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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跳馬(十二)

  從純軍事角度來講,“跳馬”作戰完全可以歸納進“過度投入”的那類作戰行動中去。

  在一個連次要戰略方向都算不上,既沒有重要資源,也沒有什么特別值得關注的交通樞紐,原住民桀驁不馴,經濟落后,工業幾乎不存在,農產勉強可以維持自給自足的山地環境中投入大量精銳作戰力量——不管和常備軍總量比,那是多么小的數量。投入與收益不成正比一事依然不容辯駁。

  說的極端點,與其投入精銳部隊進行聲勢浩大又曠日持久的反游擊戰,直接丟下去一顆超級炸彈可能還比較劃算。最多就是除了超級炸彈本身的制造、運輸、投放成本之外,額外再加上一些重新印刷地圖以適應改變后的地形的費用便是了,和治安戰所需要耗費的巨額開支相比,這些不過是小錢而已。

  然而,正如人們所知道的那樣,戰爭從來都不只是軍人的專業領域,最終制定和決定實施國家戰略方針的從來都是政治領袖。政治領袖們或許缺乏軍事素養,沒有接受過系統的軍事教育,在軍事領域方面有所不足,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從更高的高度——即從全局戰略出發,充分整合信息與資源后,做出取舍,從而得到最優解。

  軍事只是戰爭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

  當前帝國最優先的課題是穩定局勢,發展經濟和工業,為越來越明顯的冷戰及可能的熱戰做準備。治安戰也好,經濟戰也好,戰爭本身并不是目的,而是一種保障經濟發展和政治安定的手段。

  換言之,如今黃油才是最優先的,大炮應該給黃油讓路。

或許有人會問,既然如此,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快刀斬亂麻豈不是更符合這種需求  單從表面上看,確實是如此。一發摧毀城鎮、將高山夷為平地、徹底改變地形的超級炸彈足以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安分上好一段時間,民眾也會藏起反抗的念頭,戴上恭順的面具。可這樣一來也就使得帝國的統治事實上淪為恐怖政治,一種純粹依附于暴力的行政機器。查理曼人或許表面上會屈服于這種暴力支配,可他們內心深處會認為“查理曼的失敗僅僅是因為科學技術不如精靈陣營,查理曼王國的思想、制度、主張依然是正確的”。在這樣的思想氛圍里,民族主義思想將得到繁衍的溫床,查理曼民族獨立意識再度興起,反抗會越來越激烈。

  更何況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頻繁使用會降低其神秘性與心理威懾能力,一如毒氣剛投入第一次世界大戰時,英法聯軍的普通士兵“聞毒色變”,各種關于毒氣的恐怖傳聞在塹壕里四處流傳,等到了雙方毒氣照一日三餐丟的時候,大家對毒氣也麻木了。或許核彈威力遠勝于毒氣,但這個道理未嘗不適用于核彈。

  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最能發揮威懾力的時候是在發射架上,想要讓這柄高懸在人們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繼續產生震懾效果,就不要隨便亂用,讓其充分保持神秘色彩,給人們想象的空間,讓這份深埋所有人心底的恐懼保持充分的新鮮度。

  是故,“跳馬”作戰只能使用常規作戰力量,讓所有還心存幻想,不甘被帝國支配的人們充分理解到——就算不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帝國也足以粉碎一切反抗。帝國的支配穩如磐石,光靠幾條槍、幾個人根本撼動不了大局。無論這些反抗者表現得多么勇敢頑強,曾經取得怎樣驕人的戰果,最終獲勝的依然是帝國,強大的帝國防衛軍必然會消滅一切反抗者——從到精神。

  至于“跳馬”作戰為何只針對“自由軍團”,主要是因為他們是邊境地區戰斗力最強的游擊隊,與此同時他們還是一股有著明確政治主張的反帝國勢力。這樣的游擊武裝放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執政當局必欲除之而后快的。要知道這可是以顛覆現有的集.權.政治體系和世界秩序為目標,擁有堅定信念和行動力的政治軍事組織,放任這種左翼軍事組織壯大,第一個倒霉的肯定是執政者和所有上層。

  這是一場民族之間的戰爭,更是不同思想主張之間的殊死搏斗,雙方都沒有后退的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是故,在“跳馬”作戰中,防衛軍會用盡一切手段把“高城堡里的人”——也就是羅蘭逼出來,徹底消滅“自由軍團”的軍事指揮機構和思想源頭,在病源擴散之前就用精準的外科手術式打擊予以扼殺,不給其發展成潰瘍乃至癌癥的機會。

  ——即使知道這些,實際操作起來還是…

  咽下嘆息,卡斯帕爾在心中反芻著厭惡和煩躁。

  不是后悔,也不是憐憫。

  身為皇帝的親衛隊,身為守護皇帝和帝國的劍與盾,絕不存在同情敵人的想法。劍不會同情,盾不會憐憫,只是將死亡降臨到敵人的頭上。

  無論怎么辯解,那些所謂“手無寸鐵的村民”為游擊隊員提供協助一事都不會改變。當他們決定將游擊隊員藏在自己家中,把自己的兒子、丈夫、兄弟送到游擊隊里,將自己的口糧提供給游擊隊,為游擊隊傳遞情報運送彈藥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這些人不是什么無辜民眾,他們是游擊隊的一部分,是帝國的敵人。此時此刻的遭遇不過是為自己此前的行為支付代價而已。退一萬步講,就算這些人真的沒有和游擊隊發生瓜葛,為了把羅蘭引出來,為了不讓帝國的軍事機密泄露出去,也只好讓他們為帝國犧牲了。

  所謂總體戰就是這么一回事,沒有前方與后方,沒有軍人與平民,只有是否需要的目標。

  雙手已經沾滿鮮血之后再去同情憐憫?虛偽矯情也要有個限度,這種所謂的“良心發現”根本和侮辱沒有分別,不過是“我還沒有喪失人性”、“我不是最壞的哪一個”之類的自我辯解和自我安慰,除了自己,誰都騙不了,只會讓人感到火大。

  卡斯帕爾之所以煩躁和焦慮,完全是因為“軍團”。

  的確,“軍團”在此次作戰中展現出了出色的性能,充分證明了自身價值和廣闊的應用前景。

  它們快速、致命、廉價、悍不畏死、冷血無情,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的理想武器。

  然而,卡斯帕爾卻不喜歡“軍團”。

  正確的說,是不喜歡由“軍團”來支配戰場這件事情。

  ——簡直就像是把保護自己和戰斗的義務全都丟給機器去做一樣。

  一想到這一點,卡斯帕爾便忍不住一陣陣的煩躁。

  就在他試圖將可能干擾思維的情緒甩開之際,一名操作員的復誦響徹指揮部。

  “發現目標!重復一遍,發現目標!”

  沉默了三秒,卡斯帕爾像個孩子一樣笑出了聲。

  ——終于現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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