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棋瑞趕回了辦公室。那辦公室里早就等著兩個人”叫凡門官。另一個是文人打扮,兩人正在說話。見段棋瑞回來,急忙起身相迎。
“何必如此多禮呢?都坐吧。相比那些為國捐軀的人,咱們現在還能在這里說話,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段棋瑞意興闌珊的坐在了椅子上,臉色很不好看。
或許是看出段棋瑞有些心情壓抑,那兩位客人相互使了個眼色,迅速坐了回去。
那兩位客人都是段棋瑞的故交,那名軍官名叫曲同豐,山東煙臺人氏。早年投入北洋水師,曾在“定遠”號鐵甲艦上當輪機兵,甲午戰爭之后投入袁世凱的小站新軍,后入天津武備學堂,繼則考取清廷官費留學生留學日本,先后在日本振武學校、陸軍士官學校深造”咖年畢業歸國,繼續在北洋新軍服役”哪年擔任保定北洋陸軍速成學堂教官,“戊申革命”之后,被段棋瑞保舉。做了保定陸軍速成學堂校長,是段積瑞的親信,也是段氏座下“四大金網”之一。值得一提的是,曲同豐與聯合陣線方面的蔣方震、蔡鋒、許崇智等人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期同學,幾人以前的關系也是不錯。
至于那名文人打扮的人,則是交通銀行的督辦梁士詔,他是廣東人氏,光緒年間的進士,跟徐世昌一樣。也是翰林出身,庚子之后投靠了袁世凱,從此平步青云,從北洋書局總辦一步步升遷到現在的位子上。交通銀行總辦,這個官雖然不大,但是卻至關重要,直接關系著整個北洋集團的前途,袁世凱把他放到這個位子上,足見對他的信任。不過粱士話并不是那種死忠分子,對于袁世凱,他固然感激,但是并不代表他會唯袁世凱馬首是瞻,上次豫南戰敗之后,盛宣懷組織倒袁,就曾派人拉攏粱士治,而粱士治顯然也認為袁世凱的一意孤行威脅到了整斤,北洋集團的利益,所以,他參加了倒袁行動,在財政上做了些手腳,這使北洋軍的軍餉籌措困難局面進一步加劇了。
在內外交困中,袁世凱急火攻心,中風癱瘓倒了下去,梁士怡覺得有些內疚,因為他的初衷并不是想要袁老帥的命,不過事已至此,局勢又十分微妙,也就暫時顧不上那么多了。現在的梁士治,正將主要精力放在如何使北洋起死回生上,所以這幾日來,他一直在中樞各部里往來穿梭,目的只有一個:壓縮開支,整理財政。
壓縮開支離不開裁減軍隊,北洋軍只要一日不裁減,這軍費就不可能降下來,那么對北洋生存至關重要的財政問題就得不到解決,而這,正是梁士怡現在坐在段棋瑞辦公室里的主要原因。
裁軍離不開陸軍部的支持,可是在眼下這種局面之中,誰敢去捋段總長的虎須?“王龍、段虎、馮狗”。這些形容到也是貼切,能不招惹段棋瑞最好不要去招惹他,不然。就算是他的頂頭上司。他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但是現在的北洋財政確實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梁士詔四處羅掘,多方搜刮,仍不能滿足那浩大的經費需求,萬般無奈,他只有拉上曲同豐這個段棋瑞的親信,一同趕到陸軍部,勸說段棋瑞,無論如何不能再擴編北洋軍了,至少也應該先讓財政喘口氣,不然,梁士治就只有辭職一條路可走了。
但是在段棋瑞看來,粱士詔的這個要求走過分的,交通銀行固然是目前陸軍部籌集軍費的來源之一,可是大頭卻還是在財政部,財政部都沒來要求陸軍部裁軍,他一個小小的銀行總辦哪里來的底氣,竟敢讓陸軍部裁軍?
思來想去,段棋瑞覺得粱士怡的這個底氣恐怕是徐世昌給的,因為據他得到的消息,最近徐世昌似乎正跟一幫人在商議組建一個政治團體的事情,這是部分北洋眾人“金蟬脫殼”之計,而這些人里頭。也有這個梁士怡,很顯然,在這幫人看來,北洋軍對軍費的需求影響了他們的收入,所以他們打算對北洋軍的部隊進行限制。
這是自廢武功啊!段棋瑞不無惡意的揣測著,至于他揣測的有沒有道理,他現在卻是不關心,他只關心手里的軍隊,軍隊越多,北洋翻本的可能有越大,如果像那幫“文派”一樣把希望寄托在金蟬脫殼上。那么北洋就永遠沒有翻身的可能了。
在段棋瑞看來,現在的北洋已經是人心渙散,都在給自己找退路,找靠山,就連袁世凱的干兒子段芝貴也在謀退路,以前小段”還敢頂撞“老段”現在袁世凱一病,“卜段”就立刻老實了許多,不過那心思也沒放在如何重振北洋局面上。而走到處拉幫結派,甚至跟張作霜都換了帖子拜了把子。
遍觀北洋,恐怕真正的忠臣只剩下他段棋瑞一個人了。
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北洋倒了。段棋瑞要做北洋的孤臣,他要力挽,狂瀾。
所以,在剛才的交談中,段棋瑞一口否決了曲同豐委婉的建議,絲毫也沒給這個親信面子,而梁士怡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正與段棋瑞據理力爭時,曹銳趕到陸軍部了,于是段棋瑞正好借機離開了辦公室,去接見曹銳,順便實施他的一個小小陰謀,同時暫時擺脫一下耳邊的聒噪。
不過耳邊的清凈畢竟只是暫時的,現在,段棋瑞不得不打起精神,打算繼續跟粱士治爭論軍費的事情。
但是梁士治也不是傻子,剛才段棋瑞已經擺明了立場,再多費口舌也是無益,之所以還坐在這里,完全只走出于禮貌,所以,此時見段棋瑞回到辦公室后心情不佳,就 “段總長,你前幾天派人去武漢,可曾見到又錚?”在正式告辭之前。梁士怡好心問了一句。
見梁士話提起徐樹錚,段棋瑞嘆了口氣,說道:“人是見著了,可是聯合陣線拒絕放人,他們還揚言公審又錚,據說連軍事法庭都準備好了。現在又錚就和吳佩乎那個敗軍之將關在一起,兩人天天吵架,倒是沒有閑著。翼夫,現在聯合陣線擺明了是想趕盡殺絕,咱們北洋可不能掉以輕心,所以這軍隊不能裁減,這片苦心,你也要體諒體諒才是”
見段棋瑞總是將話題往軍事危急上扯,梁士詔知道這場會談可以結束了,于是起身告辭,離開辦公室。帶著幾名隨員走了。
辦公室里只剩下段棋瑞和曲同豐,兩人談了幾句之后就沉默下來,辦公室一時有些安靜,只有那座鐘“滴答。作響,敲擊著人的耳鼓,也敲擊著人的心靈。
“總長,剛才院子里何事喧嘩?”
曲同豐沒話找話,隨口問了一句。
“那些陣亡軍官的遺族不滿聯合陣線推舉趙北做民國副總統,是以喧嘩,現在,他們已經趕去總統府。準備向總統請愿,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北洋將士白死了啊。”
“什么?如此大事,總長何以泰然處之?”
曲同豐一聽,頓時大驚失色,同時也是豐分不解。
“他們心里有氣,我的心里又如何不氣?此次南北和談,北洋步步妥協,步步退讓,咱們太軟弱了,若是袁老帥親自主持此事,咱們北洋又怎么會如此軟弱?鬧一鬧也是好的,好叫徐大總統知道,咱們北洋還是軍心可用的。”
見段棋瑞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曲同豐明白過來了,不過他并不看好段棋瑞的這斤,“鬧一鬧”計利。只是卻也想不出什么辦法阻止段棋瑞。于是只好找了個借口告辭,離開了陸軍部,騎馬直奔總統府而去。
到了總統府一看,鬧劇已經正式上演,那些披麻戴孝的北洋遺族們正在總統府前的街道上聚集、咒罵,并且當街擺上那些紙人、祭品,前來看熱鬧的百姓也是越集越多。現場是亂哄哄一片,總統府衛隊已在附近設立了路障,交通已經中斷了,一些記者也帶著照相機往現場趕。
就在那里,曲同豐看見了梁士詔的馬車,也被總統府衛隊攔在了街上,動彈不得。
曲同豐趕到梁士治馬車邊,粱士怡也看見了他,于是請他上了馬車。
“翼夫,你這是要去哪里?”曲同豐落座之后就詢問梁士詔。
梁士治苦笑道:“還能去哪里?當然是去總統府,向徐大總統遞交辭呈,這個交通銀行的總辦誰愿意做誰做,反正我是不做了,這北洋軍。難伺候啊。過去清廷沒倒的時候。說撥多少軍餉就撥多少軍餉,哪里輪得到北洋軍討價還價?現在到好,說起來是共和了,可是這軍隊卻是越來越跋扈了,我看吶,這離軍閥混戰也不遠了。曲老弟。我也不跟你見外,在我看來,現在還不如叫聯合陣線入主中樞呢。至少人家是政令暢通,不像咱們北洋,這是政出多門,黨同伐異,靠咱們北洋,這個國家是指望不上的。”
梁士治的話里有話,曲同豐略微聽明白了一點,不過他現在并不打算薦根問底,只是說道:“聽段總長說,你正與人商議組建政治團體的事情,咱們北洋以前不是立了幾個小黨派么?你們怎么又立了一個黨派?難道你們還打算占領國會不成?國會,現在已經是人家聯合陣線的地盤了。”
梁士治搖頭,說道:“曲老弟。這你就小看咱們文人了,實話跟你講。現在立憲會那幫人正在尋找政治盟友,咱們北洋這個新黨一旦組建。未必不能與立憲會聯手,那樣一來。咱們在國會里也是說得上話的。”
“立憲會?張寒那幫人不是聯合陣線的么?他們會與咱們聯手?”
“立憲會對聯合陣線有意見,現在打算全體退出,不過勢單力薄,需要盟友。聯合陣線本就是一幫同床異夢的人組織起來的,以前還有咱們北洋壓著他們,不得不團結起來,可是現在,咱們北洋眼看著日薄西山,失去了共同的敵人,這些同床異夢的人就開始各自打算了。”
“日薄西山?翼夫,你未免太悲觀了些。雖然咱們北洋敗了,敗得也慘,可是咱們只要上下一心,未必不能維持局面啊。”曲同豐不太同意梁士怡的看法。
“曲老弟,你還看不明白么?現在咱們北洋就快分崩離析了,無論是南邊還是北邊,咱們北洋的人都在做著自己的打算,就連徐大總統也未必沒有自己的小算盤,不然的話。為什么在現在這個時候把北洋陸軍第十六師調回關外?”好了,我話就說到這里,曲老弟,你自己多加保重,我去總統府辭職,辭了職出來,我就回天津租界,這京城里的局勢。只怕是越來越混亂了,還是早些離開為好,我只怕是做不了北洋的忠臣的。”
梁士怡說完,看了眼那街上越來越多的人,然后就看見一名隨員領著幾名總統府工作人員趕來,于是推開車門,讓那幾人上了馬車,曲同豐也識趣的下了車。
望著馬車駛向總統府,曲同豐嘆了口氣,扭頭望了望那些街上的人。還有那些北洋遺族,梁士治剛才的那些話在他耳邊縈繞。
分崩離析這北洋當真會分崩離析么?
曲同豐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