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李林并未散布干擾粒子所賜,往返地面與地下的電梯仍能運作,直到三年前才引進的電梯是庫爾瑪耶烏爾地下設施內為數不多受歡迎的財團產品之一。以教會一貫的偏執做派來講,算是相當難得的坦誠。
精心保養維護的電梯讓人幾乎感覺不到運作時的振動和聲音,原本是V.E財團標志的位置被仔細刮鏟過后換上了教會的十字圣紋,裝飾用的風景畫也被古樸的宗教畫替代。在這完全隔音密閉的空間內,姬艾爾的眼睛沒有從羅蘭身上離開過哪怕一秒。
她不能也不允許移開。
自己內心仿佛被洞悉一般的壓迫,使得羅蘭也無法從姬艾爾的視線上離開。
最終姬艾爾解除了僵持。
“你還真是說了些動人的話啊。”
姬艾爾早已過了小孩子的階段,一路走來到現在,她早已不會再被“熱血”、“善良”、“正義”之類廉價的詞匯打動,更不會對這些話感到由衷的欽佩,進而改變自己的想法了。
更何況眼前局面是壓倒性的不利,面對擁有絕對強大之力,洞悉人性弱點,不受人性、道德、倫理、法律束縛的神意代行者。這位“圣少女”持有的價值觀又太過人性化了。
其價值觀很純粹,∑長∑風∑文∑學,ww□w.c±fwx.n→et也因此十分脆弱。
光憑這些,是否真的能打破李林不具人性的冷酷謀略?
對此,姬艾爾自身并不抱任何希望。
“如果光憑漂亮的場面話就能拯救世界的話,誰都不用那么辛苦了。”
“是啊。”
輕嘆一聲,羅蘭仰望著電梯天花板,白熾燈光下,彩色碎玻璃拼成的母神繪畫莊嚴美麗,神明悲天憫人之像讓人不禁想要膜拜禱告。
“即使如此,我也希望最后一切結束的時候,傷亡盡可能的少。”
不可以習慣他人的死亡。
不可以漠視他人的死亡。
自己想要反抗的對象不是母神,不是李林,而是他們輕視生命,將殘酷正當化的扭曲。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夢想家。”
姬艾爾尖刻的諷刺著。
“希望你的理想和天真能增加哪怕百萬分之一的勝算。”
勝利不是靠理想和熱血鑄就的,而是經過經過冷靜計算之后的犧牲達成的。
這個時候要考慮的不是倫理上的優劣,而是應該以什么戰術來對抗李林的謀略才對。
“勝算的話,我有。”
“請允許我洗耳恭聽你的高見,見識一下你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游戲規則這是第一個破綻。”
“魔女狩獵”并非智力推理游戲,由于時間限制的存在,“玩家”承受的心理壓力會隨著時間推移不斷增加,使人越來越無法冷靜思考。在推理過程中不斷驗證誰撒了謊,誰做了偽證,誰和誰在串供…沿著正面推理的道路只會陷入相互懷疑的泥沼。最終不是自相殘殺導致全滅,就是用盡時間全員Game.Over。
“如果真有‘魔女’存在,她一定會為了讓這個游戲朝著Game.Over順利進行而展開行動。換句話說,殺害少女,讓游戲得以展開,在規定的時間里活下去,將玩家全員Game.Over的人就是魔女。”
“那么‘魔女’要做的事情,不外乎盡量攪混水,讓所有人都無法冷靜思考。把人群中有這類行為的家伙剔除出來,就能通關了是嗎?”
“通常情況下,這樣推測沒錯。但這個游戲不一樣…‘魔女’只是牽線傀儡,主辦者(李林)才是和我們進行游戲的人。”
姬艾爾臉色微變,敏銳的眼神重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
游戲規則可以是陷阱,也可以是隱藏答案的突破口,可很少有人想到規則也可以是偽裝。
大膽的公布‘魔女’的存在,將所有人的視線都轉移向搜尋‘魔女’和自相殘殺,自己側退出聚光燈下,在舞臺之外遙控‘魔女’展開行動這種利用盲點進行欺敵的戰術確實很像那個神意代行者的風格,也是包括自己在內的很多人都不曾想到的。
當然,以上僅僅是推測而已,并沒有確實的證據可以證明。但在徹底絕望的情況下,誰都沒有余力去思考隱藏在細節里的魔鬼時,眼前這名少女卻察覺到了這一絲絲細小的可能性。
聽上去似乎沒什么大不了的,但能否做到這一點卻有天壤之別。
如果她繼續成長下去,并且獲得足夠寬闊的舞臺的話 姬艾爾的目光多了幾分警惕。
李林;
亞爾夫海姆;
路易王太子;
阿爾比昂;
羅斯聯合公國;
將這些敵人放到一旁。
(姐妹.貞,或許你才是教會最值得警惕的對手…)
姬艾爾心中如此感慨到。
沒有去看姬艾爾,羅蘭繼續說著。
“還有一個不自然的地方。超重型戰車、格拉托尼和結界同時使用這三樣,不管怎么說都太多余了。”
回過神的姬艾爾沉重地點了點頭。
改寫結界猛一看似乎是要搶在格拉托尼完成包圍前徹底封閉小鎮,但鎮外有李林和超重型戰車坐鎮,想讓一個人都逃不出去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從效率的觀點來看,實在是既多余又不不要。
可如果觀察之后一系列的事情,特別是格拉托尼異常的增殖速度,便不難發現改寫結界真正用來防御的對象是蔓延到全世界都不在話下的“饕餮”。
“如果這個推論成立,新的問題就出現了。萬一全員Game.Over或是通關成功,李林要如何收拾局面?一直維持結界,把格拉托尼永遠封閉起來?如果格拉托尼只會一味增殖,李林就會陷入難以收拾的尷尬,使用格拉托尼也成了愚蠢的敗筆。為了不至于事態會發展成這樣,絕對有一套規則是用來阻止那種狂飆的,只要掌握那套規則,就能殲滅格拉托尼!”
“潛藏的規則嗎…確實有這個可能性,可那是以‘代行者遵守規則’為前提做出的推理,如果這個前提不存在,換句話說,代行者一開始就打算把所有人殺掉滅口,根本不存在什么‘潛藏規則’。你打算怎么辦?你要把一切都寄托在虛無縹緲的可能性上嗎?由此產生的后果,你可以承擔嗎?”
目不轉睛地直視羅蘭,姬艾爾詰問著。
有一瞬間,羅蘭因為這問題似曾相識而感到一絲動搖。
下這個決斷,做出這個推斷,都是基于他對李林的了解。
正因為有長期接觸的經驗,才清楚李林身上有類似精神潔癖的一面,對秩序、規則有著近乎偏執的要求。這種類似于完美主義的思維模式使得李林在現在這.種.時.候絕不會輕易破壞自己制定的規則。
可同樣基于長期接觸的經驗,他也十分清楚李林看重的是結果和效率,如果規則和秩序無法對最終目的的達成產生正面影響,他一樣會毫不在意地拋棄這些曾執著追求的概念。
說到底,遵守規則與否只在李林一念之間。游戲的勝敗取決于對此問題二選一的賭博。
姬艾爾和路易的選項是“NO”。他們對人性本質有著深刻了解,且自己對是否守信都持保留態度,更不會將希望寄托在敵人守信這一微乎其微額可能性上。
羅蘭的選擇則是 “我相信那個可能性。”
“就算為此讓整個鎮子毀掉也在所不惜?”
“不相信,情況一樣不會好起來,只會不斷惡化下去…我想去相信那個可能性,無論如何總不至于到最后再后悔‘為什么那時候不試著改變一下‘。”
好一會兒姬艾爾都說不出話來,只是直直的看著羅蘭,恰在此時電梯停了下來,她勉強擠出一絲苦笑。
“那我就拜見一下吧…你所說的可能性。”
城鎮正在死去。
絕非形容或夸大,這是對庫爾瑪耶烏爾最正確、真實的描述。
沒了居民,沒了往來的人群,放任破敗消逝的城市和“死”有什么區別?
人有生老病死,城市也一樣,只不過邁向終點的速度和方式有些不同。
此刻的庫爾瑪耶烏爾正以最慘烈的形式迎來它的終末。
東南西北舉目所及皆可看見揮舞觸手蠕動的肉塊,長滿人面瘡的肉塊以緩慢而確實的速度吞沒城鎮。一邊發出恍惚的呢喃一邊前進,要不是有更大聲音遮蓋住呢喃,或許有人會被那些贊美食物的字句嚇暈。
當然,也不會有人會喜歡更大聲的那一邊。
“…會被殺…我們都會被殺掉…!!”
“快逃吧!不快點逃的話會被殺的!!”
“我們能逃到哪里去?”
“神啊!救世主啊!求求你們現身拯救我們吧!”
“不可能會有那種東西,沒人救得了我們,大家都會死在這里!!”
“找到了!他們躲在這里!!”
鎮民們正為了生存竭盡全力。為生而奮力拼搏是很美麗的,但有時候比如現在也會變得比長滿人面瘡的肉塊更加丑惡。
時間還有足足一個半小時,足以冷靜分析事態和線索。被囚禁在恐懼與絕望中的人們卻早已自暴自棄,任由暴虐、背叛、懷疑和陷害的濁流四處涌動。
城鎮冒出了黑煙,婦孺的哭喊和身受火刑之人臨終前的嚎叫詛咒響徹天際。四處狩獵“魔女”之人,四處劫掠財產、貞操、性命、食物之人將藏身暗處的弱者拖出來,施加難以描述的暴行后將尸體和未死之人投入火堆。每當有人化為灰燼,撲鼻惡臭更加濃郁之際,狼嚎一般的歡呼聲便隨之響起。高舉火把歡呼的人個個雙眼充血,嘴角流涎,伴隨著亢奮的呼吸,胸脯如風箱般激烈起伏這正是被瘋狂附身之人特有的癥狀。
已經沒有人記得“規則”,也沒有人思考通關的事情,更無人想到要停止。理性已經被麻痹,人群沉浸在瘋狂和恐懼中無法自拔,秩序、倫理、道德、法律蕩然無存。
從游戲開始到眼下的地獄,前后只用了十幾分鐘。
一開始還是理性的推理舉證,但隨著各種舉證的深入,平日里的私怨,以及持續發酵的焦躁相互作用之下,彼此間的猜疑愈演愈烈。到最后人群再也無法駕馭心中的魔鬼,狩獵人類的地獄就此降臨。
人們狂熱的投身“魔女狩獵”的狂歡之中,借此遺忘恐懼和不安。
沒人知道誰會是“魔女”,每個人都可能是“魔女”。父母、兄弟姐妹、鄰居、戀人、朋友全都可能是那個殺人的“魔女”,只要燒了他,自己就能得救。而抱持相同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數,于是“干脆在被殺之前先下手為強”的想法迅速擴散,被狂欲附身的人群不斷上演暴虐殺戮的演出。
“那家伙其實是想展現人類末世的景象不成?”
深吸了一口氣,姬艾爾小聲呢喃著。
相對實際感受到的震撼,姬艾爾的自語略微顯得有些缺少嚴肅,但正因為如此,話中透露出的真實感格外鮮明,叫人不寒而栗。
不管是人類社會也好,虔誠的信仰也好,人們彼此的信賴也罷,或是常識道理之類的。
這些全都是建筑在沙子上的樓房,一旦遇上極端狀況,或是常識外力量與智慧的介入,一切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崩壞。不過是如此而已。
此刻就算母神現身恐怕也阻止不了這些人。
“你到底要怎…呃?”
側身回望,緊跟在身后的少女已不見了蹤影,物體高速移動卷起的強風撩撥姬艾爾的衣裙與金色秀發。
“真不知…該叫她濫好人還是…”
聳聳肩,姬艾爾換上興致盎然的表情俯視沖向肉塊肆虐之鎮的羅蘭。
“也罷,正好見識見識…之前那么大言不慚的小姑娘到底會怎么做,萬一她要趁亂逃走,也是從背后捅一刀的好時機。”
或許是之前一番談話給姬艾爾過于深刻印象之故,以至于她將眼前的圣少女劃分進“理想主義色彩濃厚,但不失理智和現實角度思考問題”的類型,全然忘了這位可是敢單槍匹馬沖進敵陣殺個七進七出,騎著獨角獸拿著長劍單挑戰車,說好聽叫勇敢無畏,說難聽叫戰爭瘋子的人物。
所以,直到最后一刻,姬艾爾還在盤算著要來個“背后一刀”,全然沒有采取任何防護措施。
于是,她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了代價。
“全部給我住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
經過12道增幅術式陣疊加放大后高達120分貝的超強爆音無差別的造訪每個人,施暴者、受害者、追殺者、逃亡者以及扮演吃瓜群眾的教會圣女全都捂著在地上打滾,個別身體素質較差的當場就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就連囂張肆虐的肉塊都劇烈顫抖起來。
聲音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
以某人為養子做的物理試驗為例,當他以比男高音的C3音域還高八度、振動頻率3000赫茲(小學生吹的豎笛高音Do為523赫茲)的超高音唱《我的太陽》時,20公尺外的玻璃全部碎裂,關在籠子里的猿類危險種當場爆頭,腦漿咻咻地往外噴(3000赫茲的高音與玻璃的固有振動頻率一致,也會與長度約25公分的生體組織也就是大腦產生共鳴)。之后某人繼續以222分貝的超高音定向飆歌,才唱了一分鐘,一整片待拆除的廢棄建筑就在12萬億焦耳(1秒釋放能量2千億焦耳)相當于2900噸炸藥的殺人魔音之下化為齏粉。
比起上面這些3000赫茨、222分貝,羅蘭的120分貝大喊似乎很溫和。但…120分貝的噪音也是噴氣式戰斗機引擎的噪音等級,吃下這一記“獅吼功”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平安無事。
即使是看似物理攻擊無效的肉團怪物,從爆音的沖擊下恢復也需要數秒時間。
對羅蘭的冒險賭博,幾秒鐘已經充足到近乎奢侈。
來不及深究后果,也無法進一步探討后手,將一切雜念摒除,調整完畢的術式回路亮起閃光,沒有一絲躊躇的聲音唱響反擊之聲。
“雷槌啊,轟擊!!”
直徑5公尺的幾何發光圖案迸射出青紫色雷光,擊穿大氣的閃雷在空中快速蜿蜒,最后纏上蠕動的肉塊。
“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面一起發出慘叫。
如果是普通生物,承受了羅蘭這一擊后,必然是血液沸騰、全身碎裂。格拉托尼也算是生物,自然不可能毫發無傷。
焦黑破碎的觸手和肉塊散落一地。但該說不愧是七宗罪之一嗎?即使如此,格拉托尼也沒有斃命,剝離后看似已經死透的觸手也扭動著開始再生。
格拉托尼的再生并非單純由細胞增殖實現,必要時可以從土壤、空氣、水分中抽取有機物質重新合成身體組織,再生時間非常短。
但相對的,再生時會消耗大量能量,活動能力會大幅下降。而且一旦出現損傷,再生能力就會觸發啟動。如果遭到連續攻擊,格拉托尼就會陷入無法行動的狀況。
羅蘭識破這一點是之后的事了。
現在他只想驗證一件事。
格拉托尼的“潛藏規則”。
無數淺綠色發光平面覆蓋再生中的格拉托尼殘片,終于回神似的的殘片掙扎著敲打強化“障壁”,隱約間還能聽見惡心的尖叫。
“你…你這家伙是什么人?!”
三、四個男人踉踉蹌蹌的爬起來,一道朝羅蘭喝問,在躺了一地的人群中,這幾個面色蒼白的人顯得格外扎眼。
“魔、魔女…你一定就是那個魔女!!大家快起來!只要燒了她,大家都能得救!!快點!!”
男人的叫喊尖銳高亢,但人群無法回應他們的期待,爆音沖擊的不僅僅是腦神經,控制身體姿勢與平衡的半規管亦一并受到沖擊。人們只是用混雜痛苦與迷惑的表情看看他們,又看看從天而降,困住肉塊怪物的神秘少女。
“哦哦哦…“
男人們的臉上浮現焦躁和恐懼的表情,就在此時,被困在障壁柵欄里的肉塊發出迄今為止最尖銳的叫聲,以異常的頻率扭動著…
“去死吧!!你這個可惡的魔女!!”
跨過動彈不得的人群和驚訝錯愕的目光,男人們怒吼著掏出小刀撲向羅蘭。
羅蘭一動不動,為了維持障壁的強度,他根本無力兼顧其它。如果此時解除障壁,閃過背后偷襲簡直輕而易舉,但錯過這個機會,便再沒機會說服發狂的人群了。
(只要…再一下下就好!!)
咬緊牙關,準備承受下致命一擊之際,從背后傳來一陣帶甜味的風。
“真是的…大喊一身后就毫無防備的沖出來,你比我想象的還來的瘋狂啊。”
張開障壁將男人們隔絕在封閉空間里,姬艾爾如此吐槽。
“就讓我見識一下吧,你說的‘可能性’!”
觸手的尖叫戛然而止,人面瘡的表情眨眼間從痛苦轉為恍惚,下一瞬間又變成了無比的喜悅。
“呵呵呵…”
壞掉的笑聲透過障壁飄來,也從被障壁隔開的男人們口中溢出,一陣連姬艾爾都感到毛骨悚然的話語自人面瘡口中吐出。
“啊啊啊啊…我忍不住啦…還有這么多…可以吃的…我的肉!!!”
毫無遮掩的、猶如發現獨一無二事物時特有的喜悅,同時也包含了無比真實的虔誠。因為這些貨真價實的情感,話語的恐怖扭曲更加凸現出來。
人們目瞪口呆的看著光之柵欄內人面與人面、觸手與觸手之間相互撕咬啃食,那一張張歡喜到流下熱淚的臉,徹底享受吞噬和被吞噬的臉相互交錯。男人們滿心歡喜地撕咬自己的手腕,撕咬、嚼爛的皮纏在舌頭上,粘著血和筋的肉嵌在牙縫里,一邊啃食一邊發出無上喜悅的大叫。讓剛從眩暈中恢復過來的居民再也無法支持,紛紛嘔吐起來。
(這就是“潛藏規則”啊。)
強忍吐意,羅蘭咬緊嘴唇。
讓他想到“潛藏規則”真面目的,恰恰正是格拉托尼的大罪之名“饕餮”。
饕餮又稱暴食,一般認為其罪業表現形式為食欲的暴走,在諸如《神曲》之類的宗教典籍中也被描述為浪費食物的罪行。格拉托尼的表現形式卻是將食物循環的環境與神所創造的世界即生命循環一事以褻瀆扭曲的樣貌展現出來。
這是我的身體,這是我立約的血。
我的肉真是可吃的。我的血,真是可喝的。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常在我里面,我也常在他里面。
曾經有救世主如是說。
凈化過的葡萄酒和圣餅即是救世主的血肉,神的血肉。通過吃凈化過的血肉,提高自己圣性的儀式即為圣餐禮。
格拉托尼的做法無疑是模仿了此一傳承以極為扭曲的形式。
啃食自己,將別人感染成自己,在人群中散布恐慌、進行情報操作的同時增加感染者和食物。等到一切都與格拉托尼同化,再也沒有有機物質可吞噬時,他就會滿心歡喜的啃食自己,自我消滅,最終留下一座完好的空城。
這就是“饕餮”的格拉托尼,最適合用來對封閉區域進行定點清除的生物兵器。
“接下來,就是找出魔女了。”
羅蘭低語著,轉身走向面露歡喜之色的人群。
帶我飛向月球讓我在群星之間戲耍讓我看看木星和火星上春天的景色這就是說,握住我的手這就是說,親愛的,吻我 讓歌聲充滿我的心靈…
《帶我飛向月球》的歌聲在炮塔內回蕩,慵懶卻不頹廢,飄逸卻不造作,讓人仿佛置身奔向星空月球的愜意旅程。百年佳釀的香醇和機油、電動機的臭味混合在一起,黑色真皮手套輕舉水晶酒杯,琥珀色酒液浸潤著嘴唇。
一只破壞氣氛的蒼蠅飛了進來,停在酒杯邊緣。
“…你被修理的很徹底嘛,格拉托尼。”
凝望前方的李林勾起嘴角。舍棄了肥大化的軀體,長著人面的蒼蠅攀住酒杯忙不迭的點頭哈腰。
“十分抱歉,閣下。我沒想到他會那么快就發現設定好的‘規則’。”
“沒什么可抱歉的,一切都在預期范圍內。滿分100分的話,這場測試我方得分90分,羅蘭的得分是70分。”
“70?是因為沒能破解‘魔女’之謎嗎?”
“他心里對‘魔女’是誰基本上有數了,這種程度的心理游戲不可能難住他,兩三下就會摸索到攻略公式的。”
“怎么會…一般沒人會想到‘魔女’就是那個被殺的少女吧。”
催眠某位少女自殺,通過尋找并不存在人群之中的“魔女”引導人們互相猜疑、自相殘殺,這就是“魔女狩獵”的真相。在缺乏相關刑偵技術,又是信教者群聚之地的庫爾瑪耶烏爾,這可謂是完美無缺的獵殺游戲。
“他可不是一般人,他是我精心培育出來的最佳工具。有了那么多暗示和線索,只需換位成‘游戲主辦者’角度思考就一定能通關。對羅蘭而言根本只是游戲的程度而已。只不過”
看不見的手托住酒杯浮到空中,砰地一聲,價值連城的酒具應聲炸裂,格拉托尼驚慌失措的飛來飛去。
“太耍小聰明了。”
微笑依舊,但附著其上的危險氣息讓人無法正視。
不要說被消減到僅剩蒼蠅大小的格拉托尼,駕駛鼠式戰車的兩名古代種也不敢回頭。
這股氣息針對的對象并非羅蘭,而是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的姬艾爾圣女。
“魔女狩獵”原本的目的是通過誘發群體發狂,向羅蘭展示人性的黑暗,用殺戮、背叛、欺騙淬煉他的精神,通過以上對人性的拷問試煉后,最后還有“其實本來可以一個人不死順利通關”的空虛結局等著補刀。
被折磨到體無完膚后,人才會頓悟人性的虛偽,道德的空洞,身心皆被逼到極限時,人才會反思,并從中產生進一步成長、更加成熟的可能性。一直要到達這一步才能說整個測試成功了。
但這一切因為姬艾爾的舉動失去了意義。
“魔女狩獵”必須是羅蘭獨立通關才行,旁人的幫助不僅抵消了難度,還破壞了“質疑人性”這個最終目的。使整個測試的意義和效果大打折扣。
現在回過頭來看,當時情況確實危及,但格拉托尼控制的那些人攻擊時下手的位置都微妙的偏移了要害。羅蘭或許會受重一點的傷害,卻不至于喪命,現場氣氛也可以重新回到原本瘋狂的軌道上。
姬艾爾的行動讓這一番盤算全部化作了泡影。
她應該不至于是看穿李林的全盤謀劃之后再采取行動的,之所以會對羅蘭出手相救,多半是想加快攻略游戲的速度,同時在那種環境下可以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回報為顏面盡失的教會扳回寶貴的一分;借此緩和與羅蘭的關系。
真是個心機深沉、滿腦子小算盤的女人。
無論她出于何種目的,測試已經無法進行下去,在教會和鎮民的協助下,殘余的格拉托尼分離體被殲滅只是時間問題。
結論很明確,多待無益。
“嘛…算了,終究只是臨時起意的測試,之后再找機會吧。現在,可是有一個國家等著我們去征服吶。”
碎裂的水晶和飛濺開的酒精重新飛回空中,猶如時間逆轉一般重新變回原狀,穩穩落在李林掌中。超重型戰車低沉的律動,聽上去和無數軍靴齊步踏地前進的聲響極為酷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