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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禍上身來

第七回禍上身來  酒瓶就在他對面,他很快就找到了,卻已不能用酒瓶塞住自己的嘴。

  因為他的嘴已經被另外一樣東西塞住,一樣又香又軟的東西。

  大多數男人的嘴被這樣東西塞住時,通常都只會有一種反應。

  一種嬰兒的反應。

  可是燕十三的反應卻不同。他的反應就好像嘴里忽然鉆入條毒蛇。

  很毒很毒的毒蛇。

  這種反應并不太正常,也不會太令人愉快。

  薛可人幾乎要生氣了,撅起嘴道:“我有毒?”

  燕十三道:“好像沒有。”

  薛可人道:“你有?”

  燕十三道:“大概也沒有。”

  薛可人道:“你怕什么?”

  燕十三道:“我只不過想知道一件事。”

  薛可人道:“什么事?”

  燕十三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

  薛可人道:“你以為我這么樣對你,只因為我想要你做件事?”

  燕十三笑笑。

  笑笑的意思,就是承認的意思。薛可人生氣了,真的生氣了,自己一個人生了半天氣,還想繼續生下去。

  只可惜一個人生氣也沒什么太大的意思,所以她終于說了老實話。

  她說:“其實這并不是我第一次溜走,我已經溜過七次。”

  燕十三道:“哦?”

  薛可人道:“你猜我被抓回去幾次?”

  燕十三道:“七次。”

  薛可人嘆了氣,道:“夏侯星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只有一樣最大的本事!”

  燕十三道:“哦?”

  薛可人道:“不管我溜到哪里,他都有本事把我抓回去。”

  燕十三又笑笑,道:“這本事倒真不小。”

  薛可人道:“所以這次他遲早一定還是會找到我的。幸好這次已不同了!”

  燕十三道:“有什么不同?”

  薛可人道:“這次他抓住我的時候,我已經是你的人。”

  她不讓燕十三否認,立刻又解釋:“至少他總會認為我已經是你的人!”

  燕十三沒有笑,可是也不能否認。

  不管誰看見他們現在這樣子,都絕不會有第二種想法的。

  薛可人道:“他這人還有另外一種本事,他很會吃醋。”

  這種本事男人通常都有的。

  薛可人道:“所以他看見我們這樣子,一定會殺了你。”

  燕十三也只有同意。

  薛可人道:“如果別人要殺你,而且非要殺你不可,你怎么辦?”

  她自己替他回答:“你當然也只有殺了他。”

  燕十三在嘆氣。

  現在他總算已明白她的意思。

  薛可人柔聲道:“可是你也用不著嘆氣,因為你并沒有吃虧,有很多男人都愿意為了我這樣的女孩子殺人的。”

  燕十三道:“我相信一定有很多男人會,可是我…”

  薛可人道:“你也一樣!”

  燕十三道:“你怎么知道我也一樣?”

  薛可人道:“因為到了那時候,你根本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她抓住了他的脖子:“到了那時候,你不殺他,他也要殺你,所以你現在還不如…”

  她沒有說下去,并不是因為有樣東西塞住了她的嘴,而是因為她的嘴堵住了別人的嘴。

  這次燕十三并沒有把她當毒蛇,這次他好像已經想通了。

  可惜就在這時候,拉車的馬忽然一聲驚嘶。

  他一驚回頭,就看見一只車輪子在窗口外從他們馬車旁滾到前面去。

  就是他們這輛馬車的輪子。

  就在他看見這只輪子滾出去的時候,他們的馬車已沖入道旁,倒了下去。

  馬車倒下去車窗就變得在上面了。

  一個人正在上面冷冷的看著他們,英俊冷漠的臉,充滿了怨毒的眼睛。

  薛可人嘆了口氣,道:“你看他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燕十三只有苦笑,道:“是的。”

  夏侯星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通常都很有教養,很少說粗話的,就算叫人“滾”的時候,通常也會說“請”。

  可是不管什么人總有風度欠佳的時候,現在夏侯星無疑就到了這種時候。

  到現在他還沒有跳起來破口大罵,實在已經很不容易。他只不過罵了句:“賤人,滾出來。”

  薛可人居然很聽話,要她出來,她立刻就出來。

  她身上連一寸布都沒有。夏侯星又急了,大吼道:“不許出來。”

  薛可人嘆了口氣,道:“你知道我是一向最聽你話的,可是現在你又叫我滾出去,又不許我出去,我怎么辦呢?”

  夏侯星蒼白的臉色已氣得發紫,指著燕十三,道:“你…你…

  你…”

  他本就不是個會說話的人,現在又急又氣,連話都說不出了。

  薛可人道:“看樣子他是要你滾出去。”

  燕十三道:“絕不是。”

  薛可人道:“不是?”

  燕十三道:“因為我既不是賤人,也不會滾。”

  他笑了笑,又道:“我知道夏侯公子一向是個有教養的人,如果他要我出去,一定會客客氣氣的說個請字。”

  夏侯星的臉又由紫發白,握緊雙拳,道:“請,請,請,請…”

  他一直說了十七八個“請”字,燕十三早已出來了,他還在不停的說。

  燕十三又笑了,道:“你究竟要請我干什么?”

  夏侯星道:“我要請你去死。”

  道路前面,遠遠停著輛馬車,車門上還印著夏侯世家的標布。

  那孩子和趕車的都坐在前面的車座上,瞪著燕十三。

  趕車的是個白發蒼蒼,又瘦又小的老頭子,干這行也不知有多少年了,趕起車來,絕不會比任何一個年輕小伙子差勁。

  那孩子身手靈活,當然也練過武。但是他們卻絕對沒法子幫夏侯星出手的,所以燕十三要對付的,還是只有夏侯星一個人。

  這點讓燕十三覺得很放心。

  夏侯星雖然并不容易對付,那柄千蛇劍更是件極可怕的外門兵器。

  可是就憑他一個人,一柄劍,燕十三并沒有十分放在心上。

  他只覺得這件事有一點不對。

  雖然他對夏侯星這個人也并沒什么好感,可是為了一個女人去殺她的丈夫…

  他沒有時間再考慮下去。

  夏侯星的千蛇劍,已如帶著滿天銀雨的千百條毒蛇般向他擊來。

  他本來可以用奪命十三劍中的任何一式去破解這一招的。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想法——曹冰可以用烏鴉試劍,我為什么不能乘此機會,試試三少爺那一劍的威力?

  就在他開始有這種想法時,他的劍已揮出,如清風般自然,如夕陽般絢麗。

  他用的正是三少爺那一劍。這一劍他用得并不純熟,連他自己使出時,都沒有感到它的威力。

  他立刻就感覺到了。

  夏侯星那毒蛇般的攻擊,忽然間就已在這清風般的劍光下完全瓦解,就像是柳絮被吹散在春風中,冰雪被溶化在陽光下。

  夏侯星的人竟也被震得飛了出去,遠遠的飛出七八丈,跌在他自己的馬車頂上。

  燕十三自己也吃了一驚。老車夫忙著去照顧夏侯星,孩子瞪大了眼睛,吃驚的看著他。薛可人在嘆氣,微笑著嘆氣,嘆氣是假的,笑是真的。

  她笑得真甜。

  “想不到你的劍法比我想像中還要高得多。”

  燕十三嘆息著笑道:“我也想不到。”

  他的嘆息并不假,笑卻是苦的。他自己知道,若是用自己的奪命十三劍,隨便用哪一招,都絕不會有這樣的威力。

  ——如果沒有慕容秋荻的指點,他怎么能抵擋這一劍?

  ——現在他就算能擊敗三少爺,那種勝利又是什么滋味?

  燕十三的心里也有點發苦,手腕一轉,利劍入鞘。他根本沒有再去注意夏侯星,他已不再將這個人放在心上。想不到等他抬起頭來時,夏侯星又已站在他面前,冷冷的看著他。

  燕十三嘆了口氣,道:“你還想干什么?”

  夏侯星道:“請。”

  燕十三道:“還想請我去死?”

  夏侯星這次居然沉住了氣,冷冷道:“閣下剛才用的那一劍,的確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燕十三不能否認。這不但是句真話,也是句恭維話,可是他聽了心里并不舒服。因為那并不是他的劍法。

  夏侯星又道:“在下此來,就是還想領教領教閣下剛才那一劍。”

  燕十三道:“你還想再接那一劍?”

  夏侯星道:“是的。”

  燕十三笑了。

  這當然并不是真笑,也不是冷笑,更不是苦笑。

  這種笑只不過是種掩飾,掩飾他的思想。

  ——這小子居然敢再來嘗試那一劍,若不是發了瘋,就一定是有了把握。

  ——他看來并不像發了瘋的樣子。

  ——難道他也已想出了那一劍的破法,而且自覺很有把握?燕十三的心動了。他實在也很想看看世上還有什么別的法子能破這一劍!

  夏侯星還在等著他答復。

  燕十三只說了一個字:“請。”

  這個字說出口,夏侯星已出手,千蛇劍又化做了滿天銀蛇飛舞。

  這一劍看來好像是虛招。

  燕十三看得出,卻不在乎。

  不管對方用的是虛招實招都一樣,三少爺的那一劍都一樣可以對付。

  這次他用得當然比較純熟。就在他一劍揮出,開始變化時,“卡”的一聲,滿天銀蛇已合成一柄劍。

  劍光凝住,一劍刺出。簡簡單單的一劍,簡單而笨拙,刺的卻正是三少爺這一劍惟一的破綻。

  燕十三真的吃驚了。夏侯星用的這種劍法,竟和他自己在慕容秋荻面前施展出的完全一樣。連慕容秋荻都承認這是三少爺那一劍惟一的破法。現在他自己用的正是三少爺那一劍?夏侯星卻用了他自己想出的破法來刺殺他。

  現在他的劍式已發動,連改變都無法改變了,難道他竟要死在自己想出的劍式下?

  他沒有死!

  他明明知道自己用的這一劍中有破綻,明明知道對方這一劍刺的就是致命的一點。

  可是對方這一劍刺入這一點后,他用的這一劍忽然又有了變化。

  一種連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變化,也絕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變化。

  那是這一劍本身變化中的變化。

  那就像是高山上的流水奔泉,流下來時,你明明看見其中有空隙,可是等到你的手伸過去時,流泉早已填滿了這空隙。

  “叮”的一聲響。

  千蛇劍斷了,斷成了千百片碎片,夏侯星的人又被震得飛了出去,飛得更遠。

  這一次老車夫也在吃驚的看著他,竟忘記照顧夏侯星了。

  這一次薛可人不但在笑,而且在拍手。

  可是這一次燕十三自己的心卻沉了下去,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現在他才明白,三少爺那一劍中的破綻,根本就不是破綻。

  現在他才明白,世上根本沒有人能破這一劍!

  絕對沒有任何人!

  他若想去破,就是去送死,曹冰若是去了,也已死定了!

  ——如果能破那一劍,是他的光榮,如果不能破,死的也應該是他。

  夏侯星倒在地上,還沒有站起來,嘴角正在淌著血。

  老車夫和孩子卻已被嚇呆了。

  可是拉車的馬,卻還是好好的,無論誰都看得出那是匹久經訓練的好馬。

  他想去搶這匹馬。

  他更急著趕到神劍山莊去,就算是去送死,他也要趕去。他絕不能讓曹冰替他死。

  因為他是江湖人,江湖人總有自己獨特的想法。

  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在咳嗽。一個穿得又臟又破,滿身又臭又臟的流浪漢,不停咳嗽著,從樹林里走出來。

  剛才他們都沒有看見這個人。

  剛才樹林里好像根本就沒有人,可是現在這個人卻明明從樹林里走出來了。他走得很慢,咳嗽得很厲害。

  剛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斗,驚虹滿天的劍光,他也好像沒看見。

  現在這些人他也好像沒看見。

  ——赤裸的美女,身子至少已有一半露在車窗外。

  他沒看見。

  ——絕代的劍客,掌中還握著那柄殺氣森森的劍。

  他也沒看見。

  他眼睛里好像只看見了一個人——看見了那又小又瘦的老車夫。

  老車夫的身子已嚇得縮成了一團,還在不停的發抖。

  這流浪漢不停的咳嗽著,慢慢的走過去,忽然站住,站在車前。

  老車夫更吃驚,吃驚的看著他。他咳嗽總算停止了一下,忽然對這老車夫笑了笑,道:“好。”

  老車夫道:“好?好什么?什么好?”

  流浪漢道:“你好。”

  老車夫道:“我什么地方好?”

  流浪漢道:“你什么地方都好。”

  老車夫苦笑,還沒有開口,流浪漢又道:“剛才若是你自己去,現在那個人已死了。”

  一句話還未說完,他又開始不停的咳嗽,慢慢的走開了。

  老車夫吃驚的看著他。每個人都在吃驚的看著他。好像都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燕十三卻好像似懂非懂,正想追過去再問問他。這個人卻已連影子都看不見了。他走得雖然慢,可是一霎間就已連影子都看不見了,甚至連咳嗽聲都已聽不見。

  薛可人在喃喃自語:“奇怪奇怪,這個人我怎么看起來很面熟?”

  老車夫也在喃喃自語:“奇怪奇怪,這個人究竟在說什么?”

  燕十三已到了他面前,道:“他說的話別人也許不懂,可是我懂。”

  老車夫道:“哦?”

  燕十三道:“不但我懂,你也懂。”

  老車夫閉上了嘴,又用驚詫的眼光在看著他。

  燕十三道:“二十年前,紅云谷最強的高手,并不是現在的莊主夏侯重山。”

  老車夫道:“不是老莊主是誰?”

  燕十三道:“是他的弟弟夏侯飛山。”

  老車夫道:“可是…”

  燕十三道:“可是夏侯飛山在二十年前就已忽然失蹤,至今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老車夫嘆了口氣,道:“只怕他老人家早已死了很久了!”

  燕十三道:“江湖中人都以為他已死了,現在我才知道他并沒有死。”

  老車夫道:“你怎么知道?”

  燕十三道:“因為我已知道他的下落。”

  老車夫道:“他老人家在哪里?”

  燕十三道:“就在這里!”

  他盯著老車夫的眼睛,一字字道:“夏侯飛山就是你!”

  暮色漸臨,風漸冷。

  這老車夫畏縮的身子卻漸漸挺直,蒼老疲倦的眼睛里忽然發出了光。

  一種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發射出的神光。

  燕十三道:“遠在二十年前,你就已會過奪命十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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