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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4章 【靠不住】

  民國十三年的下半年,時局變得異常的艱難起來。北方兩大勢力,直系和奉軍在長城沿線,七百多公里的防線上陳兵列陣,大戰一觸即發。作為直系軍隊的最高統帥,吳佩孚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在居庸關附近視察防務,可即便如此,他心里也是沒底。

  和奉軍不是第一次交手,最近的一次在去年,每次奉軍都有顯著的提高,這是作為對手的吳佩孚最為擔心的。今年雖然還未開戰,但吳佩孚心里有所準備,肯定要比去年更加難對付。

  將奉軍打退是毫無意義的,無法出關,對于直系來說,將是一塊壓在胸口的時候,只會原來越沉重。

  奉軍有日本人的支持,而且還是不遺余力的支持,從武器到軍官培訓,從資金到后勤保障,張作霖要說沒賣國,誰也不會相信他說的鬼話,不然日本人會這么干?

  可直系呢?

  北方的省份本來就相比南方比較貧困,很多地方根本就不指望能夠收上多少稅。還有不被信任的地方大員們,比如說閻錫山,他是‘國黨’的成員幾乎是公開的身份。可閻老西卻能夠在山西穩坐泰山,憑借的就是他兩不相幫的做派,什么三個雞蛋上跳舞,閻老西就沒有存過出兵井陘的念頭,也沒有想過從南山進入平津的打算。外面打生打死,他就只做一件事,窩在山西當山西王。作為他愛好‘和平’的回報,不管誰入住燕京,閻錫山都不用將晉綏軍作為幫襯的一份子,他可是堅定的中立派。山西境內的軍隊和物質就是曹錕無法伸手的。

  如今山東的局勢也急劇惡化,津浦線已經不安全,從南方過來的武器裝備和糧食,只要路過濟南府,齊燮元肯定會攔下來,擴充自己的軍隊。吳佩孚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從盧漢鐵路調集。眼下雖相安無事,可一旦齊燮元突然發難出兵河南,將來盧漢鐵路的安全都會受到威脅,就和當年直系和皖系對陣的局面一樣了,如果齊燮元沿著津浦線進攻天津,那么對于吳佩孚來說就是腹背受敵,兵法上的大忌啊!

  皖系當初至少沒有在長城沿線和奉軍對峙的局面。

  站在烽火臺上,看著巍峨的燕山山脈,吳佩孚有種歲月催人老的凄涼,他想著自己還能替曹錕掌軍多久?一列從關外進入關內的火車,冒著白煙,吭哧吭哧的穿過山巒,副官低聲提醒道:“大帥,火車來了,大總統在燕京還等著您。”

  “嗯。”

  吳佩孚在馬弁的扶持下,騎上了坐騎,信馬由韁的往火車站的方向而去,衛隊齊刷刷的上馬,朝著吳佩孚的坐騎追去,鐵蹄踐踏大地,發出如雷般的轟鳴聲。

  燕京,西苑大總統府邸。

  曹錕面對吳佩孚的要求,兩條濃厚的臥蠶眉糾結在了一起,仿佛用抓筆沾上濃墨,胡亂在額頭上畫出的一道墨跡。曹錕是個怕麻煩的人,或者說他是那種喜歡生活在熟悉環境中,不喜歡變化的人。

  從善如流也好。

  隨波逐流也罷。

  面對吳佩孚要求撤換山東督軍齊燮元的建議,曹錕有點舉棋不定,說實在的齊燮元做的實在過分,當初在江蘇,督軍李純暴斃的時候吳佩孚就想要將齊燮元打入冷宮。可當時直系初入燕京,擔心江蘇鬧出兵變,加上直系和張作霖已經開始了摩擦,大量兵力部署在長城沿線,根本無暇顧及東南的局勢,才讓齊燮元有了喘息的機會。

  可隨著時局的進一步艱難,日本政府不僅僅扶持了張作霖,而且還準備干預民國北方局勢的態勢來看,齊燮元就變很可疑了起來。

  “老實說,齊燮元這娃娃,我也信不過他。”曹錕憋了很久,才說了這么一句中肯的話。

  其實,曹錕的話只是說了半句話,后半句是:留洋的一個都靠不住。

  引申出來的話就更讓人尋味了,估計不外乎,讀書人的花花腸子都藏著陰謀詭計。反正曹錕自己是大老粗,說這樣的話肯定是理直氣壯的,根本就不用思量他麾下的將領之中,有多少是留洋的,有多少是有過功名,曾經的讀書人。

  吳佩孚因為擔憂而陰沉的臉上稍霽,可要是他知道曹錕的心里話,肯定要罵娘了。別看他是秀才從軍,可不是那種說話溫和的儒將,而是一個火爆的性格,尤其是在內心憂慮不已的時候更是脾氣暴躁。最近挨罵的將軍可不在少數。

  “大總統,你能這么說,我就放心了。”吳佩孚接著話說下去,他已經準備推薦合適主政山東的人才了。

  可曹錕像是先知先覺地反對道:“齊燮元是信不過,可誰能保證派另外一個人就能信得過?”

  “大戰在即,如果山東政局無法穩定,萬一在關鍵時候,齊燮元倒戈一擊,將關系到燕京的安危,乃至整個直系的安危。到時候你我將死無葬身之地!”吳佩孚不介意把后果說的再嚴重一點,另外他不得不說出一個事實:“現在大戰一觸即發,而我不得不預備一支勁旅來防備齊燮元,對前線的將士來說,也是非常不利的。”

  “難道不能讓山東軍隊抽調主力,部署在燕山一帶?”曹錕想了想,覺得裹挾其部可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當然這種作法也不穩妥,前線反水的后果雖然比腹背受敵要稍微好一點,可也僅僅是稍微好一點罷了。

  吳佩孚搖頭道:“他拒絕了。”

  “理由呢?”

  “山東局勢不穩,盧永祥和王學謙都有窺視山東的意思。”吳佩孚如實說。

  曹錕冷笑道:“他不過是一個六親不認的白眼狼,可是他以為真能夠控制第三師?”這支部隊從李純死后一直在齊燮元的麾下,可在北洋誰都知道,第三師是曹錕的,沒有理由。

  “關鍵是他已經有了二心,穩妥的辦法就是讓一個忠心足夠的將領進入山東,徹底控制局面。也好省去我大軍的后顧之憂。”吳佩孚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他倒是有一個人合適,就怕曹錕不答應。

  曹錕問道:“誰被吳大帥點將了?”

  “舉賢不避親,大總統的侄子曹士杰就很合適。”吳佩孚見說的差不多了,就掏出了自己的答案。

  當然曹士杰也足夠優秀,在都是扶不起的曹家人之中,曹士杰簡直就是一個毫無缺陷的軍人。他訓練的士兵在直系之中一直都是補充精銳部隊,或者干脆是擴軍時用來作為新軍的骨干。連北洋之中善于練兵的馮玉祥也常常感慨,自己在練兵方面不如曹士杰。

  既然無法容忍齊燮元的兩面三刀,吳佩孚干脆就搬開了這位讓他頭痛不已的年輕將領,雖說四十歲不算太小的年紀,可是放在一省督軍的位置上比,絕對不算年紀大的。

  與其讓防著齊燮元,還不如將可以完全信任的曹士杰放在山東。

  曹錕詫異道:“士杰,他沒有主政地方的經驗,而且大戰在即,他有拱衛京師的重任,要是外放山東,誰來替代他?”曹錕表示出了他身邊無人的擔憂,曹士杰并非不可替代,但是曹錕可能在感覺上無法適應換一個外人統領他的警衛部隊。

  吳佩孚其實從曹錕的臉上看出了對方的決定,可他還試圖努力去說服曹錕:“大總統,我看老七就很合適。”

  吳佩孚口中的老七,是曹錕的弟弟曹锳,二十六師師長。不過這位七老爺統兵能力一般,而且自從曹錕得勢之后,更加貪生怕死起來。放在天津之外的山海關防線,吳佩孚確實不太放心。按照他的估算,曹锳可能面對的是張作霖的主攻方向。

  可曹錕想了想,出人意料的拒絕了:“老七在燕京不太合適,他性格太活脫了。”

  這個結局是吳佩孚已經預料到的,可當他從曹錕口中聽到拒絕的話,還是忍不住的失望。

  吳佩孚作為十八省聯軍總司令,自然有權力調配歸屬于直系麾下的軍隊。可現實情況是,他根本就抽調不了多少軍隊。有些省份的地方軍更是聽調不聽宣。

  比如說閻錫山、王學謙、盧永祥等人,實力都不錯,可問題是誰也不聽他的。還有想陳光遠,齊燮元、孫傳芳等人,要么要防御周邊勢力,無力抽調兵力,要么就是干脆拒絕了他的要求。

  齊燮元不是第一個拒絕吳佩孚出兵的地方督軍,肯定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要是沒有張作霖在東三省上躥下跳,估計吳佩孚不用人催促,自己都帶兵去平定這些不聽話的地方派勢力了。可他偏偏是在直系這座破房里,到處都是漏洞,他還是一個泥瓦匠的命,天天到處去補漏。

  曹錕雖然沒有什么指揮大戰的經驗,但是從軍幾十年,對于行軍打仗還是非常屬性的,如果問他政務真可能會抓瞎了,可是防務方面的問題他還是能夠解答一二,尤其是在民閥混戰的時候,打仗也不一定會真刀真槍的對上,打默契仗也是很有可能的:“盧永祥和齊燮元會真打?”

  所謂默契仗就是做做樣子,給人看的。

  曹錕雖然攛掇盧永祥和齊燮元交戰,可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兩人都沒有死戰的打算。軍閥和將軍最大的區別就是,有實力,能夠控制地方的才是軍閥,而將軍不過是聽命行事僅此而已。

  盧永祥和齊燮元要是在徐州大打出手,打到都半死不活的,對于曹錕和吳佩孚來說,無疑是最好的結局。可對于盧永祥他們來說,把實力拼光了,用什么去控制地方?

  到時候連地方都彈壓不住,等于是把自己的仕途給葬送掉。

  還不如在家睡大覺,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關于是否是曹錕當大總統,還是張作霖入主燕京,對于地方上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大部分督軍都會兩頭下注,就像盧永祥,他是皖系的大將,卻臣服于曹錕,忠心什么的都是浮云,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忍辱偷生。

  而齊燮元就更不擔心了,他是陸士畢業的軍校留學生,張作霖又是跟著日本人當出頭鳥的主,到時候誰上臺,都有他的一份功勞在里面。尤其是他現在已經不看好曹錕在燕京的統治了,和日本人打的火熱,根本就不會再聽吳佩孚的號令了。

  再說了,齊燮元很可能會昧下直系的精銳部隊第三師。

  這份企圖其實不難看出,齊燮元和孫傳芳一樣,都沒有什么嫡系部隊,也就是說他們兩人在軍中的聲望非常微妙。別看齊燮元麾下有第三師,孫傳芳曾經也指揮過北洋第二師。這兩支部隊都是清末新軍的六鎮大軍之一,可謂北洋中精銳中的精銳。

  不同于其他北洋后編的軍隊,六鎮,也就是后來袁世凱改變的北洋第一,到第六師,都是一等一的裝備。進口武器不說,全師六個團,包括四個步兵團,一個騎兵團,一個炮兵團。這樣的配置花費的軍費甚至要比兩個普通的師都要大。而戰斗力更是普通師無法比擬的,在缺乏機槍的時代,騎兵團在平原上攆著一個師打也是常有的事。

  第三師是曹錕的精銳,師長張福來大字不識,人生唯一會寫的字就是一個‘行’字,這還是為了批復公文的之后特地學了兩個月才學會的…別看是一個文盲將軍,可他只知道一件事,和曹錕一條道走到黑的主。所以,齊燮元雖然想到控制第三師,難度并不小。

  其實齊燮元并沒有打算短期內謀奪第三師的軍權,當然如果他要相應奉軍北線總攻,釜底抽薪的時候,多半會想出一個穩妥的辦法。而此時的齊燮元想的是另起爐灶,給自己整出一只精銳部隊。

  濟南,督軍府。

  齊燮元裂開嘴難堪的笑著,手里拿著一本來自上海的英文畫報,對在他面前看似日本人閑聊的模樣。

  不過日本人表情看似輕松,但還是冷冰冰的樣子,可能感覺氣氛不錯,才開口道:“將軍閣下,長城之戰不可避免,你是帝校培養出來的將軍,是有遠見的軍人。難道還不處曹錕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嗎?”

  齊燮元笑道:“宮本先生,我是一個沒有多少根基的軍人,在地方上已經誠惶誠恐了。大人物之間的爭斗唯恐波及到我們這些小人物身上。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并不是讓將軍閣下,我們只需要您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表明立場。給予曹錕最后一擊。為此帝國會給你需要的一切軍事支持,包括軍費和武器。”宮本大包大攬的樣子,讓齊燮元一陣反胃。日本人的小氣是出了名的,典型的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格。

  別看日本對張作霖是出奇的大方。可實際上其中的苦楚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日本政府對東三省的支持,已經是想要脫手都沒辦法的地步,投入太大,要是無法獲得產出的話,小鬼子就要血本無歸了。

  可齊燮元不認為自己有這么大的臉面,他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地位肯定不能和張作霖相比。除非張作霖的勝局已定,不然齊燮元是絕對不會表態的。不過他不在乎和日本人扯皮一下,比如說他手中的英文畫報就是一個不錯的借口:“宮本先生,山東的防御非常吃力,不僅要面對盧永祥的威脅,還有馮玉祥也是虎視眈眈。齊某可是如坐針氈啊!要是能夠有一批新式裝備替換老舊的裝備,倒是可以讓齊某打消不小的顧慮。”

  宮本朗聲道:“將軍閣下,但說無妨,帝國一定會滿足您的任何要求。”

  “我要這個…”

  看著對方臉上像是打碎了染缸似的,一陣紅,一陣青,齊燮元反而內心得意的不得了,仿佛像是六月里喝了用井水冰鎮的酸梅湯似的,一股清爽的勁頭從心里頭朝著全身蔓延。齊燮元一個勁的得意,心說:“小子,話說滿了吧!機槍大炮爺們都見識過,爺們啥也不要,就要這玩意,你要是給爺們弄來,啥也不說了,不就是反水嗎?這事容易…可要是弄不來,別怪爺們不幫忙。是沒辦法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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