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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2章 【橫插一杠子】

  “聶先生,您不能走!”

  “先生交代的,一定讓您等到他回來。”

  碰到個一根筋的家伙,聶云臺也是怒了,可環視了一下周圍的情況,卻很悲哀的發現,自己恐怕真的走不了了。王公館的別墅里別看平時沒有什么人,可當聶云臺嚷嚷起來,呼啦一下子走出來十幾口人。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有種老虎廳外,摔杯為號的感覺…太詭異了…

  可聶云臺先想到的不是這些,首先,他擁有很不錯的出身,知道吃虧是福,關鍵是就眼前的狀況,他只剩下吃虧的可能了;其次,他也沒有與世爭雄豪情,更不敢嘗試挑釁武夫的耐心。挨打這種事情,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看個熱鬧還是不錯的,留給自己,那不是解悶,而是出門腦子被門板夾了。

  自己顯然了重重包圍之中。

  憑借自己的拳腳功夫,逃跑是自取屈辱。好吧,聶云臺壓根就不會這些。冷靜的分析自己的現狀之后,聶云臺悲哀的發現,自己好像被軟禁了,這很不對勁啊!

  他一不是政府官員;二不是洋行的買辦;三就算他想要賣國,也沒機會…

  就像是《審判》里的主人公K先生,他在發現被監視的那一刻,一定會捫心自問,我犯什么錯了?最后發現,他就是一個不入流的小職員,就是犯錯,也不至于讓國家來監視,所以沒錯。因為K先生不是大少,所以不敢氣憤,破罐子破摔,只剩下了害怕。

  聶云臺好死不死地也覺得自己可能犯事了,這不過是一瞬間的念頭,隨即他愣著站在那兒,停頓了幾秒鐘之后。發現一個事實:哥沒錯!

  不但沒錯,還受大委屈了。

  像他這樣的社會名流,上流社會的中流砥柱,說三代賢良也不為過。一旦祖輩的光環加身之后。普通的縣太爺之類的小官是吃最不起的。當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的那一刻,蓄勢待發,將怒氣值慢慢地積攢,然后在臨界點一下子宣泄出來。這是無可厚非的,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于是。聶云臺怒了,所以臉就紅了;

  要發飆,所有抖了,抖的厲害…

  “你們想要幽禁我!”

  聶云臺氣勢在最高的那一刻,將滿腔的怒氣化成一句話,如同海嘯一般洶涌而來。想要攔住聶云臺的是王公館的管家伍德,年紀和聶云臺相當,用他歐洲人的思維,想來想去幽禁這個詞語似乎很嚴重。比如瑪麗女王就在倫敦塔里幽禁了伊麗莎白公主,也就是后來的英國國王。伊麗莎白女王。覺得很詭異,因為王公館沒有石頭塔,也沒有深藏地下的地牢,總之為了一個半大老頭,不值當修這些個玩意。雖然,沒開口,但伍德一副茫然的表情告訴聶云臺,他還不值當王公館為了他大興土木。

  可在東方,幽禁這個詞太過敏感,不是說聶云臺過于偏激。因為他身份不夠。

  一般來說,皇帝幽禁犯錯的兒子,比如康熙就將他的太子關了好多年;慈禧幽禁了光緒;袁世凱幽禁了黎元洪;后面兩個人被幽禁的地點都是同一處,西苑的瀛臺。幽禁是一個很高端的詞。好吃好喝的供著,就是不讓出去而已。

  問題是,伍德不過是想要替代主人攔住客人,拖延一點時間,說幾句抱歉的話。

  伍德連忙搖頭:“抱歉,聶先生。我沒有這個意思,先生正在處理緊急的事情,請您再等等。”

  聶云臺話一說出口,內心也感覺有點扯,王學謙無緣無故地和商會的人過不去,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再說上海總商會的影響力還是很大的,他本人也兼著全國總商會副會長的身份。

  眼下張謇被大生紗廠拖累,很可能會辭去總商會和農商總長的職位,接下來很聶云臺出任總商會會長的可能性非常高。并不是別人的財富不足和這兩位相比,主要是身份。張謇是清末的狀元,實業救國的旗幟,擁有全國性的影響力,直接影響了一大批投身事業的社會精英和名流。

  最直接的影響,就死民國商人政治地位的提高。而商人階層普遍在官方缺乏信任,政府不會無緣無故的信任一個沒有官方關系的商人。沒有強有力的背景,難免會底氣不足。作為普通的會員,副手,自然沒有問題。可一旦成為總商會的會長,身份和勢力都是缺一不可的,一旦無法平衡這兩方面的能力,就可能會拖累整個商會。

  而聶云臺就不一樣了,曾國藩的外孫,世代官宦子弟,牛逼哄哄的公子爺,這個身份在民國幾乎可以橫著走了。

  倒不是說曾家有多么厲害,因為民國上下,就連已經退位的清廷,也念著曾國藩的好。洋務運動的提倡者,促使大批國家培養的人才,而且洋務運動兩桿大旗,左宗棠和李鴻章都是曾國藩提拔上來的,在官場,這種提攜之情,恩同再造。加上將搖搖欲墜的清廷力挽狂瀾的功績,一等一的名臣。在共和派,軍閥,乃至保皇派,清廷的遺老遺少面前,聶云臺都是中氣十足。可能唯一讓他有點把持不住的就是洋人。

  不過,總商會本來就沒有洋行大班的事,一是不屑進入總商會;其次就是人家壓根就不待見買辦們。

  一方是勢單力孤的聶云臺,自認為行得正坐得直,另一方是主人,留客的心思不容動搖。

  兩幫人正在客廳里僵持著,加上家里主人不在,連女主人都不在,沒有一個能夠決斷的人,只能硬著頭皮頂著雷地站在門廳附近。

  “這么回事?”

  陳布雷的聲音從門廳外傳來,這讓伍德頓時松了一口氣,他覺得要挾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半大老頭子,壓力很大。要是一個壯漢,就好辦了。

  “聶會長,讓您久等了。”

  “王督回來了?”

  聶云臺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心想至少主人露面了,顯然并不是故意的慢待他,確實有事,看陳布雷的樣子。似乎也不是氣定神閑地在家里窩著,就等關鍵的時候跳出來。確實是從外面趕來,而且眉宇間還帶著一絲疲倦。

  陳布雷抱歉的笑了笑:“還沒有,先生怕怠慢了聶會長。所以讓我提前回來了。再者,我在先生身邊也幫不上忙,反倒不如家里招待聶會長,智商還能說會兒話。”

  連陳布雷都說不上話?

  聶云臺滔天的怒氣頓時被一泡尿給澆滅了,反而心頭不住地猜測。到底是誰讓王學謙如此慎重?別人不知道,但聶云臺還是清楚陳布雷的身份,別看就一個私人秘書做了好幾年,最近才獲得在政府內的秘書長職務,但如果說王學謙身邊的親信,陳布雷肯定要排在前三。

  誰敢撅了陳大秘的面子?

  在江浙有這樣的人嗎?

  有,但犯不上。

  “聶會長,不嫌棄的話去我哪兒坐一坐,地方有點小,怕委屈了聶會長。”陳布雷這幾年跟著王學謙算是歷練出來了。面對聶云臺不卑不亢的神色,有幾分政府要員的風采。

  聶云臺欣然道:“哪里,陳秘書過謙了。”

  “那請聶會長移步!”

  “您請!”

  “您先請。”

  在王公館內,并不是一棟建筑,而是及棟別墅的大花園洋房,在西摩路上,屬于最豪華的幾個大花園洋房之一。陳布雷的房子雖然不如大房子來的氣派,但勝在雅致。

  他請聶云臺來他的書房,主要是因為在主人不在的時候,請聶云臺去王學謙的書房不合規矩。

  陳布雷作為秘書。自然可以去,但帶人就不行了。

  還沒有坐定,陳布雷就吩咐:“讓廚房下一碗面來。”隨即一愣,尷尬地對聶云臺問候:“聶會長。嘗一嘗家里的三鮮面?”

  聶云臺搖搖頭:“來之前,已經吃過了。”

  很快,陳布雷狼吞虎咽的樣子讓聶云臺嚇住了,這家伙,難道一天沒吃飯?

  陳布雷的回答讓聶云臺驚訝不已,一天沒吃飯倒不至于。至少出門的時候早飯是吃了的。另外,他還透露出一個消息,已經晚上九點多了,王學謙也只不過吃了早飯,還在談事。

  這種敬業的精神頓時讓聶云臺嚇住了,這么操蛋的作風,顯然不是民國官場該有的做派。在民國,先吃,再談;沒談攏,不要緊再吃;反正就是,一個道理,事情沒談妥當,主要是沒吃好。

  而外國人,在很多時候一本正經的態度,讓民國官員很不習慣。

  聶云臺忍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忍住內心的好奇心,小聲的問道:“陳秘書,王督在和誰談事…”話說了一半,就覺得不太妥當,尷尬的笑了笑道:“抱歉,聶某多事了。”主要是他內心太好奇了,左思右想也體會不出,誰能夠讓王學謙在忍耐著饑餓,甚至根本忘記了饑餓的情況下,還專注于談判的細節。

  這個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陳布雷三下兩下,將湯碗里面條撈干凈,擦了擦嘴巴,苦笑道:“聶會長既然問,我也不瞞您了,先生現在和浙江的部分高官在駐滬美國領事館,很不順利。”

  王學謙太不知道保護自己了!

  這種事情,找一個身邊的人去談,不是更好了嗎?和洋人的事,都不是小事,萬一被好事者利用,就會釀成不可控制的反應。這時候,手下和老大出面的區別就變得重要起來,萬一出事,犧牲手下的一時,換取被挑動的民眾的情緒,等到風平浪靜了,再補償。

  這方面袁世凱玩的就很溜,善后大借款,不就是最好的說明嗎?

  犧牲了唐紹儀,換取袁世凱政府擁有充足的政府資金,獲得實力上的提升。這筆錢,除了小部分給‘國黨’用來解散‘國黨’在南方的臨時政府之外,大部分的資金都用來擴軍了。北洋的第一次大規模擴編,就是靠著這筆錢。

  之后,南北反目,也是立場導致的。可讓‘國黨’無法預料的是,北洋軍隊在一年多的時間里,擴編了近一倍,增加了至少六個主力師的實力,護法戰爭在一開始。就面臨著被撲滅的結局。幸好,陸榮廷站了出來,以兩廣之力,硬是抗住了北洋軍南下的主力。保存了‘國黨’最后的一點希望。

  誰都知道,善后大借款是袁世凱的組閣要求,但最后擔負責任的卻是唐紹儀。

  只要袁世凱不倒下,唐紹儀在民國就不會缺乏崛起的機會。同樣的道理,王學謙隨便派一個能夠讓他信任的手下去和美國人談判。不管最后結局如何,是否關系到了國家利益,都不會造成對他地位的威脅。反之,一旦他出面,就難說了。

  王學謙萬一下臺了之后,王系在浙江和福建的勢力還能保留下多少,局非常難說了。另外,談判的技巧之中,王對王的會面,才是終結。在此之前。只要不是最高層面的交涉,就算是暫時性談崩了,也有繼續開啟談判的可能。可一旦一方的決策者出面了,如果在談判中談崩,就難說了。

  聶云臺這時候才知道,王學謙被對方的地位給羈絆了,可能束手束腳:“陳老弟,你怎么不勸一下王督,在一般的談判之中,決策者最好留在最后簽署文件。在此之間,最好的選擇是讓其他人去談,就算短期內出現分歧,也不要緊。可要是王督出面。一旦談判崩了,結局就是再無修復的可能。”

  陳布雷嘆了一口氣,表情多少有點無奈:“本來談判根本就沒有先生出面的必要,畢竟是商業談判,而且總辦的楊廳長出面,已經代表了政府。足夠和克寧瀚總領事交涉。畢竟這是一筆互惠互利的商業談判,主要是美國方面政府牽頭的話,會有一個更好的效果。誰知道,突然來了一個人,橫插一杠子,這才驚動了先生。”

  商業談判?

  作為商人,就算是民國商人之中出身一等一高貴的商會會長,聶云臺也是非常在意這種政府之間的商業往來,官商,官商,在民國無官不商的規則,已經玩了幾百年了。洋務運動之后,被發揮到了極致。

  別的不說,光說規模和利潤,這就讓聶會長把持不住,這時候他哪里還敢生出不滿來,小聲的問:“陳老弟,是那方面的商業談判。”

  陳布雷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其實不用裝,這位自從成為鰥夫之后,面對一群哭鬧的孩子,了無生趣,一直這幅要死不死的樣子,耷拉的八字眉,給人一種投繯殉情的作死情懷。

  不過,這是假的,陳布雷的長相是爹媽給的,可不是自己整的:“其實先生讓我早回來,正是和聶會長說明。原本先生準備通過用福建的鎢礦和美國人簽訂商業上的貿易合同,換取江浙等地急需的工業原料,小麥和棉花。”

  “這是大好事啊!”

  聶云臺頓時有種后悔,就好像自己的良心被狗吃了一樣,誤解了王學謙,還心生怨氣,簡直就不是人。

  陳布雷繼續說:“先生是鑒于民族紡織業缺乏足夠的原料,還有應對日本和英國的面粉傾銷,才準備采取的反擊措施。今天邀請聶會長來,也就是為了這件事。原本談判很順利,卻突然因為一個人的反對叫停了。”

  聶云臺氣的猛的一拍桌子,他的棉紡廠和織布廠,就是因為原料不足而無法全部開工,原本王學謙已經給他搭好了關系,卻突然有人撤梯子,這都能忍?

  “是誰,在上海灘聶某人還是有幾分薄面,請轉告王督,聶某人原因做這個馬前卒。”

  表忠心的細節很到位,感情飽滿,情緒激昂,至少給人一種沖勁十足的感覺。可陳布雷一句話,就將聶云臺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氣勢,吹到了爪哇國去了。就見陳布雷有點尷尬,其實是不忍心打擊聶會長的雄心壯志,可問題是,好不說還真不行,聶會長在民國很有影響力,但對方壓根就不知道聶云臺是誰,連曾國藩…好吧,這是兩個世界的人:“聶會長的好意,陳某代先生多謝了。不過,先生應該另有準備,就不麻煩聶會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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