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認識?”顧維鈞不解道,什么時候,王學謙對一個才上中學的丫頭片子上心過?
在他的印象中,像王學謙這樣的人物,雄才大略,心中所想,怎么可能是兒女私情?非國富民強之韜略,不能一展此生抱負也!
黃蕙蘭卻興奮的開心道:“少川,我說你還不相信,小眉現在的名氣已經不下于你這個外交總長了。這燕京城的大少小姐們,誰不知道圣心女校的陸小曼?”
說話間,眉宇間流露出一種向往的表情,雖然是一閃而過。虛榮,是一個女人,一個渴望成為所有人眼神中焦點的女人,無法抗拒的毒藥。即便是為人婦為人母的黃蕙蘭,也無法抗拒的想象她,如果有一天漫步在櫻花樹下,風沙沙的掠過枝頭,搖動花叢,落下片片雪花般的花瓣,身后的俊男們,如同打都打不走的野狗,讓人心慌慌的場面。
夫妻二人,截然不同的想法,似乎也預示著這對夫妻,在很多地方都是背道而馳的。
王學謙當然不會說,自己早就聽說過陸小曼的大名。
要是后世,聽說過徐志摩,卻不曉得林徽因、陸小曼,那么和膚淺有何差異?
林徽因身上那種超風脫俗的仙靈之氣,仿佛深谷幽蘭,不食人間煙火。
相比之下,陸小曼就是謫仙入凡,自甘墮落的可悲和可嘆。
可是從另外一種角度上來說,兩人又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導致了最后不同的命運。林徽因屈服于傳統的約束,內心保守,表面上看是懦弱的表現,最后卻收獲了愛情和無數的仰慕。但陸小曼任性。張揚的個性,讓她在追逐愛情的道路上,傷痕累累。最后讓人惋惜。
王學謙在知道對方是陸小曼的那一刻,眼神中確實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但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會對一個才上中學的女學生,會記憶深刻。以為這種特殊的記憶,很容易被人誤解成為是別有用心的愛慕,讓人誤解。
對此,王學謙立場堅定的矢口否認:“沒有,我記得在報紙上看到過一則消息,提高過小眉。”
“哦。現在的報紙越來越不像話。”顧維鈞抱怨了一句,報紙上的傳聞,很多都是沒有影子的惡語中傷,這讓原本初衷不過是因為清朝覆滅,民國外交宴會上缺少懂得西洋禮儀,能夠說英語的妙齡女子太少,無奈之下才想出來的一個招數。
因為貴族女性的缺乏,讓外交宴會看上去有些像‘兄弟會’一樣,讓人無語。
可即便是清朝存續下來,清廷的貴女。也不可能像西方宮廷的宮女,女伯爵那樣,不僅氣質高貴。而且學識淵博。
無奈之下,顧維鈞只好選擇把視線盯在了住在京城的政府高官家的小姐。就像是當年他的太太,唐寶玥這一類的女性。出身留洋家庭,總不會像那些前清的遺老遺少家出來的小姐,死板,思想禁錮。
可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去拋頭露面呢?
不少人,差點沒把顧維鈞從門口打出去,要不是用老鄉的鄉親。陸定也不會答應讓自己家的寶貝閨女,出入外交舞會。讓人非議。
不過,陸家的女兒也確實給陸家爭氣。不久,就在京城的宴會上,成了獨一無二的寵兒。
即便這個名,是擔任要職的陸定不想要的,但也沒有辦法。
最近,困擾陸家人的最大問題就是,關注他女兒的人很少,但是提親的人不多。陸定是留學日本的高材生,伊藤博文的弟子,能夠和李鴻章交手,并位于不敗地位的伊藤博文,自然有用其獨特的眼光和能力。陸定雖然是學生,青出于藍或許是奢望,但也不會是目光短淺之輩。
能夠讓他看上的女婿人選,少之又少。
官宦人家,要是把女兒嫁給商人,那是下嫁,陸定也不會答應;陸定說什么也是文官階層,把女兒嫁給軍閥子弟,這更不要想了;要是同行之間,加上年輕有為,又有前途的…二十來歲的年輕俊杰,基本上兒子都會打醬油了…
隨著陸小曼的年紀越來越大,其實也不大,虛歲才十八。可愣是沒有說下一門讓人滿意的親事。
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陸小曼要嫁不出去了。
因為沒有合適的婚嫁對象,倒是陸定最近越來越愁,女兒要砸在手里了。他倒不是養不起女兒,養三輩子,他也不在乎,關鍵是,女兒呢不嫁人,他心里能安嗎?
有誰能相信,民國十大男性幻想女性之一的陸小曼,要嫁不出去了!
文藝宅男,心目中的女神,終于要成為圣母了!
這個消息要是走漏出去,被小報記者知道,不說全國地震,總之不下于一場轟轟隆隆的學生運動和游行。所有,草根文藝未婚男青年,頓時燃起熊熊烈火…
即便過去一百年,對于前塵往事已經淡漠的時代,但那個時代的風云人物中,還有一抹曼麗的色彩,那就是民國的那些名媛們。
如果將民國的名媛們一一排列,最后選出十人的話,不管是那個評選者,總不會把陸小曼忘記,當然…還有她的男人們…這是一個憂傷的愛情悲劇,充滿著三人行的斜長影子。
校園皇后。
繁華落盡的凄美,仿佛注定就是給陸小曼這樣性格的女人留下的結局。
要不是之前,王學謙的心里確實沒有心思,也不好意思去仔細琢磨一個女人,一個和他毫無關系,但憑借他地位,很可能變成有關系的女人。這句話說起來比較拗口,用通俗話來說,是腐朽的‘包二奶’行徑。
不過,在民國,‘包二奶’是合法的,是負責人的表現。
提起褲子就翻臉的。才可恥。
當然,這是不清楚陸小曼身份,他還傻傻的以為。對方叫‘陸小眉’呢!
看來‘小眉’這個稱呼,是陸小曼的小名。或者是昵稱。一般也就是家里的長輩這么叫她,更多的時候,還是用她的學名,陸小曼。圣心女校的校園皇后,享盡男同學的殷勤,甚至卑躬屈膝,卻以為理所當然的天之驕女。
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窺探了身上最大的。陸小曼說什么在顧家呆不下去了,匆匆告別之后,只能回家。
汽車送走陸小曼之后,黃蕙蘭還殷勤的給陸家打了一個電話,報了個平安。
在和陸母煲電話粥的時候,還有意無意的提到了,有大本事的王學謙想出來的‘歪招’。讓陸家的目光不要盯著家世出眾的年輕俊杰,與其失望,不如把視線放在燕京供職的,擁有無限潛力的留洋歸來的學子身上。這些人。雖然眼下的官職并不重要,甚至不少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是隨著顧維鈞,王學謙這批人的崛起。用不了多久,這些默默無名的小人物,說不定就會平步青云。
政治投資,永遠不是投給那些已經穩操勝券的政客。
錦上添花多沒趣?雪中送炭才能讓人記著好。
飯后,照例是閑聊的時間,顧維鈞在平時,經常會做一些訓練大腦反應力的運動,當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位外表倜儻的民國第一外交家正在發呆。但王學謙來做客,他破例放棄了飯后‘發呆’的習慣。有一句,每一句的和王學謙聊一些燕京官場的風聞。
雖然。王學謙并沒有在燕京政壇發展的想法。這讓認準王學謙是他政治生涯中一大臂助的顧維鈞心里暗暗焦急。可是,王家家大業大,牽扯的產業已經是千萬計,加上一個浙江的大本營,已經不是顧維鈞能夠說服的了。
不過兩人的談話,還是從剛剛離開的陸小曼說起。
“小眉這孩子機靈,有悟性,就是有些爭強好勝。”
“這不是好事!”
“呵呵,子高說笑了。”顧維鈞不在一道:“說大過于民族,一個沒有爭強好勝的民族,多半是死氣沉沉,最后被淘汰世界之林;說小,個人,如果沒有一些好勝之心,估計一聲的成就,也只是碌碌無為。”
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顧維鈞是不認可的。
但王學謙接下來的話,卻讓顧維鈞啞口無言。
本來,王學謙并不打算這么說,因為這樣一來,可能在顧維鈞的心里留下一個心結,萬一最后陸小曼的婚姻不幸,似乎有心人就會將顧維鈞扯上關系,甚至他內心也會愧疚。
但已經說到這里了,王學謙也沒有收口的打算:“少川兄,外交宴會上請小眉這樣的女中學生,是否妥當,你想過沒有?”
顧維鈞一愣,他沒想到王學謙對陸小曼還挺上心。王學謙是不知道顧維鈞所想,不然肯定是要辯駁一二的。只是按照他的理解,繼續說:“原本這個社會的制度,男主外,女主內,女權在歐美都沒有被解放,法國稍微好一點。但是總體來說,都不占社會主導地位,屬于從屬的地位。你不要將人情,我們現在談論的是現狀!”
把顧維鈞的口堵住之后,王學謙繼續說:“原本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憧憬著未來的生活,如果沒有你給她打開生活的多樣性,或許將來生活不如意,但還能安心于家庭之中,至少不會因為不滿,而選擇和整個社會的道德標準為敵。”
“你好像認定陸小曼將來會不幸福!”顧維鈞有些吃驚的看著王學謙的眸子,似乎壓根就不敢相信,這是平時評論人惜字如金的王博士。但讓他不得不相信的是,王學謙并沒有準備收住的打算,反而繼續說:“明擺著的,你對小眉了解么?對她受到的教育知道嗎?”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說不上,但不輸于一般的才子。”顧維鈞失口笑道。他不認為女兒懂這些,是多大的罪過。
其實,王學謙也不認為,才女必然是悲劇的主角。但陸小曼的將來注定會孤單,這不是由她決定的,甚至連陸家,都無法決斷。
“你再想想,按照陸家今時今日的地位,會如何選擇女婿?”
“留洋背景,官場…估計世家子弟不太可能,這個年紀沒有婚約的幾乎不現實。那么出身家境普通的留洋學子,尤其是庚子留學生,最有可能。”
顧維鈞分析的頭頭是道,倒也是有根有據。其實他沒有說另外一種可能,就是京中的達官貴人,是不會考慮找一個年紀輕輕就拋頭露面的兒媳婦的,丟不起這個人。
于是,陸小曼的婚事就被耽擱了下來,高不成,低不就,就在中間懸著父母的心。
王學謙點頭道:“家境普通,躋身官場,那個新婚之后會把心放在家里,而不是整天在外應酬,想要在官場上越走越遠的?”
顧維鈞忽然想到了自己,他當初剛回國的時候,確實彷徨過…甚至茫然不知所措。
要不是受到唐寶玥的青睞,他這輩子幾乎也會像當初在燕京的衛挺生那樣,謀一個小官,糊口而已。
而有才華,對婚姻有著巨大期盼的才女,在婚姻的圍城之中,最后變成了深閨怨婦…只是保守的深閨怨婦,只會和自己較勁;而接受開放思想,享受被人矚目的才女,無法撫平那種失落感,難免會做出一些讓社會道德不允許的事來。
顧維鈞本來挺有道理的,忽然啞口無言起來,王學謙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似乎像真的一回事。這讓他內心緊張之余,開始反思…突然,他感覺到似乎忽略了什么,對孩子,要是有孩子,才女還是能夠變成賢妻良母的。
“對了,孩子,有孩子…”
顧維鈞警覺的驚叫起來,卻發現根本就沒有了王學謙的影子,反而黃蕙蘭嗔怪的看著他,道:“少川,你怎么了,一驚一乍的。”
顧維鈞苦笑的搖搖頭,懊惱道:“剛才著了子高的道,這家伙,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把我一頓說。對了,小眉不會是得罪了子高吧?”
黃蕙蘭驚道:“你怎么知道的?好像是在路上,小眉讓子高難看了,還把他當成你的新秘書,說了些不中聽的話。只是我也不是太清楚,問她又不肯多說。”
顧維鈞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我說呢?這小子會對一個女學生念念不忘,原來是失了面子。你在小眉的面前失掉的面子,卻在我身上找回來,這家伙太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