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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馬賽(一)

  雪絨花,雪絨花,

  清晨迎接我開放。

  小而白,

  潔而亮,

  向我快樂地搖晃。

  白雪般的花兒愿你芬芳,

  永遠開花生長。

  雪絨花,雪絨花,

  永遠祝福我的祖國。

  溫柔委婉的《雪絨花(Edeleiß)》隨著輕軌電車的前進一路唱響,輕軌電車外,商業街上林立的廣告一個接一個,有旅游廣告,有藥品廣告,有婚介廣告,也有政治宣傳,不過對小孩子來說,吸引力最大的還是最近面市的橙味汽水——“芬達(Fanta)”那色彩斑斕的巨幅招牌,還有就是各類拼裝模型和玩具錫兵。列隊等待校車的孩子們總會一臉癡迷的矚目巨大廣告牌上威風凜凜的戰車和英武的士兵,直到黃色校車駛入車站,“吱嘎”一聲響,車門打開,穿著深綠色長裙制服的隨車保育員吹響口哨,孩子們才收回視線,以整齊又稚嫩的正步走上校車。

  任何一座城市在早晚高峰時期都是最熱鬧的,各種事故也多集中于這個時間段發生,要是沒有一套精密的系統來保障交通,整個城市都會亂成一鍋粥。

  這座城市正好有這樣一套系統在運作,穿綠制服的民警站在路口中央指揮,每個路口還配備了兩名穿棕色制服、黑馬褲、圓桶帽的沖鋒隊員輔助執勤。每個路口——不管是八車道大馬路還是只能兩人并肩而行的小巷都安裝了攝像頭,在機械和警察的監視下,身著各色制服的人群川流不息。黑色的,灰綠色的,海軍藍的,空軍白的,咔嘰黃的…各色制服的隊列整齊有序,遠遠望去儼然是一副會引發強迫癥患者極度舒適的畫面。

  皮耶爾.馬賽也是制服大軍的一員,這個金發碧眼的大男孩今年14歲,頭戴船形帽,身穿黑色長褲與褐色襯衫,領口端端正正的系著一條黑色領帶,左臂袖管上別著黑紅白三色袖章——這正是青年團的標準打扮。

  馬賽是今年剛入的團,作為一個法律規定所有青少年達到指定年齡必須參加的組織,青年團有著一套近乎苛刻的選拔標準:體育項目,如投擲手榴彈、短跑、長跑、跳遠等等必須達標;會唱國歌、兒童團團歌、青年團團歌;會背誦公民和學生義務條例;學校老師、兒童團小組領袖和上級組織、街道社區提供品學兼優、遵紀守法的證明…能在14歲越過這重重障礙,成為一名青年團團員,完全可以被稱為優秀學生。

  如果沒有意外,他的人生軌跡將和大多數人相同:參加兒童團、青年團;中學畢業后服役兩年,或者參加其他國家服務活動;進入大學,加入組織;畢業,在某個地方獲得一個職業;結婚,加入勞工陣線…所有人讀同樣的書,聽著同樣的演講,喊著同樣的口號,在冬賑活動里吃同樣的“國民菜湯”。他們是國家機器里的小零件,如同“國民車”般質量可靠,也如“國民車”般平凡無奇。

  馬賽卻對自己的人生有著另一番規劃。馬賽出身一個經營了四代的面包店家庭,面包店位于市區,距離學校有30分鐘的步行路程。家庭成員包括祖父、父母、兄弟姐妹各一人,連他在內共八人,換言之是平凡無奇的家庭。然而出身平凡家庭的馬賽卻想著要去報考軍校。

  千萬不要誤認為馬賽有多么忠君愛國,或者多么憧憬軍營生活,他壓根就沒打算把軍人當成終生職業。

  馬賽從軍的根本目的是看中了退伍軍官的優厚待遇,根據《兵役法》,擁有十五年以上服役經歷的退伍軍官在退役后會優先轉業為地方公務員。而如果是走正常途徑,以馬賽這樣的出身是很難進入政府部門工作的,即便以優異成績從大學畢業,也很難參加公務員考試。終其一生最多只能爬到某個工廠或企業的中間管理層,再往上就會碰到所謂“玻璃屋頂”,要想突破這層看不見的天花板,靠表現好、人緣好都不行,這完全是考驗你的投胎技術,投對胎就是康莊大道,投錯胎就只能等下輩子。

  馬賽的投胎技術顯然不怎么好,所以留給他唯一的出路就是以優異的成績從中學畢業,得到所有老師和組織的證明與推薦,然后報考軍校,在軍校服役三年,然后去后勤部門或某個邊遠地區服滿十二年役后就退役。屆時三十歲左右的馬賽就能轉業,比方在某個城鎮的郵局里做個職員終老。

  這是對馬賽這樣的孩子而言是最現實,也是最觸手可及的目標。要知道絕大多數同齡人在中學畢業后就只能去職業學校或技術學校學習,畢業后成為服務生、侍者、工人。剩下一部分人雖然成績優異,足以就讀一流大學,然而昂貴的學費卻令他們望而卻步。相比之下,只要成績優異,并且能通過審查,便可免費入讀軍校。兩條人生道路之間的差異可謂天差地別。

  所以一切的關鍵都在中學,中學是所有人的人生分水嶺,在中學里的表現將決定那些人是“工具”,哪些人是“管理人”。

  排行老四的馬賽不可能從父親那里繼承面包店,他對當面包師和在兄長手下工作也興趣缺缺,想著成為一名受人尊敬的公務員,想要包括家人在內的所有人對自己刮目相看,在眾人羨慕的眼神之中與心儀的女性走入婚禮殿堂,共度余下的人生…

  想要實現這張人生規劃表,首先必須取得過硬的成績和老師的認可,否則一紙規劃就只會止步于幻想階段,絕沒有機會成為現實。

  就在馬賽對自己的未來充滿無限遐想之際,校車喇叭響了兩次,所有學生紛紛拿起各自的書包。

  校園的廣播正在播放輕快的歌曲,學生們陸陸續續走下校車,兒童團、青年隊、少女隊的制服匯成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學生們走向各自的衣柜,一個頭戴紅色貝雷帽、梳著兩條麻花辮,身穿阿爾卑斯絲絨背心的女孩與馬賽擦肩而過,女孩微笑著沖他眨了眨眼睛,馬賽楞了一下,靦腆的笑了笑,隨即保持著節奏和距離,一起走入了教室。

  “皮耶爾。”

  馬賽剛剛放下書包準備入座,踩著預備鈴鈴聲走過身旁的班主任柯羅蒙先生頭也不回地說到:

  “今天你來帶領大家宣誓。”

  “是的,先生。”

  乖巧的點了點頭,將受到老師垂青的喜悅和驕傲藏進心底,馬賽邁著端正的步伐走到講臺與教室正門口之間,站定,轉身,一張嚴肅得近乎冷酷的面孔面向全體同樣嚴肅的同學們。

  第二次預備鈴響起,隨著老師喊出“全體起立”的口令,所有學生起身肅立,整個學校,整個社區,整個城市,整個國家響起一聲鞋跟撞擊的聲響。

  “我發誓遵守法律。”

  馬賽按著心臟,神情莊嚴神圣,其他人亦是如此。

  “自覺履行在家在學校的職責。”

  整個世界只剩下宣誓的聲音,一切噪音皆讓位于神圣的誓詞。

  “忠誠、服從、至死效忠——”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在復誦著同樣的誓詞。

  “天佑神圣吉爾曼尼亞帝國皇帝,齊格菲.奧托.李林陛下萬歲!”

  “皇帝萬歲!”

  “皇帝萬歲!”

  “皇帝萬歲!”

  例行的三呼萬歲之后,遍及帝國全境的放送系統開始播放國歌,全體人員立正。在船塢和工廠里,在火車上和汽車上,在辦公室、學校和商店里,所有人肅穆而立,高唱《帝國高于一切》,歌聲響徹大地。

  伴隨著嘹亮歌聲,懸掛在高處的皇帝畫像冷淡的俯瞰眾生,原本就無處不在的帝國氣息在這一刻變得更加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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