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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4章 【需要一個倒霉蛋】

  軍閥,這個職業在民國人眼里又讓人羨慕,又讓人恨。

  在民國,地方軍閥強征爆斂已經是一個普遍現象,可這個職業在一方水土,絕對是土皇帝的存在,屬于特權階級中的頂尖權貴。

  享受著巨大權力的同時,決定著幾百萬,甚至幾千萬百姓的命運。

  對于老百姓來說,這是一個壓在他們頭頂的閻王,可對于有野心的人來說,這是奮斗的終極目標。

  按照以往的規律來說,王學謙應該在東南的百姓心目中的好感度并不高,可實際情況是截然相反的。他在施政上的手段過其他地方軍閥一大截,加上工業興起,完成了稅源從單純的農業稅轉變成為貿易稅和商業稅,控制最為重要的特殊商品的流轉和專賣,將大量的財富集中在政府手中,卻不增加百姓的負擔。只不過對傳統商人影響比較大。一系列的手段來說,讓民國政客們眼花繚亂的同時,潛移默化的改善了浙江、福建等地的經濟狀況。對中低層階級來說,生活上的改變和寬裕將是天翻地覆的。就拿浙江和江西來比,如果用一張調查問卷來評價老百姓的幸福感的話,浙江是九十分,而在江西可能只有三十分,甚至更低。

  在擁有了大量的擁躉之后,也給自己找了不少的政敵。這是無法避免的情況,王學謙縱然擁有強大的勢力,也無法阻擋有人愛他,有人恨他。

  這天游行的主角是地方軍閥,新晉‘東南王’王學謙。

  明眼人都知道,王學謙的崛起勢不可擋,如果他有治理民國的能力和野心,入住中樞不過是時間問題。

  正因為看清了他的能力,才會讓人害怕,讓人妒忌。

  在同行之中,王學謙是被孤立的,北洋也好,南方的臨時政府也罷,都不認為王學謙是和他們一類人。關鍵民國掌權的高層基本上只有兩種路數,保定軍官學校,還有就是日本6軍士官學校,可普林斯頓大學…這算什么鬼?

  很多人巴不得看王學謙倒霉,倒血霉。

  可幾次對付王學謙的手段都落空了,李厚基太蠢,孫傳芳準備不足,張靜江…他也不想想,王學謙可是寧紹財團的領袖,在杭州起事,就憑借他一個湖州商團能有什么機會?

  可是最近不一樣了,王學謙倒霉了,有句話叫自作孽不可活,他竟然敢當漢奸?

  甭管是不是真的,先罵了再說。

  準備了良久,才選好的黃道吉日,滿腔的怒火已經無處泄,就等著游行爆的那一刻的到來…可突然間,漢奸是假的,英雄才是真的。這讓參加游行的組織者怎么辦?

  按照既定的計劃,罵痛快了,可到頭來,青年人還有什么臉面說自己愛國!他們都連是非都不分了;可要說贊美的話,真心說不出口。甭管游行的處于什么目的,可王學謙已經成為他們組織的一股巨大的阻力,這是不爭的事實,無法改變。要是這時候給王學謙歌功頌德,估計誰也不會甘心。

  先別說游行組織者,各個團體的領軍人物很煩惱,可還是有人慶幸不已的,電話打到章士釗的家里,感謝的話說了一大堆,最后還很委婉的說了一句:“章教授,以后用得著的地方盡管開口。”

  這可把章士釗給弄糊涂了,在一天前,他已經覺得自己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了。可一轉眼,卻成了人家的救星,這是不是在什么地方搞錯了?

  章士釗很疑惑,同時也很無奈,他顯然感覺到一定是高層有些消息披露了出來,要么就是游行出岔子了。原本準備睡一天,眼不見心不煩的章士釗穿著睡衣在書房門口喊道:“長安,長安!”

  “哎,老爺。”

  “今天的報紙送來了嗎?”

  “老爺!我去門房看一看。”

  拿著報紙,前前后后足足看了六七遍,并不是章教授老年癡呆病犯了,看不懂方塊字了,而是報紙上的信息實在是太過驚人。他雖然在政壇很有關系,可關系是關系,身份是身份。他的身份對于東南外交斡旋的信息是不可能知道的,也不會有知道的途徑。

  可他不清楚,不代表曹錕不清楚。顧維鈞可是談判的主要成員之一,另外一個人就是王學謙。曹錕不可能也不會允許真的出現太過離譜,大量出賣民國主權的外交文件的產生。這位倒不是因為氣節,而是壓根就信不過洋人。

  說起來,這場談判,顧維鈞是唱紅臉的,王學謙可是唱白臉的,兩人配合之下才有了如此的效果。

  可大方向是不會變的。曹錕不會像段祺瑞那樣膽大包天,只會小算計的曹錕對外交這種事情太過謹慎,以至于他在位期間,民國的外交情況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反而比他之前的幾任大總統做的都要好的多。只是被報道出來的不多而已。曹錕的心思很簡單,他不想坑洋人,也不想被洋人坑。

  章士釗躺在安樂椅上,除了嚇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曹錕應該是知道內幕的,卻還讓他聯絡燕京的學界鼓動游行,目的何在?

  為了害自己?

  章士釗想來想去,自己還沒有這么大的面子,竟然被民國大總統給惦記,陷害。

  可除了這個理由之外,他真的想不明白,曹錕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唯一的解釋就是,逗你玩!

  看不懂曹錕的路數的章士釗,也只能目光呆滯的望著天花板,了無生趣地思考自己失敗的人生。

  再說曹錕,他可沒有興趣去和這幫酸秀才們糾纏不休,他有兩外一項大生意等著他。自從當了大總統之后,曹錕現自己撈錢的手段少了…這很讓他憂傷。曹錕是出了名的貪財,對于金錢有著一種近乎癡狂的執迷。可他現當總統之后,除了賣官,沒有別的來錢路數。

  而且賣官的生意很不好做。

  怎么說呢?買賣是要講究成本的,曹錕能賣的地界,也就是北直隸五個省份的部分官職。這些地方很少有富庶的,基本上都是赤貧的縣城,賣不起高價,而且短時間之內只能賣一次,多了,敗人品,也不會有人來上當了。雖說曹錕人品不怎么樣,但是做生意,還是誠信為先。

  可就算是賣官的錢,也不能全部落在自己的口袋里,一部分貼補了軍費,還有政府要用掉一點…

  總之,他現很吃虧。

  大總統看著風光,其實和他以前的五省巡閱使相比,差老鼻子了。以前賣官的錢,誰敢和他分?

  這不,玉帥吳佩孚從前線回燕京,又要伸手要軍餉。財政部是沒錢的,也不敢放錢。京畿衛戍司令王懷慶敢去綁財政總長,馮玉祥更是將財政部翻了個底朝天…手下的將領一個比一個膽子大,無奈之下,曹錕只能自己看著這些錢。可問題是,從財政部摳出來的這點錢,哪里夠幾十萬大軍的軍費?差老鼻子了,沒辦法之下,曹錕只能另謀出路。

  在總統府,他滿臉奸笑,像是剛下蛋的老母雞,對面站著的是一臉狐疑的吳佩孚。兩個人一個故意討好的樣子,一個滿面的嫌棄,可曹錕還是偷偷摸摸,像特務接頭似的將袖子里的一張鈔票遞給了吳佩孚。

  吳佩孚根本就不想接,一張鈔票?開玩笑呢吧!

  這哪里夠?

  一車鈔票還差不多。

  可曹錕還是簡直道:“看一眼,就看一眼!”

  像是一個獻寶的小孩子,曹錕臉上滿是幸福和激動的情緒反應。對于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來說,這種表情有點瘆人。吳佩孚拿過那張簇新的鈔票,拿在手里質感不錯,這是他的第一反應。低頭一看,覺得很奇怪,這不是在北洋通用的鈔票,而是一張在東三省通用的鈔票。因為有地域限制,所以叫‘奉票’。

  不得不說,民國的鈔票最堅挺的是王學謙聯合銀行公會,在黃河以南地區普遍使用的華元。

  其次就是奉票了。

  張作霖對于行鈔票非常重視,日本人提供技術和指導,大帥府親自督導。奉票在東三省一直保持著堅挺的購買力,這是和張作霖的重視密不可分的。而曹錕作為大總統,在北方行鈔票,用的是央行的名義。不過就經濟上來說,曹錕的眼光要比張作霖差的太多。他壓根就不重視這些。但現在,他重視了,而且非常重視。

  吳佩孚無奈道:“大總統,你給我一張奉票算什么意思?”

  “猜猜…咯咯咯…”曹錕傻笑著,對心思簡單的人來說,幸福其實很簡單。

  吳佩孚不解,可也沒辦法,誰讓曹錕是大哥呢?只能耐著性子繼續問:“你知道我的,不會猜謎,還是請大總統把謎題揭曉吧!”

  “我讓中央銀行的印鈔廠印了一批‘奉票’,批一千萬已經運到了天津,過幾天就該進入東三省了,工廠還在加緊印刷,到時候夠張作霖喝一壺的…”別以為一千萬看似不多,可都是一塊錢的票面,堆起來也不少了。曹錕自以為得意的搖頭晃腦,可吳佩孚卻皺起眉頭,他覺得很不對勁,曹錕是民國名義上的政府元。您老讓中央銀行的印刷廠去印刷地方鈔票,好好的大總統不做,去做假鈔販子,這合適嗎?

  一副求表揚的曹錕,沒有等到吳佩孚的溢美之詞,反而是擔憂之情溢于言表:“不知道大總統是否已經準備好了軍費?”

  “老四都已經給你準備了一部分,只不過不太夠,缺了一點。”說道軍費,曹錕不免有點心虛。他忽然想到一個辦法,自己覺得很有用:“要不你回前線的時候多帶一些奉票,到時候收買奉軍也好下手不是?”

  吳佩孚的鼻子都快氣歪了,曹錕的腦子也夠奇葩,要是用金錢收買,民國的軍閥都不相信本國的鈔票。除了兩樣東西,其他是絕對無法打動對方的。

  黃金和外幣。

  黃金都一樣,要是外幣的話,英鎊美元最好,其次就是法郎日元之類的。

  再說了,奉軍的將領被收買過來,還用得上奉票嗎?這可是一個基本常識啊!

  可吳佩孚已經沒工夫去和曹錕掰扯這些道理了,他有股不好的念頭,張作霖一旦現天津如果藏有大量的假奉票,會不會惱羞成怒提前動進攻?

  因為列強駐軍的關系,在吳佩孚的作戰部署之中,天津是薄弱環節。因為鐵路沿線不但有日本軍營,也有英營和美營,直系的軍隊根本就無法從容的越過鐵道線。這讓行軍和補給都成了大問題,可萬一張作霖的主攻方向變成了天津,而不是懷柔密云附近,或者張北,那么將徹底打亂他的作戰部署。

  吳佩孚不得不審時度勢,改變自己的作戰計劃,務必保證長城防線萬無一失。

  曹錕推銷自己的假鈔事業,不過沒有成功,吳佩孚根本就不配合他,反而囑咐他短時間內不要讓這些錢流入東三省,引起張作霖的警覺。而他忙著去前敵指揮部調整作戰部署。

  燕京城的上空,彌漫著戰爭的迷霧。

  可因為這次作戰部署,直系的軍隊并沒有在白天經過燕京,而是趁著夜晚偷偷過城,所以老百姓們還感覺不到戰爭馬上就要到來的壓迫感。反而還是按照以往的方式過日子。

  連學界的人也沒有警覺,直系又要和奉軍大戰一場了。不過知道也沒用,他們既組織不了張作霖,也無法改變曹錕。

  而因為對民國政治的不滿,讓他們糾結在一起,準備對王學謙公開批判,可惜沒來得及動批判,最后卻不得不緊急改變立場。而這時候,他們想起了委婉的給過他們提醒的章士釗,當時自己的表現太過生硬,誤解了章士釗的好意。

  章士釗很奇怪,明明是被曹錕耍了,差點鬧出民國第一大烏龍。他深感不安地差點蠱惑一幫人,將一個有良心,敢作敢當的民國政治家差點罵成了漢奸。而且他的目的很不純潔。好在自己的運氣不錯,及時懸崖勒馬,沒有鑄成大錯。

  一天前,甚至十幾個小時之前,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幾位游行組織者,打電話邀請章士釗商議。原本不想去的章士釗最后還是出門,他并不像得罪這些人,哪怕不很多人在他眼里不過是小人物而已。

  再次見面的時候,對方幾乎都是滿臉堆笑,這讓章士釗有種悲從心頭起的凄涼。

  用人人前,連文化圈最為激進的一派人都已經開始變得不實在了嗎?章士釗覺得挺可怕的,用時髦的話來說,這幫人已經被殘酷的斗爭給培養了出來。

  可想到自己將來還可能用到這些人,就不得不委屈自己。拱手走進一處聚集的茶館,章士釗臉上堆砌著連自己都覺得假的笑容:“諸位,在下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啊!”

  “章教授,啥也不是說了,我們錯了!”

  “對,錯了!”

  章士釗一肚子不滿的話,都已經到了嗓子眼了,只能委屈的吞回去了。他大眼瞪小眼的看著眾人,有點不敢確定,到底是什么路數。

  “章教授,你覺得如果游行的對象改成曹錕的話…”

  章士釗就差捂臉痛苦,你們不要來害我!

  好在還有明事理的李教授站出來了:“游行反對曹錕的話,我們倒是無所謂,但是學生們恐怕就要受到沖擊了。燕京警察廳可不會忽視民眾對大總統的辱罵,還上千人在大街上一起罵。肯定會出動軍警鎮壓的。而且眼下曹錕也沾了外交勝利的光,罵他不合適。”

  章士釗也吃不準了,問道:“你們的意思是?”

  “王學謙是沒辦法說了,可是游行不太適合去說些褒揚的話,所以只能換一個人,章教授你覺得呢?”

  這話問的有水平,章士釗心說:“得了,你就不是問我有沒有人仇人,你們幫我罵唄!”這意思太簡單了,王學謙罵不得,可是游行不能放棄,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年輕人更容易沮喪。而且情緒也需要泄。

  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找個倒霉蛋,代替原本的主角王學謙。

  誰合適?

  可章士釗翻來覆去的想,也找不出一個能夠和他結仇的民國地方大員,主要是他自己夠不著人家。要是以前這太容易辦了,罵不了反動軍閥,就罵英國人,罵日本人,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可現在…

  有點難啊!

  英國佬已經放棄了兩個租界,這會兒功夫要是再罵英國佬,就顯得有點不懂事了。至于日本人…倒是可以罵,太小家子氣了,為什么蘇州租界不歸還民國?

  可眼下,這兩個都不合適。

  只能在民國踅摸一個倒霉蛋,成為王學謙的替代品。章士釗覺得這個人很重要,他已經是燕京激進學生迫切需要的宣泄口,可是誰合適呢?

  要不就他了?

  章士釗和邊上的李教授交換了一下眼神,輕輕說了一個名字,對方微微思索之后,拍著大腿下了決定:“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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