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襟帶蘇、常、湖三州,東南之水皆歸于此,周五百里,為三吳之巨浸。湖中七十二峰蒼翠,挺立于三萬六千頃碧濤之中。放眼望去,滿眼皆碧,令人心曠神怡。
孟尋真在湖畔的漁村中租借了一條小船,蕩槳劃入湖中后。離岸漸遠,舉目四望,碧波如鏡,浩瀚無垠,當真是莫知天地之在湖海,抑或湖海之在天地。
離岸十余里,湖中有一塊出水近丈徑約三尺的筍狀礁石。礁石旁泊了一葉扁舟,船頭一個漁人端坐垂釣,船尾一個小童守著茶爐煽火烹茶。煙波浩淼,一竿獨釣,這景象望去直如一幅水墨山水。
孟尋真悠然一笑,長聲吟道:“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陸老哥,你好自在也!”
那漁人聽到孟尋真念的詩,抬起頭來,現出一張清癯枯瘦的面孔。等看清來人是孟尋真后,他臉上現出欣喜之色,笑道:“我說今早從歸云莊出來時,聽到枝頭喜鵲聲聲鳴叫,果然有貴客到來。別后經年,賢弟一向可好?”
“托老哥洪福,還過得去。”孟尋真笑答一句,劃船過去,將兩船并排系了,舉足跨到對方船上。
這漁人正是桃花島棄徒、歸云莊莊主陸乘風了。一年前,陸乘風的兒子、做了太湖水盜總瓢把子的陸冠英率眾劫殺一個刮盡地皮后調往他處任職的貪官。那貪官也知自己多行不義,因此重金聘請了幾個江湖中人隨行護衛。這些人中很有幾個扎手的人物,陸冠英折損了好幾個手下,自己也受了點小傷,眼見只能無功而返。
恰巧當時正游劍天下的孟尋真途經太湖,又聽說過那貪官的惡名,便出手幫了他一把,制住了那幾個護衛中的高手。
陸冠英見狀大喜,率眾再次沖殺,先捉住那貪官一刀殺了,卻沒有侵犯貪官的家眷,而是發放了一些足以安身立命的銀兩打發他們走路。劫奪的錢財,一半拿去周濟貧苦百姓,一半交由各寨平分,頗有些盜亦有道的風范。
諸事已定,陸冠英自然要來拜謝孟尋真的援手之德,并殷勤地邀請孟尋真到家中做客。聽說面前這年方弱冠的江洋大盜自報姓名叫做陸冠英,孟尋真便沒有推辭,隨他到了歸云莊上見到陸乘風。
陸乘風也感激孟尋真幫了兒子大忙,便盛情款待,留他在莊上住了十余日。經過十多天的相處,陸乘風固是佩服孟尋真年紀輕輕便練成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孟尋真也佩服陸乘風在桃花島上學到的諸般雜學,彼此投契,竟成忘年之交。只是陸乘風一直沒有透露自己桃花島傳人的身份,孟尋真便也只做不知。他倒是借著切磋的名義指點了陸冠英不少功夫,弄得陸冠英對這個年齡大不了自己幾歲的叔父敬仰萬分。
孟尋真此次來見陸乘風卻是事出有因。那日洪七公不辭而別后,孟尋真與郭靖、黃蓉商議日后行止。黃蓉是離家出走,郭靖則是“逃婚”在外,孟尋真目前正行走江湖,三人都沒有什么明確的去處。
正猶豫該向哪里去,忽聽門外一陣喧嘩。三人出店房去看,卻見有一隊金兵橫沖直撞地招搖過市,隊中簇擁著兩乘大轎,前面打得是“大金國欽使”的儀仗和旗號。
孟尋真先是一愣,他沒想到楊康死后這金國使團還是派了出來,隨即便又恍然。他記得原著中這個使團的目的是破壞蒙古聯宋伐金的圖謀,這等軍國大事,自然不會因為一人的生死而廢止,哪怕那人是親王之子的身份。
金國使團既然來了,想必那在太湖中做強盜的陸冠英仍會如原著中一般出手,更重要的是郭靖的殺父仇人、如今已貴為指揮使的段天德也會出現。想到此處,孟尋真便跟郭黃二人說自己要去太湖之濱的歸云莊探望故友,邀請了兩人同去。
當然,他們同去卻未同行,孟尋真可沒興趣湊在人家一對小情人之間破壞氣氛。因此他告知了兩人詳細的地址后,便先一步騎乘雙雕來了太湖。
見到孟尋真后,陸乘風很是高興,收了漁具邀孟尋真到家中敘話。劃船到了岸邊,有歸云莊的人在此伺候。陸乘風先吩咐他們中的一人代孟尋真去還了租借的船只,又向孟尋真告了一聲罪,坐上兩人抬著的一張軟椅,一起回了歸云莊。
有人先一步回了莊里報信,陸冠英早在大門口恭候,見到孟尋真時,搶步上前以晚輩身份大禮參拜。
孟尋真笑著將他拉從地上拉起來,同時在手上暗運內力試了試他的功夫,發現他的功力較之一年前進步不小,自己當初對他的指點算是頗見成效。
眾人一起進了這座占地極廣、樓閣紆連的宏偉莊園,穿過三進院子,在后廳落坐。不多時酒宴擺上,陸家父子與孟尋真一邊吃喝一邊閑談,各自述說了別后一年來的經歷。陸冠英又拿一些武學上的疑問向孟尋真請教,孟尋真也不吝嗇,一一做了詳細的解答。
當晚孟尋真便宿在歸云莊上,一連數日,或與陸乘風結伴泛舟垂釣,或閑游附近的風景名勝,日子過得甚是愜意。第五天頭上,郭靖和黃蓉也到了太湖。因為孟尋真已打過招呼,陸冠英早安排下人等候,將兩人迎回歸云莊。
黃蓉在見到歸云莊依奇門八卦之術布局、風格與桃花島一脈相承的建筑時,心中自不免暗自納罕。
陸乘風在書房與兩人相見,黃蓉見這房中琳瑯滿目的盡是典籍書畫、珍器古玩之類,質量與數量都不遜于桃花島上她爹爹黃藥師的收藏,好奇之下不由細細觀看。陸乘風見她神態似是行家,便開口詢問,請黃蓉略做品鑒。
黃蓉是小孩兒家心性,存心賣弄才學,將自幼隨父親學到的諸般學問滔滔不絕地搬將出來,一字一畫、片瓷殘瓦,莫不如數家珍般道出其來歷,品評其優劣。
陸乘風立時將黃蓉這小姑娘引為平生知己,命人將自己的一些珍藏也搬了出來,和黃蓉一起賞鑒。
孟尋真、郭靖和陸冠英三個“粗人”,對這些全無興趣,便另湊了一堆討論些武學道理。
兩邊各得其樂正說得入巷,門外有家人引著一個身形瘦小的中年漢子請見。那人雖做漁民裝扮,但一身的精悍之氣卻與終日為一口溫飽而出沒于風波間的苦哈哈絕不相同。
“張大哥,可是有消息了?”陸冠英看到那人,起身將他讓進來問道。
那張大哥開口欲答,但看到書房中有生面孔,便又閉口不言,臉上現出詢問之色。
陸冠英笑道:“在座的都是好朋友,你盡管直言無妨。”
張大哥拱手道:“稟少莊主,金國欽使預計今夜過湖,而大宋這邊來迎接的指揮使段大人會早一個時辰下湖。”
陸冠英冷笑道:“聽說那位段指揮使一路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呢!”
“可不是嗎,”張大哥臉上現出憤然之色,“那狗官借迎接金國欽使之名,在沿路各州縣一路搜刮,甚至縱容麾下士卒在鄉間公然劫掠,此刻早已是肚滿腸肥。我親眼見他的親隨抬著二十多箱財物,每一箱的分量都極是沉重!”
陸冠英問道:“姓段的帶了多少兵馬?”
張大哥答道:“約有兩千馬軍,但我看他們在湖邊準備的船只不夠,最多載一千徒步的士卒。”
陸冠英揮右拳猛擊左掌心,喝道:“這些民脂民膏,若教那狗官從太湖帶走,咱們三十六寨的兄弟也沒有面目再稱好漢!張大哥,各位其他各寨的哥哥們都怎么說?”
張大哥肅立抱拳:“咱們大伙兒都愿聽少莊主號令!”
陸冠英大笑道:“既然如此,煩請張大哥通知諸位哥哥,大家今夜戌時在湖邊會和,先收拾那狗官,再去捉拿什么大金國欽使!”
張大哥領命而去,陸冠英起身向一直和黃蓉攀談、始終沒有向這邊看一眼的陸乘風請示道:“爹爹,我…”
陸乘風隨意地擺了擺手,淡然道:“不義之財,取不傷廉,你去吧!”
陸冠英向孟尋真等三人告罪后匆匆出門,孟尋真想到原著中整個過程中也就楊康給他制造了一些麻煩,如今楊康已死,陸冠英此去應是毫無困難,因此也不曾出言提醒他小心,只是盤算著段天德落網后如何引得他自曝身份,好教郭靖知道這便是他的殺父仇人。
當晚,孟尋真在睡夢中忽地被一陣嗚嗚之聲驚醒,側耳一聽,似是有人在遠處吹海螺。片刻后,嗚嗚之聲又起,與前聲相隔甚遠,顯然并非一人,倒似在招呼應答。過了一陣,他聽到隔壁客房窸窸窣窣的一陣聲響,他知道這是陸冠英在大會太湖群盜準備作案,而郭靖和黃蓉兩人定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出去看熱鬧,也不以為意,翻個身又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孟尋真正和陸乘風一起用早餐。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孟尋真和陸乘風不約而同地微微皺眉。他們都聽出其中一個人步履輕浮,似是有傷在身,而這人竟是陸冠英。隨即便見郭靖、黃蓉和陸冠英一齊走了進來,陸冠英面色蒼白,一條右臂更是用白布纏裹了吊在頸上,果然是受了傷。
“怎么回事?”孟尋真和陸乘風同時開口。
陸冠英面上現出慚愧之色,道:“那金國欽使的船上有一個硬點子,一上來便傷了我們這邊十來個人。我上前與他動手,只三招便被他一拳震斷手臂。若非郭叔叔及時出手相救,幾乎性命不保。”
陸乘風沉聲道:“傷你的是何人?”
陸冠英答道:“是一個藏僧。”
“藏僧?”孟尋真心中一動,問郭靖道,“難道是完顏洪烈府中的靈智上人?”
“不是靈智上人,那藏僧年紀與小弟相仿,模樣甚是英俊。”郭靖答道,同時臉上現出古怪的神色,“而且他用的功夫,似乎是大哥你傳我的‘龍象般若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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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能猜到這藏僧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