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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勝利的用法(三)

  一陣刺耳的盲音不解風情地撕開歡樂浪潮,人們紛紛捂著耳朵將憤怒的臉孔轉向天空,已經被訓練出條件反射的查理曼人都知道,這是尖耳朵異端又要開始新聞放送的信號。

  有如指甲搔刮玻璃般的噪音響起時,觀禮臺上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著“終于來了”,其中有擔憂,亦有歡喜。

  戰爭不以勝利結束就毫無意義——對交戰雙方皆是如此,基于對勝利的定義不同,選擇結束戰爭的時機也不同。

  主戰派的勝利終點乃是天下布武、八纮一宇,議和派只要能在遭受更多不必要的損害之前實現和平即為勝利,至于精靈方面,直到實現初步的地緣戰略規劃才算是實現了這一階段的目標,即徹底解除查理曼的威脅,提前扼殺日后遭到東西兩線作戰威脅的可能性,將查理曼的資源轉為己用,為下一階段博弈做準備。

  現在這個時間停戰,表面上獲得了主權獨立,正式成為一個精靈國家參與世界事務,實際上卻是把自己置于一個被充滿敵意的或是靠不住的鄰國包圍的戰略困境之重,這是精靈們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為此,他們勢必會將有熄滅危險的戰火繼續延燒下去,直至達成目標。

  主戰、議和兩派對亞爾夫海姆的困境和由此延伸出來的思考模式都有清晰的認知。同時也認為在各國準備積極介入的大背景下,尖耳朵們很難冒天下之大不韙擴大戰火。根據這一判斷,兩派分別采取了行動,試圖將局勢引導向各自所期望的方向。

  現在,一直保持著沉默的亞爾夫海姆終于開始行動了,懷揣不同心思的人們默默等待著、祈禱著從天空降下和平的福音抑或戰神的鐵錘。

  “…緊急播報。”

  播報員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嚴肅端莊,表情卻比平日來得僵硬。

  “是不是被圣迪耶的事情嚇破膽了?”

  壞心眼的好事者如是說,隨即博得人群一片哄笑叫好。

  隔著遙遠的距離,市民們的調侃無法傳遞到播報員那里,只聽她繼續以難掩緊張與亢奮的聲調說到:

  “1小時之前,貝爾福市發生暴亂,暴徒襲擊了多處政府要地和生產設施,據信已有多位公民在暴亂中喪生。截至目前,防衛軍已派遣鎮暴部隊前往彈壓,并對暴亂分子發出投降勸告,要求釋放人質——”

  播報員似乎還說了些什么,但在呼喊的海嘯之下,那點音量連片水花都沒能濺起。

  兩軍僵持之際,后方——做為工業重鎮與交通樞紐的重要城市發生暴亂,智力在正常基準線以上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最簡單直觀的后果便是前線部隊戰斗力快速下滑。

  戰爭是消耗劇烈的活動,以當前的戰斗強度為基準,一個前線野戰步兵師必須每天消耗至少1500噸物資,低于此數量便會出現糧彈不繼、缺衣少食的窘況。進一步惡化的話,再如何吃苦耐勞、愛國心強烈的士兵也只能在潰敗和投降之間抉擇。此外為了快速鎮壓暴亂,讓處于危險狀態的后勤補給線恢復暢通,必須抽調野戰部隊或戰略預備隊組成鎮壓部隊向后方移動,此舉必然會削弱前線的力量。算上因為后方不穩對軍心和民間士氣的打擊,情況可謂空前嚴峻。

  亞爾夫海姆的壞消息之于查理曼即為好消息,反之亦然。生活在底層的民眾不需要理解復雜艱深的戰略問題,他們只要知道有一座敵軍戰略下的城市發動了起義,邪惡的侵略者已經被趕出城外,很快起義就會像草原上的野火一樣席卷敵占區,占領區的同胞們紛紛揭竿而起,翹首以盼王師歸來。戰爭馬上就要結束了,勝利萬歲,查理曼萬歲。

  議和派和主戰派也受此氣氛感染,思考著是不是該提高談判桌上的價碼或是乘機發動一波攻勢,牽制防衛軍的行動,使其無法抽身回援,陷入進退兩難之境地,最終不攻自破。

  蕓蕓眾生之中,能不被情緒所影響,冷靜客觀地審時度勢之人總是少之又少。

  微微蹙眉,清澈的雙眼將警惕和疑惑投向天空。

  現在可不是放送壞消息的好時機,最起碼以李林的戰略意圖來看,這種微妙時刻自曝其短與其最終目的明顯不符。

  正如大多數人所知,補給線陷入混亂會造成物質和精神層面的雙重打擊,動搖前線僵持的態勢。況且以亞爾夫海姆的社會構成,一旦起義暴動的消息擴散,很有可能引發模仿行為,釀成波及亞爾夫海姆全境的大規模動亂。到那時,哪怕防衛軍的力量比現在強一倍也無濟于事,其所有的機動力量和戰略預備隊只能在千瘡百孔的前線和遍地烽火的后方之間疲于奔命,直到消耗完最后一點資源儲備,在一片斷壁殘垣的廢墟中迎來敗亡的末路。

  李林一定會預見到這種發展,難道他這是自暴自棄,準備使用最后手段了?不可能。如果那個效率至上主義者真要掀桌重啟世界,那現在整個大地已經化為沒有任何生命幸存的焦土,根本沒有必要做畫蛇添足之舉。

  最后,最讓羅蘭感到違和的是,以史塔西的情報搜集能力,各種暴力機構的對應能力和執行力,有可能會讓事情鬧到一整座城市失去控制?往日里神通廣大的軍警憲特都干什么去了?睡午覺嗎?如果不是各種偶然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整件事就是李林一手操盤下上演的舞臺劇了。他這么做的用意何在?自曝弱點換取諸國繼續支持亞爾夫海姆?不可能,現階段列強只會將此視為介入調停的最佳時機,讓戰爭以符合第三方利益的形勢結束——亞爾夫海姆和查理曼都無法打到對方,兩國保持某種平衡狀態持續對峙下去,雙方為了獲得壓倒彼此的優勢持續向列強輸送利益換取對自己的支持。

  李林不會對此不了解,更不可能對列強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竭力避免出現這種情形才是他要做的事情。可現在貝爾福…到底他想做什么?

  羅蘭腦筋飛速轉動之際,一個有些歇斯底里的吼叫貫穿了他的思緒。

  “支援同胞們的正義事業!將貝爾福和其它城市從異端暴政下解放出來!!”

  羅蘭循聲望去,一張男人的臉孔印上視網膜。

  既不俊美,也不丑陋,十分普通的大眾型臉孔,由于亢奮染上幾許微醺的潮紅。

  十分普通,隨處可見的小市民。

  但他的話正是眾多市民的心聲,無數人重復著類似的咆哮。

  那些因共鳴而沸騰的話語如閃電般貫穿羅蘭,在他的腦海中串聯、勾勒出陰謀的全景圖。

  電光火石剎那間,羅蘭已經洞悉了整個謀略的概貌,痛罵著自己的疏忽大意,所有思考回路開足馬力運轉,快速探尋回避陷阱的方法,可思考才持續了一秒便停滯不前。

  震耳欲聾的咆哮不絕于耳,一張張激動面孔組成的人潮攔在羅蘭面前。

  在已然開始涌動的思潮面前,即使是救國英雄,試圖阻止這股暴戾波動的話,也只會落得個粉身碎骨。

  ——時間開始流動了,經由你的手。

  耳畔回響著熟悉的冷嘲,委身于焦躁的寒意中,羅蘭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仿佛是算準了這個時機來嘲弄羅蘭德無能為力一般,播報員再次出現在放送終端,與之前相比,她顯得輕松了不少,幾乎可以稱之為輕薄。隨著略帶輕薄的聲音回響,呂德斯乃至整個查理曼陷入了可怕的寂靜。

  “…剛剛收到前方消息,在總參謀部派遣的直屬特種作戰部隊強力鎮壓下,暴動已經被平息,目前貝爾福已經轉入掃蕩戰階段。相信再過不久,剩余的恐怖分子將被徹底肅清,貝爾福將重新恢復秩序,讓我們連線前方記者…”

  如同之前調侃傳達不到,播報員此刻依舊聽不到底下正在沸騰的噓聲和咒罵。

  很快,觀眾們再次安靜下來,女士們掩住嘴巴或是孩子們的眼睛,男人們則對頭頂上的種種影像投以憤怒的視線。

  幾棟大樓正不斷冒出一股股血紅色濃煙,一輛“追獵者”噴火戰車正在將火焰不斷送入樓房中,戰車的后面,全副武裝的士兵平端武器,冷冷地看著幾個渾身著火的男人從五樓縱身躍下。

  畫面一轉,一堵塌了一半的圍墻下,幾個衣衫襤褸的男女被士兵揪到墻根下,挨個面壁站好。隨著軍士揮下手臂,密集的槍聲響起,男男女女紛紛倒下…

  畫面不斷轉換,播放的內容大同小異,主題更是唯有“殺戮”一詞。

  沒什么戰術,也沒有暴虐殘酷,只是單純的,機械的,像屠宰場流水線作業一樣的,屠殺人類而已。

  當第一聲怒吼打破沉默,整個呂德斯被引爆了,無數拳頭、手杖朝著天空揮舞,“血債血償”、“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誓言直沖云霄,狂暴的氣息如臺風般迅速擴散、席卷了整個查理曼。

  置身風暴眼中心的羅蘭緩緩闔上雙眼,任憑憤怒、挫折、無奈和悔恨反復交錯著沖刷身體,緊緊攥住的拳頭微微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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