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這么迷迷糊糊地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冷顏覺得自己不再被人擠來擠去,身邊清靜了不少,花燈那五顏六色的光亮也暗淡了不少。一打量四周,原來自己已經被人擠到了觀賞花燈這條街道的最邊緣,往前再走一點,就可以徹底地退出這條街了。
站在繁華與冷清,寂寞與喧囂,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冷顏感受這截然不同的兩個天地,她與君皓之間與此時眼前的情景多么地相似,進一步和退一步就是天差地別。
冷顏在一戶人家門前的臺階上坐了下來,這人家看來也是舉家出動游玩去了,門前大紅燈籠照著朱漆大門和石階,令這原本凄清門前增添了幾分喜氣。
冷顏看著不遠處依然熱鬧的街市,嘆了口氣。怎么有回音?她四下張望了一下,沒有看見附近有什么人,還以為是自己神思恍惚聽錯了,又將手肘支在腿上,以手托腮,不覺又是一聲嘆息。這次可是真真切切地聽見有人緊接著自己的聲音也發出了和自己極為相似的嘆息聲。
“誰在學我?出來。”冷顏還是沒看見人影。
只覺后脖頸一涼,感覺有那么一點點微風拂過。冷顏心里大駭,有人已經靠近自己身邊來了,她居然一點沒發現。冷顏知道自己的功夫不算弱,師父流瑩臨走前囑咐她好好參悟練習留下的武功秘笈,她可一天都沒有懈怠,雖然沒在江湖上行走過,但是在軍中論起單打獨斗的技巧來,還沒幾個能贏得過她去。可是現在這背后的人,別的不說,這份輕功就在她之上,若是偷襲——,冷顏只覺自己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就在她屏氣凝神注意聽身后的動靜時,左肩上被人輕輕一拍。冷顏迅速地轉頭向左邊看去,什么也沒有,但是馬上感覺到自己右邊有人。她又飛快地一轉頭,這次看見了,一個全身罩在寬大黑色斗篷里的人剛剛在自己身邊坐定。因為這人臉都藏在了帽子里,什么模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小姑娘在這里長吁短嘆地想什么心思?”她先開口說道。這聲音聽起來應該是個中年婦人。
莫非自己碰見了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冷顏試圖看清婦人的模樣,卻聽見她輕輕地說:“我不過是個過路人,看見這么熱鬧的大年夜,一個小姑娘獨自可憐巴巴地坐在這里一聲接一聲的嘆氣,實在不知道有什么傷心的事情,想幫幫你罷了。”
“你能怎么幫我?”冷顏聽她語音平和中透著親切,現在也的確是心中有事憋屈的不行。婦人這么一問,冷顏倒真想找個人說說,即使什么實際問題也解決不了,單傾吐一番,心里也會舒服一些。也許眼前這個婦人就是一個很好的傾述對象,她只是個過路人,一面過后,也許再也不會相見,自己的心里話也就無人會知道。
“小姑娘沒有在江湖上行走過吧?難怪不認識我一面知心神眼喬巧。”婦人說話間,那黑色斗篷帽子隨著她的動作擺了擺,冷顏伸長了脖子,卻仍沒能瞧見她半分模樣。
冷顏當然沒聽說過,但是這個名稱聽起來好像這個自稱喬巧的婦人還有些特殊的本領,她有點好奇的問:“一面知心?神眼?”
“顧名思義,你就應該知道我善解人意,會從人的相貌中看出很多別人看不出來的事情,比如前程,姻緣,財富。難道你穿著士兵的衣服,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個小姑娘,這份眼力還不能證明點什么嗎?”喬巧淡然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得意地說。
是啊,冷顏剛才沒注意她一見面就稱呼自己是小姑娘,她穿著士兵的衣服,又坐在這里沒說話,無論如何這個陌生人是不可能一眼看穿她真實性別的。軍營里除了黑龍騎,那些不知道她底細的有誰懷疑過她是個女子?看來這個喬巧還果真有點本事?
“好吧,就算你有點本事,可是你也幫不了我。”
冷顏不以為然的樣子讓喬巧有點不快了:“你不說有什么心思,就是神仙也幫不了你。我是好心想幫你在這么歡快的節日里開心開心,你不領情,那就算了,當我多管閑事。”
喬巧說著,準備起身離開。
“好嘛,好嘛。如果你不打聽我的名字,答應為我保密,不亂說出去,可以考慮和你說說我的煩惱事。”冷顏說了一串要求,本想喬巧不會耐煩再聽自己說話,沒想到喬巧一口答應:“我剛才都說了,只是好奇有什么事情可讓你這么個小姑娘煩惱的,如果能幫就幫幫你。至于你是誰,叫什么名字,我沒興趣知道。說完話,咱們一拍兩散各走各的路,也許一輩子再也不會見面了,你有什么可擔心的?”
覺得喬巧說得在理,冷顏想了想,開口說:“我不是小姑娘,早就成親嫁人了。”
“你這年齡嫁了人也不奇怪。”喬巧對冷顏的話一點也不驚訝,雖然看不見她的臉和表情,但冷顏知道她在認真地聽,于是接著說:“我和夫君一直過得時好時壞,算了,過去的不想提了。最近,他做了兩件事情挺傷我的心,我都不想再見到他了。”
冷顏說著,不想讓人見到自己落寞的樣子,將頭埋在臂彎里。喬巧也不催問,伸出手,輕輕落在冷顏的背上,安慰地撫摸著。她這溫柔的舉動,讓冷顏感覺有到一種長輩的呵護之情,將君皓懷疑自己與安睿的關系,還有他轉眼就與柔兒出雙入對的事情一股腦都告訴了喬巧,只是隱去了他們的身份名字。
“原來如此啊。”喬巧聽完,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大問題,語氣輕松地問:“看來你很喜歡你的夫君,是他不喜歡你了?這樣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留念的,讓他休了你另尋良緣佳偶豈不是更好。”
哪有這么勸人的?冷顏忽地一下抬起頭,有點不滿地看著喬巧:“你不是說要幫我,讓我好好過個節嗎?這是幫我還是害我?”
“當然是幫你。按你剛才說的,他對你一點都不信任,還與別的女人在你面前勾勾搭搭,沾花惹草,你才這么傷心,這種男人有什么好留念的?我教你這個一了百了的辦法難道不是在幫你解脫苦惱?”喬巧說得倒爽快,冷顏卻不愛聽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夫君是什么樣的人,怎么就胡說八道,亂教我一通?他想對我好的,為了等我長大,一直都沒有別的女人,因此還惹了他最孝順的娘親生氣。我總是氣他,罵他,打他,還想——”“還想殺了他”這話冷顏實在說不出口,一個受氣小媳婦幾年的心愿都是要殺了她嘴里說的那個壞夫君,這叫別人怎么理解?連她自己都覺得兇惡的是自己這個小媳婦才對,怎么還在這里一肚子委屈的向別人倒苦水?現在光是說說,就覺得自己對君皓態度惡劣,這幾年不知道他有沒有覺得委屈過?
見冷顏憤憤然地辯駁著,突然住了嘴,喬巧追問:“還想什么?”
“夏天的時候,他就為我備好了冬天的披風,我們大婚的日子,他每年都記得,想著法子安排好吃的好玩的逗我開心…”忽然間君皓對自己種種的好,就象海水漲潮一樣漫進了冷顏的腦海里。
“可是那天,他高高興興的想和你在一起過這個大日子,沒想到卻見到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小姑娘,你這可就不公平了。你只是看見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說說話,看看花燈,就火冒三丈地當眾給他難堪,好像也沒給任何解釋的機會給他,怎么就要求他看見自己的娘子被別的男人抱住還要那么寬宏大量地不發脾氣?如果他真看見沒反應,我看你呀,才應該好好找個沒人的地方哭去了呢。”喬巧說得冷顏低頭不語,有所感悟。
喬巧又說:“你不是說,他從沒有過別的女人嗎?任他再聰明,沒有經歷過,又怎么會知道那么多女孩子家的心思?他的一切想法和做法都是再自然不過的真情流露,比起那些個在女人堆里打滾,御女無數,通曉女人心思,卻無半點真心的男人來說豈不好了多少倍?你是他第一個女人,又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為了你,他到現在還沒有別的女人,他心里肯定是十分看重你的。不要為了一時之氣誤了一段良緣,將來后悔一輩子,至少給他個解釋的機會,心平氣和地好好談談,也許有些事情并不象你看到的那樣呢?”
冷顏覺得喬巧說的有理,這件事情經她一點撥,就通亮了起來,自己的確是太小氣了些,心里盼著君皓開口求和,卻又從不給他機會。好吧,這次就算他不是要跟自己講和,好歹也讓他把話說清楚,他要是再追究自己什么紅杏出墻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再和他理論不遲。
冷顏想清楚了站起來,看看前面燈光閃爍,人影憧憧,又有點泄氣。這么多人,自己上哪找他去?何況那個柔兒還跟在他身邊,就是找著了,怎么開得了口?
“去吧,有緣人無論隔著多遠,分開多久,終會相聚。只要你執著此念,就能找到他。”喬巧在冷顏身后輕輕推了一把。看著冷顏溶入人群,一開始有些茫然的四顧,很快選定了方向消失在花燈的光芒里,喬巧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說:“以后是緣是孽,就要看命運的安排和你自己的努力了。冷顏,不要讓我失望。”
說罷,她轉身向黑暗里走去,剛才的和藹可親,在一步一步優雅離去的背影里化作了清絕的高貴。一陣夜風吹過,黑色斗篷上的帽子掀起,滿頭的銀絲在風中輕舞,遮掩了她美麗雅致的容顏,偽裝成喬巧的流瑩慢慢地隱沒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