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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下馬威

  或許,孫尚香其實心里明白的。

  在八年前,若不是陳驀徇私,暗中放走了她,或許她早已死在當年的郿塢。

  是,陳驀確實率軍圍住了郿塢,將居住在里面的數百口董氏族人盡數殺盡,但是說到底,并不是他想那么做,真正下達誅殺董氏一門的兇手,乃是當時的朝中司徒,王允、王子師。

  至于陳驀,他只不過是一個聽命于人的小角色罷了,甚至于,他連這個小角色都稱不上,要知道,最初王允派往郿塢執行他這個命令的人,乃是呂布。

  是陳驀說服了呂布,主動接手了這個任務,為的,恐怕就是完成董卓臨終時的最后懇求,暗中放走董卓最疼愛的孫女董白,也就是如今的孫尚香。

  平心而論,陳驀虧欠董氏一門么?

  他原本可以置身于外,不插手這件事,但是,他還是那樣做了,為了董卓最后的懇求,為了延續董氏一族的血脈。

  要知道,倘若當時是呂布親自前往郿塢,他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啊,呂溫侯,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軟的人!

  這么一說的話,陳驀其實還是董白的救命恩人么?

  還有在平陽谷一役,當時董白剛剛被孫堅所收養,并欣喜地接受了孫尚香這個名字,然而還沒等她習慣那來之不易的親情時,孫堅卻因為陳驀戰死沙場。

  董白,不,是孫尚香,那時的她,對陳驀充滿了恨意。

  可是實際上,孫堅真的是被陳驀所殺么?

  作為當時堂堂第二武神的孫堅,竟然會被連萬人敵都不是的陳驀所殺?

  這簡直就是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

  事實上,是孫堅太過于自信,誤中了埋伏,被蔡瑁數千弓弩手堵在了平陽谷內罷了。

  倘若是在其他環境,孫堅想來還能進退自如,但是在前后出路都被阻斷的情況下,他即便是武神,也難以逃脫這萬般絕境。

  只要他被耗得精疲力竭,那么更待孫堅的,便唯有一個死字。

  是陳驀,是他不忍孫堅這樣的豪杰被弓弩耗死在山谷中,是故向其挑戰,而明白了這一點孫堅,便將自己的身后事托付給了陳驀。

  何謂身后事?

  無非就是當時被蔡瑁大軍圍住的孫策、孫尚香,以及以韓當、程普、黃蓋等人為首的萬余江東兵罷了。

  說實話,在孫堅死后,其麾下剩余的那些兵馬,根本不是陳驀以及蔡瑁的對手,說句不客氣的話,那時的陳驀,其實根本就不需要與江東談條件,他完全可以率軍剿滅他們。

  但是,他沒有那么做,而是用傳國玉璽為條件,徇私放過了孫策等人。

  這也是當聽說陳驀作為使節前來江東后,像程普、黃蓋、韓當這批老臣沒有露面的原因,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陳驀并不算是江東不同戴天的仇人,江東真正的死仇,依然是袁紹與劉表。

  也只有太史慈、甘寧、周泰、凌統這些年輕一輩的江東將領,才會聽從孫尚香的挑唆,在陳驀抵達柴桑之時給他難堪,畢竟孫尚香在江東享有極高的聲望,尤其在這些年輕的將領心中,那更是愛慕的對象。

  如此,也難怪似太史慈這等武神,也會在接到孫尚香的書信后,千里迢迢從蕪湖趕來,為的就是陪孫尚香上演這場鬧劇,其余等人,無論是同為武神的甘寧,還是萬人敵水準的周泰、凌統,多半都是這個心思。

  可以肯定地說,就算孫尚香真的殺死了陳驀,挑起了江東與劉備、曹操之間的怨憤,這些年輕將領亦會堅定地站在她身邊。

  但問題是,孫尚香真的是想殺了陳驀么?

  不得不說,當聽到陳驀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那句話后,孫尚香整個人都呆住了,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要知道,如今她手中的利刃就抵在陳驀咽喉,更何況陳驀又并非施展剛體抵擋,如此一刀下去,就算是武神也得斃命…

  他為什么不反抗?

  這個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孫尚香的心中,亂成一團。

  她哪里知道,如今的陳驀,除了有著不死之身這不可思議的能力外,大抵與普通人沒有什么區別,而孫尚香這些年來,可從未停止過習武,如今的她,已達到萬人敵的水準,這讓僅僅只是普通人的陳驀如何反抗?

  啊,陳驀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做不到罷了,他只感覺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孫尚香穩如磐石,哪里是他反抗就能脫身的。

  既然不能反抗,陳驀索性就任對方處置,反正他擁有不死之軀,就算被扎到一萬刀,也不會死去。

  然而孫尚香卻不知陳驀擁有不死之身這件事,是故,她猶豫了。

  還是不殺?

  在白眊軍與江東將領雙方對峙的期間,孫尚香很認真地思索著這個問題。

  在她看來,這一刀下去,當初滅門之仇、殺義父孫堅之仇,都能在今日報仇雪恨,可是…

  真的是這樣么?

  當初義父孫堅所說的話,孫尚香依舊記在心中。

  她不得不承認,孫堅的話是正確的。

  畢竟,正是因為陳驀將殺死了董氏一門的仇恨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她才不至于去找王允報仇雪恨,否則,以她當年那弱小的身體與力量,如何能夠對付朝中如日中天的當朝司徒?

  然而,孫堅卻不知道,這卻是孫尚香最恨陳驀的這一點…

  明明與你沒有關系,為何要攬到自己身上?

  這樣很有趣么?

  戲弄自己,真的很有趣么?

  其實,她懂的,只不過,她不能不這樣。

  要知道,正是那份向陳驀復仇的信念,才激勵著她一直走到現在,而倘若那份仇恨被否定…

  她還剩下什么?

  當初咬牙忍饑挨餓,受盡周圍人的側目而視,為的是什么?不就是活下去,有朝一日找陳驀報仇么?

  而突然有一天,陳驀搖身一變,不再是她的仇人了,那她這些年來的苦難都是為了什么?

  啊,她會發瘋的…

  復仇,唯有復仇!

  就算在明知陳驀并不是自己真正的仇人,孫尚香亦要向其報復,因為這是她活到現在唯一的目的。

  但是…

  當聽到那個可惡的男人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時,孫尚香忍不住心中一酸。

  為什么?

  為什么他還能如此平靜地面對自己?

  他應該是自己的仇人吧?

  就算不是…好歹也裝得是吧,可惡!

  否則…

  否則自己該怎樣?

  “別以為我不敢!”將陳驀那無所謂的表情誤認為了挑釁,孫尚香心中的怒火被挑了起來。

  “你當然敢,八年前就敢伺機行刺的你,怎么可能會不敢呢?”陳驀輕笑著說道。

  “你…你還記得?”孫尚香愣了愣。

  “啊,”聳了聳肩,陳驀輕笑說道,“當時我也嚇了一跳了呢,沒想到,一個年僅十來歲的孩子,竟然也敢舉刀行刺我…”

  “誰是孩子?”孫尚香聞言眉頭一皺,不渝呵斥道,“別說得你很大似的,你也不過比我大四歲罷了,當初的你,也不過十五、六歲!”

  “外表看起來年輕罷了…”

  “我去你的!”

  殿中,無論是白眊軍的將領,還是江東的將領,在聽聞二人的對話后,都有些不知所措。

  “這什么情況?”曹洪壓低聲音詢問兄長曹仁。

  曹仁面容古怪地搖了搖頭,顯然,他也搞不懂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另外一邊,江東軍的將領們亦是在竊竊私語。

  “怎么回事?那個叫陳驀的家伙,不是我江東的仇敵么?郡主更是說要將他大卸八塊的,怎么感覺…”

  “感覺想是多年不見的好友是吧?”

  “唔…”

  或許是注意到了身后將領的竊竊私語吧,孫尚香面色一紅。

  怎么回事?

  自己怎么會和這個家伙聊起來?

  而且…

  隱隱還有種開心…

  不對!

  一定是哪里不對勁!

  想到這里,孫尚香狠狠甩了甩腦袋,一改方才的神色,呵斥道,“陳驀,你休要耍花樣,就算你要求饒,今日我也定要殺你!”

  陳驀淡淡笑道,“不會的,求饒這種事!——你大可動手!”

  “你!”孫尚香聞言面色一滯,又氣又惱,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而惱怒。

  “你猜這位郡主是因為陳帥的挑釁而惱怒,還是因為陳帥直言不會求饒一事?”已漸漸瞧出幾分端倪的黃忠輕笑著低聲問趙云道。

  “不是因為挑釁么?”魏延一臉納悶地說道。

  話音剛落,趙云微微一笑。

  多半,是后者吧…

  趙云在心中暗暗說道。

  就在僵持之際,忽然,陳驀趁著孫尚香不注意,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兵刃。

  孫尚香一慌,兵刃在被陳驀奪取之前,一刀劃在陳驀脖子處,頓時,殷紅的鮮血流了出來。

  “陳奮威,你做什么?!”

  “陳奮威,你敢造次?!”

  江東的將領,以太史慈與甘寧為首,見此紛紛出言怒喝,隱隱有上前的意思,連帶著白眊軍的將領亦不覺有些暗驚,唯恐在這里大打出手。

  而就在這時,卻見陳驀瞥了一眼江東諸將,淡淡說道,“受傷的是我,你們瞎叫喚么?”

  “呃…”江東諸將聞言一愣,啞口無言。

  而這時,陳驀又抬頭望了一眼面前的孫尚香了,示意了一下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利刃,沒好氣說道,“好了,第二次行刺失敗,你可以起來了…作為女兒家,這樣坐在一個男人身上,終歸有些不妥吧?”

  而此時,孫尚香正失神地望著陳驀脖子處的鮮血,在聽到陳驀的話中,不覺面色一紅,慌忙站了起來。

  說實話,或許她心底里并沒有真正想殺陳驀的意思,多半…多半只是想讓后者求饒吧…

  想讓那個當初趾高氣揚丟給自己短劍,讓自己去嘗試行事他的可惡家伙求饒…

  或許是注意到了孫尚香眼中那隱約的幾絲不忍與內疚吧,陳驀緩緩站起身來,摸了一下脖子處的刀痕,喟嘆說道,“你可以放一萬個心,我不會死的…”

  其實,那處刀痕不淺,鮮血才嘩嘩直流,是故就連孫尚香,亦對自己方才的失手有些內疚,但是在聽聞所言后,她卻不禁感覺幾分怒氣涌上心頭。

  “你什么意思?你難道是想說,憑我,殺不掉你么?”

  “正是這樣!”說著,陳驀一改面色,反握利刃,狠狠一刀扎在自己心口。

  “你…你做什么?”孫尚香驚呼一臉,連帶著江東諸將亦是一臉駭然。

  尤其是孫權,整個人都站了起來,一聲充斥著無盡擔憂的師傅脫口而出,好在身旁諸人都被陳驀的舉動嚇呆,沒有發覺孫權的異樣。

  “要這么刺…才對!”面對著呆若木雞的江東諸將,陳驀面色自若地說道。

  要知道,就算是武神,在心口被刺中的情況下也難以存活下來啊!

  江東諸將面面相覷,孫尚香捂著臉后退幾步,忽然雙腿一軟,癱坐在地,腦子里一片空白。

  也難怪,畢竟她這些年來,滿腦子都是如何像陳驀復仇,甚至在晚上做夢,偶爾都會夢到用到手刃陳驀的夢境,從某種角度說,陳驀已幾乎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而突然之間,見到陳驀眼看著就要死在自己面前,她著實有些無法承受。

  畢竟陳驀一死,她又改何去何從呢?

  這種事,她可從未想過的…

  這么會…

  這個家伙怎么會…

  就在孫尚香心中思緒萬千之時,忽然間,陳驀拔出了深深刺入心口的利刃,望了一眼刀刃上的鮮血,淡淡說道,“并不是小看你,只不過…我有不死之身!”

  在他說話的工夫,他心口處流出的鮮血,忽然回流到了體內,繼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至于他脖子處的刀痕,更是早已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痊愈。

  “不…不死之身?”江東諸將驚呼一聲,個個面露震驚之色。

  按理說來,人怎么可能會有不死之身?

  可是,他們又親眼看著陳驀用利刃刺入了自己的心口,由不得他們不信。

  “嘿!”

  白眊軍的曹洪與曹純對視一笑,雖說他們對陳驀多少也有點意見,不過在眼下,能夠見到江東人呆若木雞的模樣,他們倒是也感覺到了幾分自豪。

  當然了,至于陳驀的不死之身乃是因為張素素的這件事,他們自動忽略掉了。

  “不死之身…”喃喃自語一句,孫尚香忽然渾身一陣,盯著陳驀憤怒說道,“原來你方才一直在騙我?!”

  “我騙你什么了?我可是一直就說,你大可動手!”說著,陳驀將手中的利刃遞還給了孫尚香。

  “可惡!”孫尚香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直到如今,她依然感覺雙腿有些發軟,多半是因為方才受了驚嚇一事。

  可惡!

  這個家伙…

  明明自己還在擔心…

  自己怎么會去擔心這個家伙?

  不對…

  肯定有哪里搞錯了…

  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面色忽變的孫尚香,陳驀不再去管他,抬頭望向坐在主位暗暗松了口氣的孫權,抱拳說道,“白眊軍主帥陳驀,見過吳侯!”

  孫權下意識的站了起來,隨即,在感覺到周圍人疑惑的目光后心中一驚,將錯就錯的他順勢走下臺階,拱手笑道,“陳將軍的威名,孤…我素有耳聞,久仰久仰!——招待不周之處,還望陳將軍多多包涵!”說著,他瞥了一眼魏延,卻見魏延正瞪大眼睛死死盯著自己,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面容,心下不禁暗暗一笑。

  不得不說,孫權在對待陳驀這件事上,要比孫尚香成熟許多,比起后者的主觀臆測,孫權能夠客觀看待事物。

  其實,在當初孫尚香對他說起了陳驀之事后,孫權早已派人調查過當年的事,他也意識到,陳驀實際上并非是江東真正的仇人,了解這件事的他,不由暗暗松了口氣。

  畢竟陳驀可以稱得上是他的師傅,師徒互為仇敵,那可是莫大的悲哀。

  “招待不周?不不!”或許是解決了長久以來困擾著自己的心境問題,或是見到了曾經的徒弟,亦或是方才與孫尚香的那一場鬧劇,陳驀的心情著實不錯,聞言玩笑說道,“吳候的招待還是很隆重的,你看,又有刀斧手,又有沸騰的油鍋,還有用以炮烙的鐵柱…”

  說話時,他緩緩走到油鍋旁,竟伸出右手食指,攪了攪油鍋內那些沸騰的滾油,繼而搖搖頭,又走到那根燒地通紅的鐵柱旁,依舊用那根手指在上面劃了一下。

  江東諸將聞言面色大變,一臉難以置信之色,就連白眊軍諸將,亦露出了震驚的目光。

  要知道,那根燒紅的鐵柱以及那一鍋滾油可是沒有耍什么花樣的,當陳驀的手指與它們接觸時,四周的空氣中頓時飄起一股淡淡的肉香,繼而微微有一股焦臭。

  這讓江東諸將隱隱感覺腹內有種翻江倒海的錯覺,看他們那古怪的表情,或許好幾日都不會再去碰肉食了。

  而至于白眊軍的那些將軍之所以震驚,那是因為他們知道,雖然陳驀擁有不死之身,但是痛覺依舊是存在的,而將手指深入油鍋攪動滾油,以及觸碰用以炮烙之刑法的鐵柱,這需要多么堅韌的意志才能夠忍受?

  不愧是年紀十五歲便揚名天下的陳奮威!

  即便是作為武神的趙云,心中亦不覺起敬。

  畢竟先前陳驀用利刃扎向自己心口,無非只是賣弄自己擁有不死之身的能力,而眼下,那才是能夠突顯其匪夷所思的意志力。

  “陳將軍說笑了,快,快撤下去!”雖然本來就認為這種不值一提的小把戲不足以嚇住陳驀,但是在見到陳驀的舉動后,孫權亦大為震驚,暗暗敬佩陳驀的意志,隱約間,竟對陳驀作為自己師傅一事有幾分自豪。

  諸護衛一番忙碌,終于將那些滲人的油鍋之類的東西都撤了下去,這令殿內寬敞了許多。

  這時,陳驀環視了一眼殿內諸將,微笑說道,“玩笑時間已過,不如讓我等來商議一下正事,如何?”

  江東諸將聞言對視一眼,不發一語,很顯然,他們被陳驀震住了。

  甲子年的黃巾…

  果然是不同凡響!

大熊貓文學    東漢末年立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