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公主此舉無疑是在彌補胡人先前犯下的過錯,但此舉卻令莫問感到厭煩,因為這些人并不是西陽縣的百姓,這些人他一個也不認得。
自城門處停留片刻,莫問轉身向回走去,此時那些百姓已經開始清掃和整理各自分到的宅院和鋪子,這些人雖然是一起到來,彼此之間好像并不熟識,各自忙碌,少與旁人說話。
遷移到西陽縣的這些人各行各業都有,且其落腳之處恰恰是他們先前從事的營生,住進豆腐坊的挑著籮篩菽豆,趕車拉著米糧的住進了糧鋪,各補其空。這些人無疑是豫公主命令官府自各處挑選出來的。她沒有自一處抽調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自一處抽調會造成其他縣城荒廢,二是自一處抽調的百姓彼此都很熟悉,住在此處會排斥他們三人。
“老爺,我打聽到了,他們都是官府派來的,住在這兒可以終生免稅免役。”老五自后面跟了上來。
“五哥,官府為何要派他們來咱們這里?”慕青不解的問道。
“趙國的公主要討好咱們老爺。”老五低聲說道。
“莫要胡說。”莫問橫了老五一眼。
“怪不得他們都樂意來呢,不用納糧當兵,還不用受胡人欺負。”老五嘿笑著岔開了話題。
“以后咱們這兒就熱鬧了呀。”慕青童心未泯,高興的看著那些整理宅院,安家落戶的百姓。
“是啊。哎呀,不好,西院我還吊著肉呢,得趕緊收了。”老五說到此處撒腿就跑,慕青叫喊著等等我,與之一起去了。
回到莫宅門口,莫問并未急于回屋,而是站在街頭打量著周圍正在修葺房舍的百姓,西陽縣荒廢了三年多,三年的時間并不足以造成房舍的倒塌,故此很多房舍都是完整的,而當年的百姓逃難時走的很急,留下了很多的物件,此番到來的百姓恰好可以物盡其用。
“道長,這是你分到的宅子嗎?”一個坐在板車上的中年婦人沖莫問問道。
莫問聞言愣了一愣,轉而微笑點頭,那中年婦人羨慕的說道,“這宅子好大呀,你幾口人住?”
“憋不死你個賊婆娘。”拉車的漢子回頭埋怨,那婦人聞聲轉身與男人拌嘴,二人吵鬧著行遠。
此時仍有后來的百姓陸續進來,最后到來的是官差和坐轎的縣官,走在前面的衙役見到莫問急忙沖轎中的縣官稟報,“老爺,這里有位道長。”
轎子里的縣官聞言忙不迭的沖轎夫喊落轎,轎子落地之后,一個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從轎中鉆了出來,扶正官帽轉身向莫問走來,“敢問真人俗家可是姓莫?”
莫問聽他喊真人知道這必是豫公主所為,心中不悅卻礙于禮數點了點頭。
“下官牛大生初來貴縣,凡事皆由真人定奪,下官一定盡心輔佐真人。”縣官點頭哈腰。
“貧道不理俗事,凡事皆由你做主,你且去吧。”莫問皺眉抬手。
那縣官雖是官場小吏卻會察言觀色,見狀知道莫問心存厭煩,便不再啰嗦,上轎尋找縣衙去了。
未免再被人抓到說話,莫問轉身回屋,此時老五和慕青正在到處懸掛風干的肉食。
“老爺,這是她自己樂意的,咱不用承她情。”老五見莫問神色不悅,以為他為豫公主之事犯愁。
莫問聞言搖了搖頭,他此時并沒有絲毫感激,因為豫公主自作聰明的舉動破壞了他記憶中的西陽縣,在此以前每當他閉上眼睛還能想到西陽縣那些百姓的樣子,可是現在并不是那些人了,這些人令他感覺很陌生。
人多,自然吵鬧,莫問很不適應,但此處是他的故鄉,又不能舍棄,若是攆走這些百姓,他們又無法再回原籍,自上午到中午,莫問一直感覺很是煩悶,豫公主此舉當真是畫蛇添足,弄巧成拙。
下午未時,縣官前來拜訪,莫問直接不見,老五出面與之說話,說了一刻鐘就沒了動靜,待得莫問出門,發現只有慕青自己在院中漿洗衣服,一問才知道老五領著縣官為百姓分田去了。
莫問聞言無奈嘆氣,全亂了,本來平靜的生活全被打亂了。
冬天天黑的早,到得日落時分,城中炊煙四起,不時會有呼喚頑童回家的喊聲,到處可見燈燭光亮,西陽縣重現生機。
夜幕降臨之后,老五晃悠回返。
“那些鄉間俗事,你不該參與。”莫問出言埋怨。
“老爺,我剛才在城里轉悠了一圈兒,發現人都住滿了,只有一戶宅子是空的。”老五轉移話題。
“學堂?”莫問問道。
“不是,學堂也住了個先生,林宅沒人住。”老五說道。
莫問聞言陡然皺眉,林家之前是開綢緞莊的,是城中唯一的一家,時至今日存放布匹的臺架還在,豫公主如此細心,不可能疏漏掉綢緞莊。
“老爺,事兒好像不太對呀。”老五歪頭思考。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他此時所想的是豫公主為何要將綢緞莊留出來。
“老爺,你還記不記得咱倆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你告訴過她咱們要去找林家二小姐。”老五說道。
莫問再度點頭,當年自獵場遇到豫公主的時候為了不被當做奸細,他曾經告訴過豫公主他和老五北上的動機,豫公主若想找出當年南下的那支胡兵當真是易如反掌,要尋找林若塵也不是難事。
“她不會把她送回來吧?”老五咧嘴問道。
這一次莫問沒有點頭,老五口中的她指的無疑是林若塵,豫公主能下如此大的氣力征調百姓重建西陽縣,自然有可能找到并送回林若塵。一想到林若塵,他的心中頓時冰涼一片,倘若豫公主當真送她回來,他該如何處之。
想到這些,莫問起身回房。
“老爺,吃飯了。”老五起身說道。
莫問置若罔聞,緩步回返東廂,隨后端飯前來的慕青埋怨老五“你跟老爺說了些什么,害得他連晚上都不吃得。”
“不關我事,是那個公主要把老爺以前的老婆送回來。”老五連連搖頭。
“夫人究竟做了什么,令老爺如此傷心?”慕青問道,來此的第一天她發現東廂窗戶貼有喜字就偷偷問了老五,當時老五只是說了個大概。
“不知道,老爺從來沒說過。”老五說道。
莫問聽到了身后二人的低語嘀咕,心中更加糾結,有些事情他是想要忘記的,卻怎么也忘不了,多次努力的去忘記反而令得腦海中的丑陋畫面越發清晰,到得此時已然抹不去了。
回返東廂,躺上床榻,閉上眼睛,腦海之中想的全是如何面對林若塵,但這個問題幾乎是個死結,除非事到臨頭,此時預想毫無作用。
暫時放下林若塵之事,莫問想的是另外一個很隱秘的問題,趙國的國土范圍很大,甚至超過了晉國,在趙國范圍內有不少的寺院和道觀,趙國皇室雖然信奉道家,對于佛教亦不壓制,甚至連當朝國師都是一位八十多歲的僧人,這一點較南方的皇室要開明,由于趙國優待出家人,因此這些人皆有可能受到朝廷的禮聘或是請求前往東北與慕容燕國作戰,如果是攻打晉國,這些出家的僧道可能不會幫忙,但慕容燕國也是外族,所以他們出手幫忙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來問題就出現了,趙國本身并不缺乏紫氣高手,為了一個渡過天劫不久的上清道士,豫公主不惜征調上萬百姓,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所謂事出反常便為妖,任何事情都經不住仔細推敲,豫公主肯下此等工夫,極有可能知道他與尋常的紫氣高手不同,道家的靈氣與武術的內功有些相似,有很多渡過天劫的人只能算是武功高手,一個渡過天劫的人能力大小主要還是取決于其靈氣之外的法術,至此回頭,豫公主可能知道他較之尋常紫氣高手要厲害許多,故此才會不惜勞民傷財的遷移百姓前往西陽縣。
到得此處,問題顯而易見,豫公主是如何知道他與尋常紫氣高手有所不同的?首先無量山眾人可以排除,他們不了解內情。若說是趙國安插在建康的探子觀戰過后傳回了消息,也不對,因為與廣譜和尚斗法之時他根本沒來得及使用霸道的符咒法術。這兩種可能排除之后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種可能,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種可能,七位上清準徒之中有人在幫助趙國,是此人間接或直接的告知了豫公主他的真實實力,因為只有另外六位上清準徒知道他所求的符咒之法有著怎樣的威力。
阿九和千歲率先排除,百里狂風和夜逍遙經常碰面,二人也可以排除,劉少卿誅殺多名趙國官員亦可排除,如此就只剩下了柳笙。先前于碧水潭與千歲交談,得知柳笙下山之后一直未曾露面,此人嫌疑最大。
想及此處,莫問忽然想起保護周貴人回返都城時遇到的那具僵尸,僵尸身上穿戴著趙國士兵的鎧甲,控尸之術屬于道門雜學小術,柳笙完全可以使用,此外周貴人曾經說過,與她說話的那名女子身高與他相仿,柳笙的身高恰恰與他相仿,他所求的變身之術此時想必還不能改變身高。除此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柳笙微笑的時候是嘴角內抿的,與周貴人所說細節完全吻合,當時他曾經懷疑過柳笙,卻被自己否定了,現在看來,當日控尸的“女子”應該就是柳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