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對全體國民一律實施九年義務教育,這是領先世界的德政,也是只有帝國才能支撐起來的教育制度。
進入工業化時代后,對高素質產業工人的需求使得各國都迫切尋求實現普遍義務教育,然而夢想是豐滿的,現實卻骨感的要命。諸國在決定落實義務教育時卻赫然發現,需要實施普遍義務教育,首先要面對的難題是他們沒有那么多的教師…
教育一直是僅限于王族、貴族、神職人員和商人的特權,這其中對魔法的學習和研究又是僅限于具有魔法血統的上層。由于需求有限加上知識被嚴格管控,諸國長期以來從事教育工作的人數一直有限。匆忙間要展開普遍義務教育,第一道難題就是沒有足夠多的合格教師,就算上面的大人物們愿意摒棄傳統的階級觀念,將原本負責貴族養成教育的老師也投入對全民的教育當中,依然無法填滿需求和供應之間的巨大缺口。
哪怕諸國解決了第一個問題,還有更要命的第二個問題等著他們,也就是諸國完全不知道普遍義務教育需要什么樣的老師、什么樣的教材、什么樣的課程安排、什么樣的教學進度…說到底,義務教育體系和工業體系一樣,也是積累的成果。你可以模仿,可以參照,但是要搞出一套適合本國國情的教育體系只能靠反復試錯和積累經驗,如同工廠一開始產品質量不過關,在大量殘次品的經驗教訓上逐步改進生產工藝,提高產品質量一般。教育體系發展建設也是以大量學生的人生為基礎,逐漸摸索發展出來的。倉促之間想搞出一整套健全的體系,無異于癡人說夢。
兩相比較之下——
“…國家.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正在于此,在皇帝陛下的天才領導下,帝國的體.制比諸國能發揮出更高的工作效率。不論是戰后重建還是重大建設項目的投入,乃至教育體系的重建整合,帝國的速度高于歷史上所有國家戰爭結束后的重建速度,甚至高于羅斯聯合公國、阿爾比昂王國之類在此次大戰中本土未遭受重大損失的國家。對比此前舊王國的無序和混亂,更是凸顯由神明揀選出來的天才領導國家才是正途,愚蠢的領導者會讓國家滅亡,而由愚眾支配的國家更是只會令自己和國家陷入萬劫不復…”
柯羅蒙先生端著教科書在講臺上來回兜圈子,略帶亢奮的聲音在教室里回蕩。可盡管他講得很起勁,教室里的學生只有一小撮愿意買賬。
教室里一共可容納36名學生上課,36張課桌擺成一個6×6的正方形,顯得十分規矩整齊。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學生們專心致志學習知識的場景只存在于前兩排,以第三排為分水嶺,后面四排所呈現出的則是…呃,怎么說呢,頹廢還是前衛 吹泡泡糖的、吃零食的、聊天的、放聲大笑的,還有在窗戶邊玩雜耍和在墻上涂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到了某個集市,或是哪個馬戲團進了城,完全沒有一點紀律。更令人稱奇咋舌的是,老師也好,班級委員也好,完全沒有制止或維持紀律的意愿,整個教室儼然是兩個世界混合而成的怪異抽象畫。
在外人眼里,這必然是一副荒誕無稽的畫面,可在“澤普迪特利希”中學里,這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放大到帝國全境內的四等公民學校里,這依然是司空見慣的風景。
快樂教育。
也被稱為輕松教育、放松教育,現如今帝國境內全體四等公民普遍適用的教育方式。
表面上是帝國為保障學童享受快樂輕松的童年所采取的體貼政策,實際上這是一種“區分教育”,用于區分精英(elite)和工具(tool)——將來管理工具們的中層精英和受精英管理的工具們。可以說機會對每個人都是均等的,就看你自己怎么選擇了。
或許有人會問,讓懵懵懂懂、欠缺自我約束和長遠規劃能力的孩子自己選擇未來,這不是瞎胡鬧不負責任嗎當然不是,撇開帝國的民族構成和經濟發展不談,僅從財政角度考量,這種教育方式依然有其合理性。
由于三年前的戰爭,帝國耗費了大量資源,之后又是戰后重建,又是平息動亂,留給教育的預算必然是有限的,在這種條件下實施普遍義務教育,面對財政壓力做出取舍,通過降低管理費用,減少人事開支顯然是可取的。另一方面,就算帝國大發善心,愿意不惜代價對教育進行投資,實現全面普遍精英教育。最終因為學生的個人資質和自律等方面的差異,最終還是會分化成“工具”和“精英”。既然最終結果是一樣的,那么即便不做多余的投資,不甘心一輩子當個工具、想要出人頭地的家伙依然會不斷努力向上爬吧。
馬賽正是胸懷野心,削尖了腦袋想要出頭之人。
不甘心一輩子當個工人或是面包師,想要爬得更高,成為人上之人,又無力負擔大學的學費,考入軍校成為軍人,服役期滿之后轉職為地方公務員——這便是馬賽的人生規劃,而在此之前,他還有幾樣必須取得的東西。
一樣是優秀的成績。
另一樣是校方、青年團和社區街道組織的評語,也就是所謂的“內部評審書”。
基于快樂教育的放養原則,高喊著“玩是孩子的天性,應該讓孩子們自由發展”的校方絕不公布學生的學習成績,也不鼓勵競爭,不管考試成績多差,哪怕全部科目加起來總學分只有7分,甚至全部掛零,照樣可以畢業。但學生的學習成績和校內表現則會寫進“內部評審書”里,這一紙文件將和社會信用記錄、犯罪記錄、學歷證明、社會福利編號、鄰里監視報告、軍隊服役記錄等等文件跟著每個學生一輩子,一直跟到棺材里。
內部評審書主要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學力”,就是成績。第二部分是“生活態度和政治表現”,其中包括是否積極參加社會集體活動、政治傾向、有沒有履行對帝國的義務(也就是告密),另外還會附帶一大堆教師、同學、清潔工、家人的秘密報告,經過嚴格的審核之后,最終得出結論:此人適合當工具還是管理者。
內部評審書的厲害之處在于:對這幾頁紙看重的孩子的評定結果往往都不會差。但是對并不怎么看重的孩子們,完全沒有威懾力可言——那全是些準備好了將來做“工具”的,只要沒有“反社會傾向”就不會有大問題。諸如性.取.向異常,不參加各類社會團體,冬賑的時候不捐錢,對皇帝和帝國大不敬,都會被視為“反社會”。在帝國“反社會”是離“叛國”只有一步之遙的罪名,在找工作、獲取社會福利方面都會遇到麻煩,嚴重時會直接被扭送進某個強力部門,最終在某個勞動營里“通過勞動獲得自由”。
馬賽是個品學兼優的孩子,帝國四等公民優秀學生的代表,國.家.社會主義教育制度優越性的具體案例。毫無疑問他很優秀,照理說他的人生應該像他自己規劃的那樣順利、圓滿。但他很清楚,自己其它表現或許毫無問題,但距離他想要的人生始終還差一塊拼圖,只有這塊拼圖填滿空缺,他才能在趕在明年畢業前得到那張他一輩子都沒機會見到的內部評審書,進而獲得保送軍校的推薦。
那塊拼圖的名字叫“告密”。
帝國官方也好,學校老師也好,兒童團和青年團組織也好,官方從未以文字和言語的形式提倡和鼓勵一等公民以下的國民相互告密。但他們卻用行動——對告密者和不告密者的差別待遇、雙重標準——告訴每一個國民,向政府報告你掌握的各種秘密:你家人的、你朋友的、你同學的、你同事的…這是身為帝國國民應盡的義務。任何沒有盡義務的“非國民”,最終都將承受帝國無情的鐵拳。
馬賽迫切的想要改變自己的生活和命運,但他打心底里厭惡告密者和告密這種行為本身,更不要說去告發身邊的人。可沒有告密,他就得不到帝國對他的肯定,他就去不了軍校,無法過上他期盼已久的生活。
馬賽一度想去老師那里告發幾個班上的壞小子,但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一方面這幾個人在老師和校方眼里都沒什么份量,關于他們的小報告早就堆成山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另一方面每當馬賽想到自己跑進辦公室,立正,敬禮,然后點頭彎腰,湊到班主任、教導主任或駐校警察(專門處理學校暴力事件的警種)的耳朵旁邊嘀嘀咕咕,他就感到深深的惡心。
——要是有什么恐怖組織的線索或人員被我撞上就好了。
一邊在筆記本上記下歌頌帝國和皇帝的話語,馬賽一邊在心里半開玩笑的想著。此時他還不知道,很快他的異想天開會以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形式實現,而他原本已經規劃完畢的人生也會因此大幅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