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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西漢亡靈(三)

  溫如玉沒有想到是在這樣一種場合下和她一直掛念的大男孩兒重逢的。她是和畫廊的人聯系時,才聽說了陳田星子生病的消息,放下電話就跑過來,開門的竟是孫純。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孫純的赤足,眼里閃過一絲疑惑,心里更是泛上些讓她不太舒服的東西,但溫如玉很快克制住了這一切,沉穩地對明顯有些手足無措的男人說:“我聽說過倒履相迎的故事,沒想到你比古人做的更徹底些。”

  孫純撓了撓頭,把目光向門外掃去,“丁老師還在停車嗎?”

  溫如玉臉上一紅,繼而惱怒地使勁跺了跺腳,“你到底讓不讓我進去?”

  孫純無暇欣賞這難得一見的小兒女姿態,慌不跌地敞開大門,把這小女人迎了進去。

  坐進沙發里的兩人沉默不語。溫如玉一直低頭絞動著雙手,像是在發泄著什么,孫純張了幾次口,見女人根本不抬眼看他,也就沒有發出聲來。好在陳田星子馬上回來了,兩個女人立刻嘰嘰喳、嘰嘰喳地說起來,孫純安心地作個聽眾,臉上的尷尬神色才慢慢消失。

  兩個女人忘我地投入到聊天之中,漸漸地,變成了陳田星子一人在說,溫如玉成了聽眾。陳田星子講的是得病和治病的經過,當然一次次地提到了孫純,她也邊講邊把目光溫柔地投向一旁的男人。可溫如玉卻好像無視了孫純的存在,始終只是看著陳田星子。

  這倒給了孫純膽子,反正女畫家根本不看他,他可以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著她。

  已經有三個月了吧?他不太敢確定這個日期,沒有見面,也沒有通過電話。非典鬧得最厲害時,他也曾猶豫過,想問問她的情況,可想想那如影隨行的丁大一老師,他又馬上沒有了情緒。

  “喲,都快六點了,我去幫仙蒂弄飯。孫純,你陪如玉去院子里轉轉,過會兒回來吃飯。”陳田星子終于打住了話頭,對癡呆著發楞的孫純下了命令。

  馬上就要進入夏天了,輕風裹著微微的暑氣,讓有心事的男女都感到了一絲煩亂。孫純解開外衣的扣子,搧動了一下衣襟,身上才感覺舒服了一些。

  “丁老師,沒有陪你過來?”他看看埋頭走路的溫如玉,率先打破了沉默。

  溫如玉猛地停下來,仰面凝視著他,慢慢地,眼眶里竟然紅了起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明天就嫁了?好不再來煩你。”

  女人突如其來的爆發,驚得孫純啞口無言、手足無措,看著那流下來的兩行淚水,慌忙在口袋里翻了起來,可這身居家的衣服里什么也沒有,他只好猶豫著,怯怯地伸出手,用衣袖擦去那滿臉的淚痕。

  女人始終沒有哭出聲來,可那種壓抑的抽泣,更讓孫純有種剜心的痛苦,他輕輕摟住那瘦小的肩膀,把溫如玉引到路旁的長椅上坐下。

  嬌小玲瓏的身體伏在他的懷里,哭泣已經停止了,可女人沒有起來的意思,她還有些羞赧吧?孫純傻傻地想著。他的手不敢亂放,只是虛搭在女人肩上,他對這個女畫家,始終不敢像和別的女人時那么放肆。

  女人仰起臉來,仍沒有離開他的身體,“你以為人家像你一樣,只要別人對你好一點兒,你就恨不能投懷送抱,以、以身相許。”

  孫純簡直不能相信,這種情人般嬌縱嫵媚、輕怒薄嗔的話竟出自溫如玉之口,他又一次驚訝得目瞪口呆,自然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撲哧”,好像是察覺到自己用詞的不恰當,女人輕輕地笑起來,然后又把頭埋進他的懷中。孫純已經無法看見女人笑容凝固后那濃濃的愁怨,只聽到她幽幽的聲音:“我將于人海茫茫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孫純沒琢磨出這半文半白的話里的含義,只是一味地沉浸于她大起大落的情緒當中。當然他不知道,溫如玉說的,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那個大文人、大騷客徐志摩,在追求名嬡陸小曼時說的一句名言。

  “孫純,我想去國外呆幾年。”

  女人的話再次讓孫純大吃一驚,他今天是徹底是這女人弄迷糊了,張大了嘴半天才訥訥地問道:“怎么突然有了這種想法?”

  他渾然不覺那原本虛搭著的手,此刻已如鐵鉗般緊緊抓在女人瘦弱的肩膀上。溫如玉臉上滑過一絲痛苦,但眼里卻是難掩的喜悅,他是在乎我的,他是舍不得我的!

  女人的雙手環住男人的腰身,柔聲輕訴著心中的想法:“我學了十幾年油畫,可學習的、臨摹的卻大多是照片。你也學畫,知道再逼真的照片,也反映不出畫里的神韻。過去一直猶豫,這次在巴黎我才下了決心。美國大使收藏了我幾幅畫,也算是半個朋友,這次的學校就是他幫助聯系的。我算是訪問學者吧,要去兩年。”

  孫純一直沒有插口,靜靜傾聽著女人的絮語,心里卻如翻江倒海般生出了無數的念頭,此刻他終于明白,女人今天的失常表現,是她要離開他了。

  “什么時候走?”孫純覺得這根本不是他的話,而像是另一個靈魂主宰了他的話語權。

  “夏天吧,我想早點過去熟悉一下語言,英語我差不多快丟光了。”

  “走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

  溫如玉察覺到了身邊男人的異常,她坐起來,那黑黑的眼眸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男人,半響才展顏笑道:“放心,我不會不辭而別的。”說完,她跳起來,拉著孫純的手,向著亮起燈光的別墅走去。

  孫純被動地跟在女人的身后,久久注視著那僅到他肩膀的瘦小身軀,心里像丟失了什么最寶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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