討厭的,還是鄭成功這個家伙。
“朱成功仗著陛下恩寵,這幾年拼命網羅羽翼,若是任由其坐大,早晚必成朝廷心腹大患,本部堂身為閩贛總督,絕不能再讓福建冒出來第二個汪克凡。”
想到這里,萬元吉挺身而出,向鄭成功叫板。
“梁國公一心報國,赤膽忠心,日月可鑒,楚軍早晚必能攻克南京,揮師北伐。但是在江南用兵離不開水師,還要靠漳國公鼎力相助,依老夫看來,大木應當盡快攻占崇明島。再奪取南京江心洲…”汪克凡已經表態了,鄭成功你也趕快表個態吧。鄭家水師先在南京城下打上一年兩年,再配合楚軍發起北伐。最好放棄廈門島,把大本營搬到崇明島去,福建這邊就交給我萬元吉吧,你不用操心了。
“嗬!只要圣上誓師北伐,我自然會出兵,不需萬督撫費心了!”鄭成功是個暴躁剛烈的脾氣,不善掩藏自己的情緒,臉上明顯帶著怒色,任誰都看得出來。
萬元吉碰了個結結實實的硬釘子。又羞又惱之下,就要出言斥罵,旁邊的湯來賀卻用力一拉他的胳膊,用目光示意他打住,再前面的楊廷麟也拉下了臉,對萬元吉這個豬隊友很是不滿…今天的任務就是造勢定調子,只要汪克凡肯低頭,何必橫生枝節去刺激鄭成功。
汪克凡仿佛沒有看見這一切,接著說道:“北伐成敗事關重大。一定要謀定而后動,之前還要掃平江南清虜殘部,以絕后患,這其中的種種計畫安排。都需仔細斟酌,本鎮這幾年用兵略有一些心得,愿與諸君共饗…”
聽到他的口風突然一轉。楊廷麟、湯來賀都連忙轉頭看了過去,汪克凡果然不甘心退讓。在這里等著呢!好吧,看你能說出什么花樣來。哪怕你真的說出一朵花,我們也堅決說那是一坨屎,絕不能改變先打南京,緊接著渡江北伐的戰略。
聽到汪克凡要講兵法,場中的武將都豎起了耳朵,楚軍這幾年的戰績有目共睹,汪克凡是公認的隆武朝第一善戰之將,能親耳聽他解說兵法,是每個武將都難以抗拒的誘惑。
汪克凡卻突然停了下來,沒有接著往下說,而是向享殿外提聲喝道:“把祭品呈上來吧!”
一隊全副披掛的楚軍士兵踏入享殿,前面十余人手舉托盤,托盤上是一顆顆用石灰腌制的首級,后面十余人押著三個五花大綁的清將,進殿后在膝蓋窩里狠狠踹上一腳,三個清將撲通通跪倒在地,隨即被楚軍士兵死死按住,他們的嘴里都塞著布團,雖然吱吱嗚嗚地叫著,卻無法喊出聲來。
在眾人愕然驚懼的目光下,汪克凡對唐王朱聿鐭行禮說道:“這些首級,分別是虜酋濟爾哈朗、傅勒赫、何洛會等人,這三個被俘的清將么,一個是固山貝子固爾瑪渾,一個是假虜旗主佟圖賴,一個是有巴圖魯稱號的褚庫,今日將他們的首級獻于太祖高皇帝靈前,以明我等抗清之志,請唐王殿下恩準!”
這唱的是哪一出?!說好的講兵法呢?!
“不可!萬萬不可!”楊廷麟鐵青著臉,說道:“此舉與禮制不符,獻首級還罷了,在太祖靈前殺人見血,是大不祥大不敬之舉…”
“荒謬!”汪克凡不屑地斥責道:“宰殺犧牲,拜祭社稷自古就是常禮,清虜皆是禽獸一般的人,與我等有血海深仇,太祖高皇帝是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一世雄杰,見我等斬殺清虜必然大為欣慰,又何來不祥不敬之說,唐王殿下身上流淌著太祖的血脈,難道連殺敵的血性也沒有嗎?”
從最開始的猶豫,朱聿鐭的臉色漸漸變得猙獰,大聲喝道:“殺!可以殺!殺光所有的清虜,看著他們的家人痛哭流涕,太祖高皇帝定然會哈哈大笑,甘之如飴!”
“不能殺!”
楊廷麟、湯來賀和萬元吉等人都反應過來了,汪克凡這是殺人立威,如果被他得逞,隆武帝那篇祝文造勢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凡事還得按著楚軍的規矩來。這幾個人中,湯來賀最長機變,立刻找到了一條理由:“固爾瑪渾、佟圖賴等人都是滿清宗室皇親,褚庫既然有巴圖魯的稱號,也是一員悍將,留下他們的性命,將來有更大的用處,若能感化招降的話,清虜定然軍心潰散,更勝過十萬雄兵。”
(在清朝初年,巴圖魯的稱號是非常值錢的,從滿清開國到咸豐年間一共只出了三十三個巴圖魯,大多還是死后的賜謚,滿清這時候還活著的巴圖魯不超過五個人,其中除了褚庫之外,以鰲拜的名氣最大。)
在他們幾個的率領下,文官們一起跪倒在地,用各種理由苦苦勸諫唐王朱聿鐭。有些人更是挺身而出,擋在了固爾瑪渾等人的身前。大有“要殺這幾個韃子,你得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的英勇氣概…文官們個個都是權力斗爭的高手。反應最慢的這時候也琢磨過味了,楚軍打贏了寧鎮會戰,全殲了濟爾哈朗數萬人,如果在朱元璋的靈前殺掉固爾瑪渾等人,氣勢上就徹底壓倒了文官,汪克凡嘴里說著服從北伐,卻要先掃清江南的三股清軍,江南三省這塊大餅怎么分,全由他說了算。
拼了!拼了性命也要保護這幾個韃子。絕不能讓汪克凡傷害他們!
文官們同仇敵愾,這是你死我活的斗爭,沒有任何退路!
江南士紳和那些降官降將都不停地向后縮,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這種事可不能亂摻和。
武將中,金聲桓猶豫不定,閉著嘴裝啞巴,不停左右地看風色。鄭成功卻沒有太多顧忌,不停幫著汪克凡說話,贊成殺掉固爾瑪渾等人,至于其他身份較低的將領。就明顯分成了兩派,趙印選、胡一清和陳邦傅支持文官,也就是支持隆武帝。楚軍將領毫不猶豫地支持汪克凡,焦璉猶豫半晌。終于站到汪克凡一邊,幫他說了幾句話。
朱聿鐭不是個心志堅定的人。耳根子特別軟,被眾人吵得沒了主意,轉過身低聲向馬吉祥問計,馬吉祥一直躲在后面當縮頭烏龜,被朱聿鐭問到頭上了,干脆把心一橫:“此事并無先例,微臣也沒了主意,汪軍門斬殺敵酋是應當的,但是兼山先生(楊廷麟)說的話也很有道理,殿下定然會有明斷…”
兩邊都不得罪,其實就是兩邊都得罪,馬吉祥一向喜歡搞政治投機,原本不會放過這種機會,但這次的局面太過兇險,一邊是以隆武帝為靠山的文官,一邊是手握重兵的汪克凡,馬吉祥寧愿里外不是人,也不敢輕易下注。
看到朱聿鐭猶豫不定,楊廷麟知道現在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這里是楚軍的地盤,如果朱聿鐭點個頭,汪克凡就會用蠻力強行殺掉固爾瑪渾,局面再也難以挽回…他咬了咬牙,猛然站起身來,沉聲說道:“禮制是國家根本,祖宗之法萬萬不可廢,梁國公今日若是執意在太祖靈前殺人,老夫只有撞柱而死,再無言面見當今圣上。”
“久聞楊閣老性如烈火,今日方見崢嶸。”汪克凡點了點頭,從容走到固爾瑪渾等人的面前:“你們幾個是清將,如今卻被大明的閣老部堂拼命護著,有沒有覺得很滑稽呀?事情鬧到這一步,看來我是不能殺你們了,最起碼今天不能殺,是不是?”
聽到他話里有轉機,文官們都松了一口氣,湯來賀建議道:“要殺這幾個清虜,原本不必在太祖高皇帝靈前下手,寧鎮之戰有上萬將士殞于王事,不如另擇一日大起齋醮,斬了這幾個清虜的首級,以拜祭將士們的英靈,梁國公以為如何?”
“好!南斗先生不愧是東征監軍,還記著我軍陣亡的將士。這件事我其實早有安排,已在前湖岸邊立起一塊紀念碑,三日后就將揭幕拜祭英烈,諸位在場的,到時都請前去觀禮。”
眾人連忙一疊聲地答應,汪克凡垂下眼睛,接著說道:“但今日事要今日了,固爾瑪渾的腦袋,今日必須砍了…”
說著話,他劈手奪過楚軍士兵的佩刀,猛然揮下,固爾瑪渾登時身首兩斷,無頭的尸體晃了兩晃,倒在血泊中。
“你!你…”楊廷麟剛剛放松下來,沒想到汪克凡會親自下手,又驚又怒之下,指著汪克凡說不出話來。
“韃子殺掉一個少一個,能殺掉的絕不放過,而且殺的越早越好,這就是我這幾年用兵的心得。”汪克凡說道:“諸位,兩國交戰,兵民是制勝的根本,不要執著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滿清全族不過百萬人,可戰之兵只有十余萬,像寧鎮之戰這樣再打上兩仗,滿清就差不多全軍覆滅了,再別想侵占我萬里江山。所以在北伐之前,必須先掃清江南殘敵,把譚泰、馬國柱、和托、濟席哈、田雄、佟養甲這幾股韃子全除掉,以免被他們逃脫…”
汪克凡剛剛講到這里,楊廷麟那邊卻一陣大亂,他撩起袍襟要撞柱自殺,卻被湯來賀等人死死拉住,鬧得不可開交。
“楊閣老,這里是太祖高皇帝的享殿,你要撞死在太祖靈前,又依的哪條祖制?真要尋死覓活的話,出了孝陵的大門盡管請便,我會替你收尸厚葬的。”汪克凡轉過身不再理他,對著眾人接著說道:“北伐之前先掃平江南殘敵,這是必須做的,但是江南有三股清軍,分別盤踞在南京、蘇杭和福建,到底該先打那一股,這里面又有一定的道理,今天是拜祭太祖高皇帝的大日子,不能扯得太遠,我會就此專門做一篇文章,到時候還請諸位斧正…”
五千字大章奉上。
這個月前面比較懶,不知道欠了多少更新,月底努力補一下,請各位書友打個馬虎眼,差多差少的,差不多就放我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