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淵無咎問出那三個問題之前,的確是對著率意山又是皺眉嘆息,又是搖頭的,當時眾人不覺,現在想來應該他正是預見到了眼前動亂之事的緣故。且在問第三個問題之前,那邊震動未生,動亂未起,他便先轉身望過去了,有所前知,已是無疑。
但是對行維心的問題,淵無咎卻不置可否。行維心又想到一事,目光一冷,帶著狐疑之色,又追問:“你怎么能夠預知前事,知道即將有事發生?莫非你修煉了太上玄妙經?”他的聲音低沉,壓抑著一股冰冷的怒意。
此言一出,眾位宗主都是心中一緊,太上玄妙經之中最神妙的法術便是推命術。眼見淵無咎似乎對眼前動亂的發生早有先覺,行維心自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太上玄妙經,而這一點與那個人對他所說的事情也是吻合的。不僅是他,其余的宗主也幾乎跟他是一樣的想法。
修行人感應自身而能洞悉自身之變,感應外物便能察照外物之變,感應天地則能知覺天地之變在,隨感應之深而所知亦深,知之甚深所以能具備見微知著之能。天地之間,萬事萬物彼此因果相連,緣起相錯,無一是獨立而存。因此但凡事物之起,自萌蘗以至于參天,起于萍末而成于飆騰,必由小以至于大,從幾微之處便可見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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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洞見乃是知道境的修為!能在事物之幾微之時有見,是為先覺。世人所謂的先知。便是先覺者,在于其所感應之精微細膩超越常人,因此能在常人所未見之時已有所見,自然把握先機。
但是這仍舊是在萬物之化的境界之中,仍舊在有形可見的萬物之中,卻不能通達有無之際,洞察萬物由無而至于有的境界。這樣的境界,就算是窮盡萬物之變化,也是不可能達到的,有無之際和小大之殊正是知命境和知道境的分別。要勘破這一層。才能由道至命。修行至此。稱為知命,而又因為命從天來,由天賦命,所以也稱問天。修行界以知命之后。為問天之境。此后成就知天之境。才算是大宗師境界!因為那時候,修行人已經洞悉陰陽造化之妙,具備天地生物之能。可以叩問真正的長生解脫之境,脫天緣法!
道門玄宗自古修習道祖所傳太上玄妙經,最為修行人所熟知的是出于經中的法術推命術!傳聞推命之術,就是超越了萬物變化之道,而臻至有無之妙的法術,見萬物從無至有,所以能知往來變化之極,從玄妙上來說,只有佛門知緣居士所修持的十二緣起妙法之中的最高境界三生因果才可與之匹敵。這可以說已經是天地之間最為極致的法術了。
所謂最為極致,并不是指這是最厲害或者威力最強的法術,而是指若要施展這種法術,修行人必須首先洞徹萬物變化之道,天地運轉之妙,以及陰陽造化之工。這代表的是修行人境界的超越,不到這一層境界,根本就無法施展推命之術。但就算是突破了知命境,如果沒有相應的法訣,自然也是不可能施展推命術的!
有一點要說明的是,也許有人會問,眼前率意山動亂之事,不是明眼人都可以預見的嗎?如此之多的修行人聚集率意山,而且擺明了又是為了爭搶天意花而來,那么當天意花前兆出現,修行人之中心浮氣躁之輩按捺不住,動亂應之而生,不應該是必然之事,只怕用腳趾頭也是可以想到的,根本不用什么玄妙無比的推命術吧?
但是問題恰恰在于,如果只是憑借腳趾頭想象,有誰能夠知道動亂究竟什么時候會發生?就像淵無咎那樣,如此精確的把握住動亂將生的時機。也許有人會說,淵無咎難道不是提前感應到了天意花降世的前兆發出的天地震動嗎?他應該是在天地震動還十分細微的時候便已經察覺到了,先覺而后先知吧!
但其實這是不可能的,且不說如果是這樣,那在場的天地二宗、陰陽八派的宗主之中,大部分都已經到達了知天境的修為,以他們的修為自然也可以同樣感應的到。而當時除了淵無咎之外,其余眾人一無所感。這是因為天意花降世所發生的天地震動,并不是普通的萬物震動,而是天地造化在運轉,此種震動,先動生靈,而后震動萬物,是所謂天地同感,乃是從無入有之創生,并不是萬物之中的變化。
在場的諸位宗主都深明其中的奧妙,所以見淵無咎竟然能夠提前預知變化,那他極有可能便是修煉的推命術!
正是聯想到了這個,所以行維心頓時心生憤怒。照理說淵無咎如今已經身為忘情天,的確是有資格修煉太上玄妙經的,但問題是他又是從哪兒學得的呢?
要知道太上玄妙經歷來都是由歷代忘情天所掌管,其余道門宗主誰也沒有見過。自從滌玄天和未央天出事之后,便可以說無人知道太上玄妙經的下落。但是淵無咎如今常駐道海三山,莫非他是從三山之中找到了太上玄妙經?
眾人之中只有岸無涯臉色如常,因為那天就在經行山上淵無咎的靜室中,他就親耳聽淵無咎親口對他說過他登上忘情天之位,的確就是為了一睹太上玄妙經沒錯。但是那天淵無咎也親口說了,到目前為止,他并沒有看到太上玄妙經,同時也提及他從未在道海三山之內尋找什么太上玄妙經。岸無涯感到很奇怪,他相信淵無咎所說的不假,因為既然把話說到了那種地步,淵無咎已經沒有必要騙他。
但這樣一來淵無咎豈不是自相矛盾?為了太上玄妙經而費盡心機登上忘情天之位,卻不在道海三山尋找,難道說他是明白知道太上玄妙經并無留存筆墨密卷或者是以傳承心念附著法器嗎?當時岸無涯也直接問過淵無咎,但是淵無咎卻只是笑笑,并沒有回答。
行維心提及太上玄妙經,淵無咎終于開口了,但他不是解釋,而的仍舊是第三個問題,道:“行師弟,你覺得此時此地向我提出質疑,合適嗎?”
行維心眉間閃過一絲青氣,轉過身不去看淵無咎,幾乎是咬著牙擠出幾個字,道:“不合適!”
淵無咎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然后又沖著其余的道門宗主問道:“各位宗主呢,你們意下如何?”
眾人一愣,原來淵無咎對行維心這一番撥弄,不只是沖著行維心,卻是沖著所有人來的,仔細一想,這三個問題不管換作誰去回答,也都是一樣的效果。淵無咎的意思很清楚,他不是針對行維心所提出的問題,而是直接就指出了行維心如此言行舉止的不當,第一個不當,是行維心沒有清楚彼此的身份,不管怎么樣,他現在就是道門忘情天。既然如此,那你行維心作為道門無極宗宗主,對忘情天說話就得有個該有的樣子。這是淵無咎問第一個問題的用意,暗指行維心無禮。
至于第二個問題,意思就更明白了,也是行維心第二個不當之處,說的是無由。你行維心不管聽見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是沒有證實之事,也拿不出什么證據。但是他擔任忘情天的這幾年,一言一行,每一件事都是道門上下看在眼里的,雖有爭議,但作為忘情天他并沒有任何不妥之處。行維心縱使有任何的質疑,也不應該是憑借紅口白牙幾句話來如此冒犯忘情天。
至于第三個問題,本來眾人以為淵無咎乃是見到率意山動亂發生所以臨時用來刁難行維心的,但是現在看來,只怕多半是淵無咎早有先知。而他這樣三個問題,連續指斥行維心一不知禮,二不知由,三不知時,一口氣問下來,行維心已經是啞口無言,不能再說一個字了。而淵無咎的用意,也不只是在行維心,他所面對的正是在場所有道門宗主!
不得不說淵無咎很厲害,僅僅只是簡單問了三個問題,就堵住了行維心的嘴巴,更重要的是,他還同時向所有人都說清楚了幾件事情。第一,他淵無咎作為代輔天,所作所為無愧于道門,讓眾人不必猜疑。第二,不管人妖之爭為何而起,眼前之事,無論如何都是勢在必行的,現在并不是內亂的時候,眾人應該齊心。應該問此事是否當為,而不是將目光總是注意在他淵無咎身上。
同時淵無咎的話中還隱約透露了一個意思,那就是暗示行維心以及某些見過那個人的宗主,他淵無咎已經是知道那個人找上他們以及跟他們談論了什么內容了。只是他并不在乎,也不計較,而是讓所有人都看清楚眼下應該做的是什么。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在場的宗主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在一旁的塵凝榭,其余眾人眼中都有一種意思,那就是眼下的確應該摒除雜念,一齊聽代輔天淵無咎的安排,這樣才是最有利于道門的做法。畢竟,淵無咎提出的三個問題,指出了從紛紜雜念之中的澄明之思,誰也沒有足夠強大的理由去反駁這一切。
于是紫炎散人跨前一步,道:“代輔天,火宗宗主紫炎散人在候!”隨后,其余宗主也紛紛附和,行維心沒有開口,卻也是抱拳示意。到最后,只剩下塵凝榭美目流轉,淵無咎看著她道:“塵師妹,你太陰宗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