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莫佩卑揣摩著袁大總統的用兵專策時。遠在北京的嚷”“里。一場軍事會議也陷入了爭論之中。
參加會議的都是陸軍部高級官員,主持會議的是陸軍部代理總長段棋瑞,作為應邀列席會議的海軍代表。劉冠雄和薩鎮冰兩人也參加了會議,軍裝整齊的坐在排尾的位置上,深色的海軍市服格外惹眼。
會議是在總統府四照堂里舉行的。作為民國臨時大總統袁世凱的代表,趙秉鈞就坐在段棋瑞段總長的左手邊,而段總長的右手邊坐著的卻是他的智囊人物徐樹錚。
會議的議題很簡單,那就是如何向南方進軍。
袁世凱定下的進軍方案是“東守西攻”:
王士珍坐鎮南京,指揮北洋南進第一軍盯住杭州方向的聯合陣線部隊。以防御為主,未得命令不能主動向杭州發動進攻,這一路北洋軍取的是守勢;攻勢一路則在西邊,馮國璋指揮北洋南進第二軍由豫北向豫南挺進,一路掃蕩,直逼湖北門戶武勝關,尋機與以共和軍為主的聯合陣線主力進行戰略決戰,一舉打垮湖北革命力量,實現袁世凱殺雞做猴的目標,用北洋的赫赫武功震懾南方實力派。
為了實現袁世凱的戰略企圖。北洋南進第二軍集中了北洋軍中大部分精銳部隊,除了擔任主攻任務的北洋第三師、第九師之外,北洋第四師、第七師也已進抵豫北,隨時可以向豫中、豫南掃蕩,其它的北洋部隊也正在陸續向河南、安徽開進。相比之下,東南方向的北洋軍力量顯的有些單薄。
因此,段棋瑞認為有必要從西線調一部分部隊前往東南方向,加強王士珍第一軍的力量,增加對抗州方向的軍事壓力,迫使淅江的聯合陣線部隊不敢妄動。
但是這一提議遭到了段芝貴等人的反對,他們堅持認為西線始終是重點關注方向,東南方向的北洋軍現有力量基本上可以保證南京一上海一線的力量平衡,杭州的聯合陣線部隊是七拼八湊而來,缺乏堅強的戰斗意志,未必敢向南京、上海等城市發起主動進攻,而湖北方向的聯合陣線部隊卻是以共和軍為主的革命軍,其戰斗意志、武器裝備、作戰經驗、軍心士氣都遠超東南方向的聯合陣線部隊,是北洋軍的勁敵,所以,西線的北洋軍部隊不僅不能調去東線,而且還必須進一步加強西線力量,已進抵山海關并基本完成換裝的新編北洋第十六師、第十七師也必須立即裝車,前往河南前線,增強那里的北洋力量,集中絕對優勢的兵力,爭取一舉打垮湖北革命軍。
由于分歧嚴重,會議僵持下來,段棋瑞雖然惱火,但也無可奈何,因為趙秉鈞是站在段芝貴一邊的,而趙秉鈞卻是袁世凱的會議代表,他的話分量很足。
對于袁世凱派來一個外行列席軍事會議,段棋瑞很是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趙秉鈞搞政治、搞陰謀或許有一套,但若說到軍事,他就是一個完全的門外漢了。
“閏農,你意下如何?”
見會議絡持局面無法打破,段棋瑞只好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張孝準問計。
但張孝準只是淡淡說道:“卑職只是一斤。軍事顧問,如此大政方針絕非是我可以置喙的,還請段總長自己拿主意,定了主意,我才能為進軍細節出謀劃策 聽了張孝準的話,段棋瑞沒說什么,只是嘆了口氣。張孝準跟著蔣方震從德國回國之后,直接就到天津投了北洋,對于這樣一個學貫東西的軍事干才,袁世凱也很重視,本欲委以重任,但卻遭到北洋上下抵制,僧多粥少,實在沒有人肯把位置讓給這位張孝準,無奈之下,袁世凱也只能委了張孝準一個“高級軍事顧問”的虛銜,讓他留在總統府里為自己提供軍事咨詢。
張孝準帶著一腔報國熱情投效北洋,結果卻坐了冷板凳,這內心的凄涼與憤恨不足為外人道也,本想辭了總統府的顧問去保定軍校做校長。可是保定軍校現在是段棋瑞的禁商。現任校長是段棋瑞的親信曲同豐。張孝準不甘屈居人下,所以最終還是沒去保定,繼續呆在總統府里吃閑飯,雖然袁世凱待他不錯。可是畢竟滿身才情無處揮灑,卻是遠不如蔣方震、蔡愕他們風光了。
如此一來,張孝準心灰意冷。平時說話也是帶著幾分自嘲,在不知底細的人看來他這是恃才傲物,但是段棋瑞卻是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他是對北洋有意見,但段棋瑞對此也是愛莫能助,北洋是個集體,這個集體內部抱團,對于外來的人格外排斥,張孝準要想真正融入這個北洋集體。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如果他不能適應北洋的游戲規則,那么就連袁世凱也沒辦法讓北洋中人接納他。
除了心灰意冷之外,張孝準更多的情緒是后悔,后悔當初沒有聽從蔣方震的建議留在南方,為革命軍政府效力,如果留在南方的話,張孝準肯定比現在混得好,因為他是同盟會秘密會員。
當年在日本留學的時候,張孝準就已秘密加入了同盟會,立志反清。畢業之后回國,在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幕下的時候,他就在著手準備反清起義,不過由于遭到張作霜、吳俊升等舊軍將領的排擠,張孝準無法掌握軍權,最后還被迫遠赴德國“考察”軍事。革命之后,蔣方震與他一同回國,在船上張孝準曾經認真的考慮過個人并途問題,當時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跟著同盟會革命,另一條路是投奔北洋集團。張孝準最后選擇了后一條道路。所以,他來到了北洋。
在張孝準看來,既然清廷已經完蛋,那么同盟會“驅逐教虜”的目標已經實現,當初他之所以加入同盟會,也正是為了這一目標,現在,既然旗人的江山已經完蛋,那么,為北洋集團服務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畢竟,北洋軍才是中國新銳軍事力量的代表,連外國軍事專家也這么認為。
但是現在,張孝準終于相信蔣方震的判斷了,這北洋軍,就是一具披著華麗外衣的陳腐僵尸,空有現代軍隊的軀殼,卻無現代軍隊的靈魂。依靠這樣一支軍隊是無法實現強國之夢的,這支軍隊的組建不是用來強國的,而是用來爭權奪利的。他只是袁世凱手里的一把權謀工具而已。至于袁世凱這個人,張孝準現在也看明白了,袁世凱就是一個舊式官僚,這個人玩弄權謀可以,但是講到治國平天下,恐怕就是有心無力了,這一點,現實就 所以,在張孝準看來,他當初的選擇錯了。
現在,北洋軍準備大舉南下。向南方的革命軍開戰,這不是張孝準愿意看到的,他更不愿為北洋集團殺戮革命黨人出謀戈策,所以,網才他對段棋瑞講的那幾句話固然是內心不滿的表現,但更主要的,是他不愿蹼這趟渾水。
不過張孝準的話抱怨味道太重,段棋瑞聽出來了,但沒計較,可是另一個姓段的卻不似段總長這么沉的住氣。
“張孝準,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段總長問你,是看得起你,你這么敷衍幾句,未免有些不象話吧。”段芝貴翻著白眼。瞪了張孝準一眼。
這就是雞蛋里挑骨頭了,張孝準一個白眼瞪了回去,冷冷說道:
“干殿下這話從何說起?北洋里不是最講究一個尊卑有別、上下有序么?我一個小小軍事顧問,怎敢胡亂說話?東守西攻是袁大總統定下的戰略,連段總長都不敢亂改,我怎敢指手畫腳?說錯了話,干殿下為我擔待著么?對不住,諸位,袁大總玩命我帶人制訂的那個《新定步兵操典尚未完成,既然諸個現在對于進軍事宜議而不決,那么,鄙人就不在這里浪費時間了,還是去完善操典為好,等諸位議出斤。眉目,再來征求我的意見吧。”
完,張孝準拂袖而去,留下一眾北洋中人目瞪口呆。
“不象話!不象話!這哪里像個軍人?根本就是斤。目無長官的狂徒!”
聽到張孝準的那兩句“干殿下”段芝貴強壓住心頭的怒火,總算是沒有破口大罵,他拜袁世凱作干爹的事情北洋里人盡皆知,雖然多數人對此頗為不屑,但是像張孝準這樣敢當著他的面叫他“干殿下”的人還真不多,而且“殿下”這個詞有借越的嫌疑,以前清廷沒倒的時候,袁世凱曾經嚴令部下不得如此稱呼段芝貴,但是自從共和以來,北洋里許多人都在背地里稱呼段芝貴為“干殿下”這事段芝貴也知道,不過卻沒在意,畢竟現在袁世凱已是國家元首,這個稱呼段芝貴當的,但是剛才張孝準的那兩句“干殿下”聽上去卻是明目張膽的諷刺,段芝貴很惱火。
“香巖,他是軍事顧問,直屬總統府,不歸咱們管的,當然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段謀瑞哼了一聲,瞥眼看了看其他的北洋將領。也多半跟那段芝貴一樣一臉的義憤填膺。
“那又怎么樣?現在項城還是咱們北洋的領袖,張孝準既然在總統府當差,那他就是北洋的部下,當然歸咱們北洋管。要我說啊,像他這種來歷不明的人,咱們北洋不能說收就收,現在他敢頂撞我,將來就敢頂撞段總長,甚至頂撞袁大總統。”
“夠了!香巖,咱們還是說進軍的事情吧,率騷話還是少說,咱們北洋不是靠發牢騷崛起的。”
段棋瑞的話讓段芝貴借題發揮的企圖落空,這會議室里又稍微靜了片刻,段棋瑞不說話,段芝貴也不說話,兩人都鐵青著臉,其他人自然也不敢隨便開口說話。
或許是見氣氛有些尷尬,袁世凱的與會代表趙秉鈞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會議室里的沉默。
“諸位,到底該不該向東線增兵,茲事體大,既然諸個有分歧,我看。還是請大總統定奪為妥。現在我們討論一下另一斤。議題吧,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南方的革命黨攻打君憲派還講究一個“名正言順。呢,咱們總不能在民意上落了下風吧,所以啊,此次出兵湖北,必須找個很好的借口,名正言順的跟聯合陣線開戰。前日小徐提議的“統一南北政令,還不錯,大總統比較滿意,不過大總統還是想聽聽各位的意見。”
見趙秉鈞表情嚴肅,段芝貴樂了。笑道:“智庵,打仗就打仗,勝者王侯敗者寇,哪里那么多講究?等剿滅了聯合陣線,就給他們一人戴頂,土匪,的帽子,這不就妥了么?”
趙秉鈞搖了搖頭,說道:“土匪,這頂帽子,奮進會戴得,共進會戴得,但聯合陣線戴不得,楊王鵬戴得,孫武戴得,但是趙北戴不的。聯合戰線是通過選舉占領了國會。可不是靠拳頭占領國會的,那行。趙北更是“革命先鋒”“共和功臣”是聯合陣線的領袖,怎么可能把“土匪,的帽子給他戴?所以啊,咱們還是得找個開戰的好借口。”徐啊,你還有別的主意么?”
到這里,趙秉鈞扭過頭去,看了眼徐樹錚。
徐樹錚說道:“似乎還可用“聯合陣線選舉舞弊。為借口。”
“不錯,也是個好借口。”趙秉鈞點了點頭。“大總統對于這事很在意啊,諸位還有什么意見,盡管提。我來開會之前,大總統還特意叮囑過的,咱們可不能怠慢啊。”
“項城叮囑過的?”
段棋瑞有些不以為然,在他看來,段芝貴的話是對的,成王敗寇,戰爭的起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戰爭的結果,因為只有戰爭的勝利者才有資格對戰爭的性質進行定義,所謂的“不義之戰正義之戰”根本就是一塊硬幣的兩面。
袁世凱現在居然還在親自過問開戰借口的事情,由此可見,他確實已拎不清孰輕孰重了。
“項城真是老了啊,老糊涂了。”
段棋瑞在心里嘆息,正為北洋前途感到憂慮時,突然聽到窗外傳來一聲炮響,然后又是幾聲,一分鐘內一共九聲炮響。
這是禮炮,按照袁世凱定下的規章制度,二十一響禮炮是用來歡迎外國的國家元首的,九響禮炮則是用來歡迎造訪總統府的貴客的,從外國公使到本國政客,都可享受九響禮炮的待遇。
“誰到總統府了?”
段棋瑞等人都有些好奇,于是打發一名副官去打聽。
副官匆匆奔去,又匆匆奔回。
“報告總長,是聯合陣線的副委員長宋教仁先生造訪總統府,現在大總統正在親自接見。”
眾人頗感驚訝,眼看著南北就要開戰,這斤。時候聯合陣線的宋教仁跑到北京拜訪袁世凱,而袁世凱居然還以如此隆重的禮節迎接宋副委員長。這是唱的那一出啊?
“政治啊政治,咱們軍人還真不是玩政治的料。”
會議室里的許多人都有同樣的感慨,段棋瑞也不例外,只有趙秉鈞嘴角露出了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