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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9章 【沖我來】

  很多年以后,蔡元培回憶起那個讓他驚詫不已的早晨,他還是唏噓不已,臉上流露出一種還仿佛不敢相信的樣子,特別的不真實,仿佛生活在虛幻的世界之中。

  自從‘江電’事件之后,他發電勸解孫大先生放棄武力斗爭,轉而做一些對國家,對人民有意義的事,引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狂放暴雨般的質問和責難。

  可忽然間,一下子那些嘈雜的聲音,完全消失不見了。

  報紙也不在報道他的反駁電文,那些聞到了血腥味的,宛如狼群一般兇惡的對手,竟然在一夜之間都消失殆盡,他從爭論的風暴中心,一下子風輕云淡的消失在了眾人的眼中。好像所有的爭端,都和他毫無關系一般,好像世界一下子清凈了下來。

  問題是,這天早晨,他已經擬好了一篇電文,面對如同海嘯一般的質問和責難,他也開始有些力不從心了,他決定放棄。

  對于一個擁有強烈的民族感情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在自己的身體上割肉一般的痛苦。但不這樣,他能怎么辦呢?

  作為‘勸解’孫大先生的發起者,蔡元培就是張了一萬張嘴,也說不過‘國黨’的那些擁躉們。他們可不是為了什么民族大義,國家的穩定,軍閥混戰。而是為了理想,或者說他們的事業。如果正如蔡元培所說的,孫大先生的存在是民國戰亂和不安定的源泉,那么對于那些靠著‘國黨’刷名望的人來說,他們的事業就是作亂,從他們認定的正義,變成了邪惡,至少也是盲從的作惡。

  這些人怎么可能認同蔡元培的說法呢?

  當然。更不能讓孫大先生從非常大總統的寶座上退下來。雖然陳炯明叛亂,已經讓孫大先生的政府再次淪落為流氓政府,但是他們絕對不允許一生的事業是‘作亂’。

  雖然。事實上,‘國黨’的大部分的行動。都是作亂而已。

  實際上,蔡元培先生不愧于長者防范,他在發起‘江電’聯名電文之后,就勸告很多發起者,遠離是非的中心。他的內心很清楚,這份電文會帶來一場無休止的爭論。用一句講義氣的話來說,蔡元培當時的做法匯聚成三個字‘沖我來!’。

  于是,他勸走了胡適。

  羅文干。暫避鋒芒去了天津。

  李教授乘著暑假期間,去了老家探親。

  準備好了面對一場狂風驟雨的蔡元培,真有點孤注一擲的打算,可當風暴來臨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有點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章太炎,張繼相繼發表‘電文’,質疑蔡元培遠離革命運動,投靠曹錕、吳佩孚直系軍閥等惡劣行徑,發表了措辭嚴厲的訓斥。

  隨之而來的是胡漢文、汪兆銘等人的電文。

  就像是吵架開始不過是言語不和,可這兩位的出現。絕對是以罵街的姿態出現的,叉腰,運氣。隨之而來的處處都往難聽的說。蔡元培不過是一個人文,一個受過完整教育,接受了新思想的文人,他如何能夠抵御這等強度的,毫無原則的謾罵?

  這已經和他當初的想法截然相反,不得已,蔡元培決定低頭了,低下他高貴的頭顱,或是曾經高貴的頭顱。

  他急于想要結束這場毫無用處的爭論。為此讓自己的名聲受到一些損害也在所不惜。

  在這場爭論之中,在昨天。他還是主角。

  可今天卻變成了配角,甚至連配角都不如。成為了路人甲。

  “校長,電報還發嗎?”作為大學校長,蔡元培配有全套的秘書,另外他在教育部的職務雖然被剝奪了,但政府高參的身份還是強加在他身上的。權力給不了,待遇不會少一分。

  蔡元培看了一眼辦公桌上的電報,長嘆一口氣:“這封電報發不發已經沒意義了。”

  原因很簡單,有一個人出面了,對于民國的‘圍觀黨’來說,王學謙的名字神秘中透著一絲的讓人向往。據說,這個才不到三十歲的家伙,卻擁有著民國最富有的身家。讓人嫉妒的是,銀行家的身份,只不過是王學謙的幾個身份中的一個。

  這家伙還有更加顯赫的身份,外交次長…

  這個職位他不稀罕,已經辭職了。

  浙江督軍,這就厲害了。對于‘苦逼’的文人,糾結于‘豬隊友’的‘國黨’幫眾來說,絕對是需要仰視的身份。而且浙江督軍不同于其他省份的督軍。雖說浙江的駐軍不多,也就三個師,三萬人的樣子。可浙江擁有四艘最先進的美國驅逐艦的海軍。這就不一樣了,在民國的地方勢力中,擁有海軍的只有浙江和東三省。薩鎮冰的海軍,名義上屬于中央集權,而非地方政府所有。

  可王學謙還有其他的身份,比如說:浙江代省長。

  留美博士。

  上海證券交易所的幕后大老板。

  民國最大的鐵路公司的老板…

  在老百姓眼里,這家伙是一個無論如何奮斗,也道大不了的高度。對于督軍們眼里,這家伙是炫富到讓人發指的美刀玩家,絕對不是和他們在一個層次的對手。

  對于‘國黨’來說…只剩下了羨慕嫉妒恨。

  很讓人意外的是,王學謙和‘國黨’的人對上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人,是章太炎。

  老師和弟子之間的爭斗,在民國是非常少見的。當初,章太炎也這么做過,只不過換回來的結果是師徒老死不相往來。

  可王學謙來了這么一出,頓時讓好事者認定,這是他們師門的傳統,學生反對老師是天經地義的。這比蔡元培和章太炎之間的立場爭論要精彩的,也要吸引人的多。

  而王學謙絕對是挑開了‘國黨’的膿瘡,一開口,就直接指出‘國黨’的軟肋,說‘國黨’的革命是挑撥一部分‘野心勃勃的軍閥’去革命,然后讓全然不知革命為何物的士兵和老百姓當炮灰。等到那些軍閥醒悟過來。這是給別人做嫁衣的時候,當然會將進獻讒言的‘國黨’精英們臉面無存。

  什么醬油黨。

  造反派,專業造反一輩子。

  嘴炮黨。

  之類的。用詞層出不窮,有些明明是新名詞。可就是第一眼看到這個詞語的人,不用細想,就能體會出詞語中浩瀚的信息量,趣味性和時政性兼備,讓讀者有種茅塞頓開的酸爽。

  很快,王學謙的文章就一躍成為眾多報紙的寵兒,將‘國黨’批判的體無完膚。甚至還刁鉆的調侃,一個拿著十幾年摸不不清的政治綱領。揚言要富國強民的政黨,活躍在政治舞臺上讓人不覺如同死人復活,‘詐尸’般的詭異。

  至于‘三民主義’,汪兆銘是敬如神明一般的存在,卻讓王學謙批判的一文不值。這口氣,他怎么能忍得下。

  可問題是作為當事人的孫大先生卻絲毫不為所動,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將風范。最后,被逼問的緊了,其實是汪兆銘想要用‘三民主義’強大的光環,讓王學謙這等不開眼的家伙見識一下。什么叫政黨的核心綱領。

  最后,孫大先生只能很委婉的告訴汪兆銘,在幾年前的一個夜晚。他的‘三民主義’已經被王學謙批判的一文不值了,當時的情況很詭異,他想反駁,卻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反駁。因為王學謙的問題都是非常尖銳的,比如說民生問題,說到底是土地問題。除非革命的目的是土地國有化,就是從擁有土地的人手中將土地奪走,然后重新分配。

  這樣的解決辦法顯然是最好的,但不要忘記了。‘國黨’的支持者,都不是無產階級。而是家產頗豐,城鎮有店鋪。鄉村有良田的地主階級。只要孫大先生敢說,革命的對象是自己人,轟他下臺的人中,恐怕大部分都是自己的支持者和追隨者了。

  所以,孫大先生很糾結,他的‘三民主義’竟然是水中月,鏡中花。

  于是,汪兆銘在孫大先生這里憋出了內傷,不得已,只能找到章太炎。

  面對章太炎,惱羞成怒的汪兆銘竟然沒有審時度勢,口氣大的能閃到舌頭,開口就用訓斥的口吻道:“你管管你的學生!”

  章太炎是個軟硬不吃的人,乜斜的看著汪兆銘,眼神中流露出不善的警告味道,冷笑道:“要我教你怎么求人嗎?”

  這位是天不怕帶不怕的人,面對汪兆銘他真的一點壓力都沒有。當年,他連梁啟超都是說搧就搧的狠角色,會怵一個后輩的警告?

  他不警告汪兆銘已經很不錯了,哪里有的他大放厥詞?

  汪兆銘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隨即氣焰垮了下來,無奈道:“章先生,就怕王學謙說話沒遮攔,孫先生已經說了,如果王學謙要批判‘三民主義’,他可能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群沒本事的,就不知道從根子上解決問題?”

  “這不沒時間么?”

  章太炎也是無奈,面對王學謙,講道理不見得能贏得了對方,原因很簡單,王學謙能說出這個世界上不同政體之間的細微差別,人家本來就見識過。

  真要真刀真槍的對陣,輸的一定是‘國黨’這邊的陣營。

  再說了,他和蔡元培之間的爭論,只不過是源于他覺得蔡元培幫著曹錕說話,讓他覺得生氣,僅此而已。可接下來‘國黨’的人像是吃了槍藥一樣,一個比一個激動,蜂擁而上的做法,讓他也覺得很無恥,羞與為伍。

  可這時候的局勢,已經不是章太炎能夠掌控的了,甚至連孫大先生也恐怕無法彈壓下來。

  可王學謙突然跳出來的結果,拉去蔡元培身上的仇恨值,有一個人挑戰一群人的勇氣和魄力,當然也有這份實力。面對王學謙一個比一個尖銳的質問,‘國黨’上下都是氣憤不已,卻難以反駁。革命的目的當然不是讓那些目不識丁的士兵和百姓當炮灰,可這些士兵和百姓也不知道‘國黨’的真正目的,只是受制于長官的命令而已。

  可如果不制止,王學謙繼續批判‘三民主義’,很快‘國黨’的聲望就要跌落谷底了。

  汪兆銘著急道:“章先生,還請一定要幫忙說幾句話,讓王學謙消停一點…保留一些革命火種。”

  “你們也配談革命?”章太炎生氣道:“就知道黨同伐異,要不是你們在后面煽風點火,事情至于變成眼前的這個局勢嗎?”

  “可是…您不是…也反對蔡元培的‘江電’嗎?”

  “我那是看不慣…不,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老朋友被直系軍閥嘴臉蒙蔽,懂不懂?這是策略。”章太炎故作高深道:“想要消除現在不利局面的辦法也不是沒有。”

  “章先生還請不吝賜教!”汪兆銘放低了姿態。

  章太炎說:“就是現在開始,你和你身后的那些人,都停止在報紙上發表任何反駁的文章,一句話都不說…”

  “這不是認輸嗎?”汪兆銘很不服氣道。

  章太炎氣道:“我呸,不認輸,你就當面鑼對面鼓的擺下龍門陣,寫文章說服對方,讓他閉嘴!還有,我警告你,別想著用刺殺團,最煩你們這幫子沒骨氣的家伙,說不過就下黑手。別忘了,上海也是人家的地界,要是真敢搞刺殺,信不信讓人家一鍋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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