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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飛來艷福

第六回飛來艷福  ——一種極緩慢,極優美的動作,就像是風那么自然。然后他的劍就慢慢的刺了出來。從最不可思議的部位刺了出來,刺出后忽然又有了最不可思議的變化。

  烏鴉吃驚的看著他,忽然大喊:“不錯,他用的就是這一招!”

  秋草枯黃,血也于了。

  燕十三默默的坐下來,坐在烏鴉對面的山坡上。

  烏鴉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是這一招?”

  燕十三道:“因為他只有用這一招才能擊敗你!”

  烏鴉道:“這絕不是點蒼劍法,也絕不是你的劍法。”

  燕十三道:“當然不是。”

  烏鴉道:“這一招是誰的?”

  燕十三道:“你應該猜得出。”

  烏鴉道:“這就是三少爺的劍法?”

  燕十三道:“除了他還有誰?”

  烏鴉道:“至少還有你,還有曹冰!”

  燕十三苦笑。他想不到曹冰會在暗中偷學了這一招,那時他們都太專心,根本沒有注意到樹林中還有別的人。他更想不到曹冰會拿烏鴉來試劍。

  他只想到了一件事——

  曹冰下一個要去找的人,一定就是謝曉峰。神劍山莊的三少爺謝曉峰。

  燕十三在樹林里見到的是什么人,三少爺的絕劍他們怎么學會的?這些事烏鴉都沒有問,他已經很了解燕十三這個人。

  “你要去神劍山莊就快去,我留下。”

  燕十三的確急著想去,曹冰既然偷學了三少爺那一招,當然也同樣偷學了他那一招。

  他實在不愿意別人用他的劍法去破三少爺的那一劍。這本該是他的光榮和權利。就算破不了那一劍,死的也應該是他。

  “可是你已受了傷,一個人留在這里…”

  他不能不為烏鴉擔心。烏鴉并不是種受人歡迎的鳥,也絕不是個受歡迎的人。

  要殺烏鴉的人一定不少。

  烏鴉卻在冷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的,你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

  燕十三道:“我自己?”

  烏鴉道:“從這里到綠水湖并不遠,這一路上已不會有人再替你付賬了。”

  曹冰一定已找到最迅速舒服的馬車,走的一定是最快的一條路。一個囊空如洗的人,只憑兩條腿趕在曹冰前面,到了神劍山莊時,惟一還能擊敗的人,恐怕已只有他自己。

  烏鴉道:“除非你的運氣特別好,很快就能遇見一個騎著快馬的有錢人,先搶他的錢,再奪他的馬。”

  燕十三笑了,道:“你放心,這種事我并不是做不出的。”

  烏鴉也笑了。

  兩個人忽然同時伸出手,緊緊握住。

  烏鴉道:“你快去,只要你不死,我保證你一定還可以再見到我。”

  燕十三道:“我若死了,一定會叫人把我的劍送給你。”

  烏鴉道:“你是不是說過,一個快死的人,運氣總是特別好?”

  燕十三道:“我說過。”

  烏鴉道:“看起來你的運氣現在好像又要來了。”

  來的是輛馬車。

  快馬輕車,來得很快。他們剛聽見車轉馬嘶,馬車就已從山坳后轉出來。

  烏鴉道:“我相信這種事你是一定能做得出的。”

  燕十三道:“當然。”

  他嘴巴說得雖硬,其實真到了要做這種事的時候,他就傻了。

  他實在不知道應該怎么動手?他忽然發現要做強盜也不是他以前想像中那么容易的事。

  眼看著馬車已將從他們身旁沖過去,他還連一點出手的意思都沒有。

  烏鴉皺眉道:“這種好運氣絕不會有第二次的。”

  燕十三道:“也許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出來,馬車驟然在他們面前停下。

  他并沒有出手,馬車居然自動停了下來。車廂中有個嘶啞而奇怪的聲音道:“急著要趕路的人,就請上車來!”

  烏鴉看著燕十三,燕十三也看了看烏鴉。

  烏鴉道:“運氣特別好的人,也未必真的就快死了。”

  燕十三大笑。

  車門已開,他一掠上車,大笑揮手:“只要我不死,我保證你也一定會再見到我的,就算你不想再見我都不行。”

  車廂里的人究竟是誰?

  輕車快馬。干凈舒服的車廂里,只有一個人穿著件寬大的黑袍,用黑手帕包著頭,還用黑巾蒙著臉。

  燕十三就在他對面坐下,只問了一句話:“你能不能盡快載我到翠云峰,綠水湖去?”

  “能。”

  聽到了這個字,燕十三就閉上了嘴。甚至連眼睛都閉了起來。他本來有很多話應該問的,可是他居然連一句都沒有問。他并不是個好奇的人。

  這黑衣人對他卻顯然有點好奇了,一雙半露在黑巾外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他。這雙眼睛很亮。

  馬車走得很快,燕十三一直閉著眼睛,也不知睡著了沒有。

  他沒有睡著。因為黑衣人從車墊下拿出一瓶酒,開始喝的時候,他的喉結也開始在動。

  睡著了的人酒香是嗅不到的。黑衣人眼睛里有了笑意,把酒瓶遞過去,道:“要不要喝兩口?”

  當然要。

  燕十三伸手去拿瓶的時候,就好像快淹死的人去抓水中的浮木一樣。

  可是他的眼睛還沒有張開來。如果他張開眼來看看,就會發現這黑衣人的一雙手也很好看。無論多秀氣的男人,都很少會有這么樣一雙手的。事實上,這么好看的手,連女人都很少有,纖長秀美的手指,皮膚柔滑如絲緞!

  燕十三把酒瓶送回去的時候——

  當然是個已經快空的酒瓶。

  他碰到了這雙手。只要他還有一點感覺,就應該能感覺到這雙手的柔滑纖美。

  可是他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黑衣人又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問道:“你是不是人?”

  他的聲音還是那么嘶啞而奇怪,有這么樣一雙手的人,本不該有這樣的聲音。

  燕十三的回答很簡單!

  “我是人!”

  “是不是活人?”

  “到現在為止還是的!”

  黑衣人道:“但你卻不想知道我是誰。”

  燕十三道:“我知道你也是個人,而且一定也是個活人。”

  黑衣人道:“這就夠了?”

  燕十三道:“很夠了。”

  黑衣人道:“我的馬車并不是偷來的,酒也不是偷來的,我為什么要無緣無故的請你上車,送你到綠水湖,而且還請你喝酒?”

  燕十三道:“因為你高興!”

  黑衣人怔了半天,忽然又吃吃的笑了起來。現在她的聲音已變了,變得嬌美而動聽。現在無論誰都一定會知道她是個女人,而且一定是個很好看的女人。

  好看的女人,男人總是喜歡看的。

  黑衣人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誰?”

  燕十三道:“不想!”

  黑衣人道:“為什么?”

  燕十三道:“因為我不想惹麻煩。”

  黑衣人道:“你知道我有麻煩?”

  燕十三道:“一個無緣無故就請人坐車喝酒的人,多多少少總有點毛病。”

  黑衣人道:“是有毛病?還是有麻煩?”

  燕十三道:“一個有毛病的人,多多少少總會有點麻煩。”

  黑衣人又笑了,笑聲更動聽:“也許你看過我之后,就會覺得縱然為我惹點麻煩,也是值得的。”

  燕十三道:“哦?”

  黑衣人道:“因為我是個女人,而且很好看。”

  燕十三道:“哦?”

  黑衣人道:“一個很好看的女人,總希望讓別人看看她的。”

  燕十三道:“哦?”

  黑衣人道:“別人若是拒絕了她,她就一定會覺得是種侮辱,一定會傷心。”

  她輕輕嘆了口氣,道:“一個女人傷心難受的時候,就往往會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燕十三道:“譬如說什么事?”

  黑衣人道:“譬如說,她說不定會忽然把自己請來的客人趕下車去!”

  燕十三已開始在嘆氣。開始嘆氣的時候,他已睜開了眼睛——

  一瞬間立刻又閉上。就好像忽然見了鬼一樣。因為他看見的,已經不是一個全身上下都包在黑衣服里的人。

  他看見的當然也不是鬼。無論天上地下,都找不出這么好看的鬼來。他看見的是個女人。

  一個赤裸的女人,全身上下連一塊布都沒有,黑巾白花布都沒有。

  只有絲緞。她全身上下的皮膚都光滑柔美如絲緞。

  燕十三本來的名字當然并不是真的叫燕十三,可是他本來的名字也絕不是魯男子,更不是柳下惠。

  他見過女人。各式各樣的女人都見過,有的穿著衣服,也有的沒穿衣服。

  有的本來穿著衣服,后來卻脫了下來。有的甚至脫得很快。

  一個赤裸的女人,本來絕不會讓他這么樣吃驚的。他吃驚,并不是認為這女人太美,也不是因為她的腰肢太細,乳房太豐滿。

  當然更不是因為她那雙修長結實,曲線柔美的腿。這些事只會讓他心跳,不會讓他吃驚。

  他吃驚,只因為這女人是他見過的,剛剛還見過的,還做了件讓他吃驚的事。這女人當然不會是慕容秋荻。

  這女人赫然竟是夏侯星那溫柔嫻雅的妻子,火焰山,紅云谷,夏侯世家的大少奶奶。

  夏侯星的劍法也許并不算太可怕,但是他們的家族卻很可怕。

  火焰山,紅云谷的夏侯氏,不但家世顯赫,高手輩出,而且家規最嚴。夏侯山莊中的人,無論走到哪里去,都絕不會受人輕慢侮辱。夏侯山莊的女人走出來,別人更連看都不敢去多看一眼。因為你若多看了一眼,你的眼珠子就很可能被挖出來。所以無論誰忽然發現夏侯家里大少奶奶,赤裸裸的坐在自己對面,都要嚇一跳的。坐在對面還好些。現在薛可人居然已坐到他旁邊來,坐得很近,他甚至已可感覺到她的呼吸,就在他耳朵旁邊。

  燕十三卻好像已經沒有呼吸。他并不笨,也不是很會自我陶醉的那種人。他早已算準了坐上這輛馬車后,多多少少總會有點麻煩的。

  但他卻不知道這麻煩究竟有多大。

  現在他知道了。

  如果他早知道這麻煩有多大,他寧可爬到綠水湖去,也不會坐上這輛馬車來。

  一個赤裸的美女,依偎在你身旁,在你的耳邊輕輕呼吸。

  這是多么綺麗的風光,多么溫柔的滋味。如果說燕十三一點都不動心,那一定是騙人的話,不但別人不信,連他自己都不信。

  就算他明知道女人很危險,危險得就像是座隨時都會爆破的火山。

  就算他能不呼吸,不去嗅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氣,可是他不能讓自己的心不動,不跳。

  他心跳得很快。如果他早知道會有這種事發生,他的確是絕不會坐上這輛馬車來的。可是他現在已經坐上來了。

  他耳邊不但有呼吸,還有細語:“你為什么不看我?你不敢?”

  燕十三的眼睛已經睜開來,已經在看著她。

  薛可人笑了,嫣然道:“你總算還是個男人,總算還有點膽子。”

  燕十三苦笑道:“可是我就算看三天三夜,我也看不出。”

  薛可人道:“看不出什么?”

  燕十三道:“看不出你究竟是不是個人。”

  薛可人道:“你應該看得出的。”

  她挺起胸膛,伸直雙腿:“如果我不是人,你看我像什么?”

  只要有眼睛的,都應該看得出她不但是個人,是個女人,是個活女人,而且還是個女人中的女人,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燕十三道:“你很像是個女人,可是你做的事卻不像!”

  薛可人道:“你想不通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燕十三道:“如果我能想得出,我也不是人了!”

  薛可人道:“你認為你自己很丑?”

  燕十三道:“還不算太丑。”

  薛可人道:“很老?”

  燕十三道:“也不算太老。”

  薛可人道:“有沒有什么缺陷?”

  燕十三道:“沒有!”

  薛可人道:“有沒有女人喜歡過你?”

  燕十三道:“有幾個。”

  薛可人道:“那么奇怪的是什么?”

  燕十三道:“如果你是別的女人,我非但不會奇怪,而且也不會客氣,可惜你…”

  薛可人道:“我怎么樣?”

  燕十三道:“你有丈夫!”

  薛可人道:“女人遲早總要嫁人的,嫁了人后,就一定會有丈夫。”

  這好像是廢話,但卻不是。

  因為她下面一句話問得很絕:“如果她嫁的不是個人,她算不算有丈夫?”

  這句話問得真夠絕,下面還有更絕的:“如果一個女人嫁給了一條豬,一條狗,一塊木頭,她能不能算有丈夫?”

  燕十三實在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他只有反問:“夏侯星是豬?”

  薛可人道:“不是!”

  薛可人嘆了口氣,道:“如果他是狗,也許反倒好一點。”

  燕十三道:“為什么?”

  薛可人道:“因為狗至少還懂一點人意,有一點人性。”

  她咬著嘴唇,顯得悲哀,又怨恨:“夏侯星比豬還懶,比木頭還不解溫柔,比狗還會咬人,卻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樣享,我嫁給他三年,每天都恨不得溜走。”

  燕十三道:“你為什么不溜?”

  薛可人道:“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機會,平時他從來都不許我離開他一步。”

  燕十三又在找,找那瓶還沒有完全被他喝光的酒。

  他想用酒瓶塞住自己的嘴。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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