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隆裕太后仍將希望寄托在蒙古王公身上,參加朝議的王公大臣均不以為然。
沒人愿意放棄權力,可也不能做白日夢啊。
奕劻說道:“太后,那王才走沒幾天,就算是出了口外就策馬飛弛,只怕現在也趕不回草原,就算回了草原,要召集王公會議,要征集兵馬糧草,也得等上好一陣子,再等王爺們領著兵趕來,只怕是黃花菜都涼了。現在的情勢危急,朝廷得速定國體,再等的話,就怕南邊的叛軍殺到北邊來了。如今洋人發話了,若是朝廷不盡快決斷,他們就不幫忙了。”
“可是,洋人向來不跟朝廷一條心,你們可得多個心眼。”隆裕太后說道。
“太后勿憂。洋人的心思臣倒是能猜出一二。”軍機大臣鹿傳霖奏道。
“朝廷怕打仗,洋人也怕咱們大清國亂套,如果天下大亂,不惟掙不著銀子,便是在華洋商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當年庚子國變,義和拳到處擺壇殺大毛子、二毛子,那個亂勁啊,嘖嘖,洋人可是記憶猶新,所以啊,這洋人也巴望著早點太平下來,也好安心掙銀子。至于南方叛軍那邊,太后更不必憂心,若是他們不同意立憲,洋人絕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沒了洋人的支持,他們又能撐幾天?那孫逆、那陶逆,不都是洋人捧起來的?沒洋人支持,他們早就被朝廷滅了。前幾日臣去拜訪各國公使,他們大多以為我國百姓缺乏教養,不懂什么是‘共和’,與其亂糟糟的建共和,倒不如君主立憲更合國情。”
“鹿中堂所言極是。”
“還是鹿中堂看得清楚。”
養心殿里眾人隨聲附和,百姓們固然不懂什么是“共和”,這些大臣也未必懂的,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如果不盡快確立君主立憲國體,不惟南方革命軍會趁機煽動暴民,而且那些立憲派也不會答應,現在朝廷已沒多少盟友了,再失去立憲派的支持,到時候他們萬一去擁戴袁世凱做立憲皇帝,朝廷可就追悔莫及了。
“既然這是大伙兒的意思,哀家就準了。這個立憲詔書就由軍機處擬定,蓋了璽便明發天下,好叫百姓都知道,朝廷不是一根筋,皇上也不是昏君。”
隆裕太后嘆了口氣,頓了頓,又說道:“不過,袁世凱那邊也得派人去回信,叫他趕緊正了‘攝政大臣’的位置,免得一口一個‘山野布衣代天子御民’,不倫不類的,叫人看了發噱。”
奕劻說道:“這個好辦,詔書便由軍機處去擬,另外,當初御史彈劾袁世凱‘貪墨軍餉’、‘專橫擅殺’,這兩個罪名也得給袁世凱去了,不然名不正言不順,就當那個御史‘構陷忠良’,一來安撫袁世凱,二來也好給朝廷一個臺階下。至于給袁世凱回信,依奴才之見,不如就派阮忠樞和趙秉鈞一同趕去天津宣旨。不過,這倆人現在都還在牢里,只怕吃了些苦頭,還得好好宣慰才是。”
“他們怎么也在牢里?”隆裕太后看了眼一旁的載灃。
載灃沒敢說話,奕劻忙道:“還不是恭王他們干的?自從組了‘宗社黨’,他們叫嚷著要把袁世凱的舊人趕盡殺絕,還說要盡殺城里的漢民,搞得人心惶惶,阮忠樞本來是跑到奴才府上躲避的,后來叫恭王知道了,領著一班黃帶子旗人沖進王府,硬是把人打了一頓,又押到了順天府大牢,奴才想勸,也差點挨了揍。太后,不能任由他們這么胡鬧下去,再鬧,怕是變起肘腋啊。”
“連王爺都敢打,反了他們了!”隆裕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傳懿旨,恭王溥偉狂悖無禮,著宗人府派員訓斥,罰俸半年!”
奕劻暗暗搖頭,才罰俸半年,這算得什么懲戒?恭王他們,說到底是太后和攝政王慣的,若非如此,又怎會如此大膽?當然,他說的也不盡不實,阮忠樞確實是在慶王府門前拿下的,但壓根就沒進王府的門,恭王再大膽,也是不敢去揍他奕劻的,萬一打死,把自己的王爵給打飛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當然,如果現在小恭王在現場聽到奕劻這些說辭的話,或許他可能真的不再顧忌自己的鐵帽子也說不定呢。
公元1909年1月9日,清廷發布詔書,再次重申立憲決心,同時委任袁世凱為“全權攝政大臣”,領班軍機,封一等侯,代替朝廷處理所有政務,不僅有組織議院、內閣之責,也有任免官吏之權,凡四品以下官員,不需報朝廷許可,即可任免,四品以上則交由軍機處議定,由太后懿旨定奪。
詔書一出,立憲派歡呼雀躍,各省立憲分會紛紛掛牌,各地“君憲先鋒”粉墨登場,英法美德四國駐華公使隨即向清廷遞交聯合照會,對此詔書大加贊賞,英法兩國更是立即組建聯合銀行團,為袁世凱提供一筆五十萬英鎊的緊急貸款,同時敦促南方革命軍迅速解除武裝,或接受北洋軍改編,并立即停止一切針對北方的軍事行動,否則,列強將聯合出兵干涉,“幫助”中國穩定國內局勢,同時勸告其它國家,不要試圖采取任何單獨干涉行動,否則將被視為對遠東秩序的嚴重破壞。日本和沙皇俄國并未參與該項聯合照會,只是單獨發表政府公報,對清廷立憲舉動表示關注,同時保留各自在華勢力范圍內的行動自由。
至于勤王派大臣,則反應不一,有的安靜下來,宣布服從詔書,并立即組建憲政會,但有的人仍在上躥下跳,稱詔書乃是“亂命”,拒不奉詔,尤以署理兩江總督長庚和云貴總督錫良為甚,不僅拒絕開讀詔書,而且加緊時間厲兵秣馬,與四川總督趙爾巽的聯系也日益密切,妄圖與“亂黨叛臣”決一死戰。
作為反擊,袁世凱立即以“全權攝政大臣”名義下令討伐兩江,不僅從黃州東進的北洋第五鎮殺到了兩江地面,就連安徽巡撫朱家保和毅軍統領姜桂題也率軍參加了討伐,而原本被他們圍困在廬州城的熊成基部起義軍則趁機撤走,向東開進,試圖由運河南下前往浙江。
與此同時,回到蒙古草原的那彥圖以蒙古全體王公名義在俄國領事館發出通電,宣稱已召集蒙古健兒五十萬,擇日便可南下勤王,聲言擊破北洋軍,活捉袁世凱。
戰火重燃,狼煙再起。一時之間海內鼎沸,各種通電、宣言滿天飛,讓中國百姓大開了一回眼界,連鄉下的老農也是開口閉口的“×電×電”。
等眾人冷靜下來,才發現南方革命黨人靜得出奇,沒有立即對這一事件做出反應,同盟會沒有說話,光復會也沒有說話…好象他們都被列強的那個照會嚇住了。
沉默幾天之后,平地一聲驚雷。
“共和一日不立,我軍一日不停止前進!”
這則通電是由共和軍總司令趙北于1月12日發出的,故此稱“震電”。
驚雷之后,又是兩聲驚雷。
次日,湖南共進會發出通電,宣布組建“革命聯軍”,宣稱“我軍為共和而生,亦不諱言為共和而死!”
再次日,已在豫南建立根據地的群治學社由楊王鵬牽頭,發表聲明,宣布群治學社正式改組為“奮進會”,誓言“清室不退,戰斗不息!”
很快,同盟會和光復會也發出通電,指責清廷的立憲是假立憲,是旗人立憲,除非實行政黨政治與責任內閣制,并且內閣中必須要有一半的成員來自南方革命勢力,否則,革命黨人絕不承認這種“立憲”。
與此同時,正坐船前往歐洲準備尋求外交、財政幫助的同盟會領袖孫文也發出通電,號召國民與帝制戰斗到底,帝制一日不推翻,便一日不停止戰斗,在通電里,特別提到了湖北的共和軍,對于他們的“堅強革命立場”大加贊賞,總司令趙北也被贊譽為“共和先鋒”、“革命旗手”。
1月15日,福建全省光復,同盟會主政福建,宋教仁趕到福州,發表宣言,宣布組建“中華建國革命軍”,任命許崇智為總司令,誓師南征廣東。次日,浙江全省光復,光復會會長陶成章正式就任浙江都督,隨即派人前往安徽,試圖聯系熊成基部,將他們帶往湖北休整。
1月17日,英法美德四國公使再次發表聯合聲明,重申各國立場,同時增調軍艦五艘在華南沿海游弋,威懾革命力量,并截留關稅余額,從經濟上迫使革命黨人屈服。
“難道又是一場庚子國變?‘震電’的威力竟是如此驚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并不知道,“震電”的始作俑者卻在思考另一個問題。
“君主立憲?列強支持清朝立憲?…開什么國際玩笑?…袁世凱的命還真是大啊,這樣都玩不死他。袁世凱不立即篡了清朝,偏偏要把自己打扮成忠臣,這恐怕是他犯下的第一個錯誤,或許,他還在做著驅虎吞狼、左右逢源的迷夢吧,可惜啊,老子是穿越的,不吃這一套。如果袁世凱現在立即通電響應共和國體的話,那倒不好對付了,他自己放棄了這個提高人望的機會,卻也怨不得旁人了。”
趙北敲著桌子,放下那張華文報紙,若有所思的端起茶盞,吹了吹茶葉沫。
“一通大棒下去,將滿清朝廷打得昏天黑地…現在,或許可以給他們吃顆抹了蜜的毒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