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的工業薄弱,薄弱到什么程度?
除了少數的軍工業之外,就是采礦業有所起色,但大部分的采礦業都多多少少的擁有外資的影子。其中英國人的洋行和銀行占據了很大的比重,并充當強盜加打手的角色。
日本緊隨其后,在北方,擁有大量的礦產開采的權利。
除此之外,能夠拿得上臺面的也就是紡織業,這已經是成氣候的產業。另外一個產業就更加讓人提不起勁頭來,糧食加工業,也就是面粉加工工廠。
還有水泥工廠,繅絲工廠,五金加工工廠,但規模都不大,主要還控制在洋行手中。
或許有人覺得民國的造船業很繁榮,在歐戰時期,上海還接受過英美的四艘萬噸級貨輪的訂單,建造地點就在上海。可誰也不會認為江南制造局有這份能力,上海最大的船廠是耶松船廠遠東最大的船舶的工廠,大股東是渣打…
所以,在民國有一定規模的行業,并在民族資本控制比重比較大的也就是棉紡行業和面粉行業。前者幾乎和日本、英國的洋行三分天下,而后者,大部分都在民國本土資本控制的手中。之所以糧食行業被本土資本控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糧食收購的問題,就算是囂張的英國人,也沒有打算去和民國的地主打交道,去商量當年的小麥收購價格。
隨著歐戰結束,歐洲漸漸地在恢復戰前的經濟,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控制市場。
德國人出局了。
俄國人也出局了。
奧匈帝國四分五裂,毫無威脅。
對于英國和日本商人來說,控制民國市場,就等于控制了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龐大市場。不同于印度,雖然印度人口龐大,但印度人口比重之中。只有一部分人擁有購買現代工業品的能力,這很讓人憂傷…至少英國人是感覺不到的。為了控制印度人龐大的生育能力,英國在印度的總督府還頒布過一條法令,印度男人需在50歲之后才有結婚的資格。
這條法令對貴族,高種性的印度人是沒有效用的,但卻激起了印度國內龐大的反抗勢力。
不是印度的平民,而是高種性人的反抗。
印度的普通百姓很悲劇,他們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所處的環境有多么的不公平,越是不公平,他們會越認為這是神對他們的考驗。他們要去贖罪。印度窮人將有限的財富交給了神靈在人間的使者,換取下輩子的福祉,使的他們連基本的消費能力都沒有。
加上社會的動蕩,刺殺橫行,尤其刺殺英國殖民者的行為,讓英國當局非常恐慌。
反而,在民國卻是另外一副樣子,民國的老百姓也相信神靈,但如果在吃飯和神靈之間選擇。吃飯重要;如果是在穿衣和神靈之間選擇,穿衣重要。
民國人勤勞的性格,讓這個國家長期以來有擁有富足的龐大消費團體。
可以想象,英國在印度等南亞的工業品傾銷中。還不如民國來的重要的時候,重視程度肯定是截然不同的。加上日本的崛起,軍工業當然不能當飯吃,也要發展民用工業。而紡織業的門檻低,能夠解決大量的勞動力,利潤還尚可的前提下。自然也不肯放棄亞洲最大的消費市場。
民國的棉紡工業在夾縫中生存的環境必然會越來越惡劣。
聶云臺在外忙碌了一整天,四處應酬,卻找不到任何借款,他的紡織工廠也面臨一個困難的局面。不過他相對好一點,受到棉花的減產,棉花價格上漲快速,但他在湖南還擁有大片的棉田,可以緩解工廠原料不足的境地。
但大中華紗廠還是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上游原料供應價格上漲,而下游的織布廠收購價格一再降低,這讓他夜不能寐,食之不香,整天都在因為工廠幾乎沒有利潤而煩躁不安之中。
想要解決眼下的局面,唯一的辦法就是另外開辟渠道。
比如擴建織布廠,創建印染廠,然后完成銷售渠道的拓展,完成產業升級。從最基本的紡紗,逐漸向更深層次的織布和印染行業開拓,但是錢…從哪里來?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也不是幾十萬就能解決的。
拿民國面紗行業的巨頭榮家來說,其申新紡織廠有9家分廠,主要生產基地在上海和漢口,產量占據民國本土紡織工業的五分之一。僅漢口的紡織生產基地就總投入600多萬,僅漢口的工廠雇傭的工人就超過一萬五千人。龐大的生產基地,規模化生產才降低了成本,能夠和日本和英國的紡織工業品競爭。并保持可觀的利潤,但除了榮家,僅有少數的本土紡織業工廠能夠勉強維持在盈利的水平。
聶云臺想要的投資,至少不會少于榮家。可榮家籌集的資本并非簡單的銀行貸款,而是通過其他產業的補充,比如榮家控制著民國本土三分之一的面粉生產和銷售。還有就是再上海的棉糧交易所,獲得大量的農產品原料,加上股票交易所的發行,才籌集到了這么龐大的資金。
聶云臺想要這么做,簡直沒有可能。因為他手里只有紡織工廠,缺乏有效的資金補充。
在唯一的一個行業受到沖擊之后,就捉襟見肘,一籌莫展。
躺在家里的沙發上,后腦勺貼著沙發邊緣的硬木,感覺腦袋涼爽了一些,但身體還是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還有飲酒之后口干舌燥的反應,讓他反應有些遲鈍。熱乎乎的毛巾貼在腦袋上的時候,他舒服的低吟了一聲,這才睜開眼睛。
看到妻子擔憂的眼神,他勉強露出了一點笑容:“我很好,睡一覺就精力十足。”
“你都四十出頭了,不是拼命的時候,再說家里也不缺錢,要是做生意不開心的話,就不要做了。”
“哪里有那么簡單,三四千工人眼巴巴地看著我呢?這可不是三四千張嘴巴。而是三四千個家庭,至少有一萬多人靠著工廠吃飯,哪里說停就能停的?”
聶云臺出身尊貴,老爺子聶緝椝長期擔任上海道臺、安徽巡撫和浙江巡撫,在南方的勢力根深蒂固,是含金量十足的官二代。這輩子就算是往死了糟蹋錢,這個家也敗不完。而且還的外祖父是曾國藩,就曾老爺子的名頭,走到哪里都得給聶大少一點面子。
只不過這一次,聶云臺的步子跨的大了一點。導致他無法從銀行獲得足夠的支持。
當然,幾家大銀行他沒有去找,主要是銀行公會正在召開年會。而主角就是民國九家大銀行唱主角,今年可能會有大陸銀行加入其中,但相比起來,實力還會差一點。
兩家官方色彩濃郁的銀行,‘國行’和‘交行’的貸款是拿不到的,也不會給商家貸款。北方的兩家大銀行鹽業銀行、金城銀行吞并了天津和燕京不少大小銀行,實力暴漲。但投資南方銀行的可能性不大。除了這些銀行之外。浙江銀行和浙江興業銀行更多的是關注浙江本土的工業和商業貸款,上海灘貸款更多面對的是浙商,聶云臺的身份雖然很高,但想要從這兩家銀行貸款不現實。
唯一有可能貸款的銀行就是遠東銀行和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前者是王家的銀行,自從王學謙擔任浙江督軍之后,聶云臺就有點擔心。官方背景太強,是否會在貸款之后干預他的商業計劃?
后者。雖說實力已經跨入千萬級的大銀行,據說儲蓄量已經快有上億,每年的貸款數量也驚人。但一次貸給一家工廠幾百萬,上千萬,恐怕連陳光甫也下不了這個決心,風險太大。
除非幾家大銀行聯合支持聶云臺的投資計劃,雖然這個計劃看上去擁有民族崛起奮斗不息的精神,但如果不能掙錢,就毛用也沒有。
如果聶云臺想要舉出有說服力的例子的話,就只能用榮家的產業說話,但聶云臺卻沒有榮家的銷售渠道,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建立的,而是需要長期開拓的結果。這對聶云臺來說,也是短期內無法達到的。所以,就算他擁有一個振新整合民族紡織業的計劃,但實際情況是,短期內,至少一年內無法看到盈利的跡象,然后在兩年內需要持續投入大筆的資金,屬于有眼光,卻很長時間看不到錢的計劃。
這會很大程度上傷害投資者的信心,尤其是銀行家的信心。
加上聶云臺和張謇等人出資組建的鐵工廠,其實是制造織布機的工廠也受到了傾銷的影響,產品大量積壓。
而令人尷尬的是,如果想要擴大織布廠的規模,采用新機器,很難籌集到新工廠開工的資金。加上如果聶云臺大力發展紡織工業,那么維持他工廠現有原料供應的問題也會出現,到時候哪里去采購如此大批量的原料?
其實在心底里,他已經放棄了,可行動上卻因為慣性的原因,還在堅持。
喝了一碗醒酒湯之后,聶云臺感覺緩解了一些喝酒對身體帶來的感覺,告訴妻子:“明天家里不相干的人都不要留在家里,另外準備晚宴,請大華飯店的廚師來家里做西餐…”
“是要請外國人嗎?”
聶云臺有過游離歐美的經歷,雖說不是求學,但他的經歷會讓所有求學者都羨慕不已。在歐洲和美國走訪過很多大學,并花費了數年時間學習西方文化和技術。
不用考試,不在乎畢業證。
這樣的學生簡直連學霸都羨慕,因為等到他覺得學的差不多了的時候,一筆龐大的財富會從天而降成為他創業的本錢。
“是銀行的朋友。”聶云臺不想過多的解釋,王學謙的身份不會讓他感覺到蓬蓽生輝,畢竟他的身體里流淌著一部分曾國藩的基因。他不需要攀附權貴就能游走在民國的上流社會,只是不要談錢。當然小錢聶云臺根本不在乎,但動輒幾百萬的數字,就不是普通人能夠接受的了。
遠東銀行,對于聶云臺來說,這是一個迷。
其實對大部分想要了解這家銀行實力的人來說,都是一個迷。就算是銀行公會內部的高級會員也是如此。民國第一家注冊資本達到千萬級別的大銀行,誰也不知道這家銀行擁有的資金量會達到一個什么程度,也許民國能夠獨立支撐聶云臺夢想的銀行,只有遠東銀行了。
可王學謙會答應他的投資嗎?
很難,成功的概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遠東銀行聯合東方投資銀行投資了滬寧鐵路和滬杭甬鐵路,隨著東方鐵路公司的建立,徹底盤活了東南的鐵路運輸行業。加上鐵路公司上市融資成功之后,整個東方鐵路已經成了遠東銀行最大的顧客,這是毋庸置疑的,每年超過3000萬的現金流,足夠讓任何一家銀行垂涎欲滴。但這些都是外部猜測。
而東方鐵路公司,憑借每年的利潤,就能夠修建新的鐵路,雖然工程進度上慢了一點,但在民國來說,絕對屬于超一流的公司。
聶云臺原本對于遠東銀行是不抱希望的,因為在他看來,做紡織業投入的多,產出慢,還需要跑業務和銷售,這樣的行業對于銀行來說吸引力不大。現在的上海大銀行最喜歡的行業是鐵路和航運,前者就不說了,買車票,就能獲利頗豐,加上貨運的話,簡直就是日進斗金。航運,尤其是近海航運和長江航運,利潤也非常可觀,航運的優勢不僅僅是客運,還有碼頭貨場的產地采購,運輸,每一個環節都能掙錢,唯一讓人擔心的水上的幫派神出鬼沒。
但那些人對于大輪船是沒有想法的,只能欺負一下船速慢的中等,或者小型的船只。
等到約定時間快要到了的時候,聶云臺卻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很熟悉,是他一直聯系的陳布雷,說巴結有點過分,但對于無從貸款的聶云臺來說,確實是巴結。
“聶老板,抱歉,先生今天有一個重要的臨時約會,臨時將時間改在晚上的王公館,他特意囑咐我向您道歉。現在我需要確定您是否有時間?”
陳布雷的語氣很禮貌,但對于聶云臺來說,就像是心里長了一根刺一樣難受。什么時候,他竟然也讓人戲耍了?眼巴巴地在家里準備宴會,最后客人說不來了?
聶云臺就感覺胸口有股怨氣,想要發泄,最后還是忍了下來,強顏歡笑道:“晚上我有空。”
“那好,晚上八點,公館派車來接您。”
放下電話,聶云臺的臉上就浮現了一層怒氣,可是又很不好說,內心卻左右不定。按理說,王學謙要拒絕他很容易,就說一個字‘不’。他扭頭這就走,可是王學謙突然不來了,卻還鄭重其事地讓秘書打電話來道歉,并另外約了一個時間,雖然在同一天。
難不成他真的有重要的事要處理?
聶云臺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說:人家是大督軍,大帥,巡閱使,忙得很。無法估計他這樣的小人物也是有可能的。出門的那一刻,他心里還是認定,王學謙是不太可能選擇投資紡織業的,至少不會投入這么多的真金白銀。
尤其是,對方還要派車來?
太過分,這不是看不起他聶云臺家里的汽車嗎?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為了安全,但對于聶云臺來說,這口氣很難順過來,他是上海總商會的會長,不是呼來換取的小嘍啰!
可到了王公館,聶云臺簡直氣爆了,王學謙沒在,管家倒是很熱情,可問題是他心中藏著事,根本就不想開口。幾次想要開口離開,卻還是強忍著按捺下來。終于,距離會面的時間已超過了一個小時,客廳里的落地大鐘噬無忌憚地鐺鐺響個不停。
臉色鐵青的聶云臺,再也無法忍受心頭的怒火,站起來,聲音道:“告訴王大帥,領教了!聶某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