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星羅從不說出自己沒把握的事,即使那是出于安慰。
他會恢復記憶。事實上昨天深夜教那女人深深一吻過后,他腦子里像是被撩動了什 么,以往平靜無波的思緒,竟浮光掠影的出現一些破碎的、不被明了的訊息。
不過那非常短暫,讓他甚至來不及抓攫便已消失。今日一整天他在無人的樹林間施 展咒術,試圖召喚回那些片斷,更甚者自我催眠回溯,但能得到的非常有限。
他不得不面對一個可能的事實:若他想得回更多,恐怕須經由那個女人。
奇怪的女人!這個叫做…季曼曼(對吧?)的女人完全不能歸類在他所認知的女 人類型中,因為她身上具有每一種女人的缺點。套句人類的用語,惡女。
貪生伯死、狡猾可惡,既尖刻又善逢迎,貪小便宜又不吃虧,厚臉皮又自戀,喜歡 裝古典美女的派頭偏又不知羞卻為何物,有仇必報、能屈能伸…
總歸一句:罄竹難書。
不知道她今天是否吃足了紅仙的排頭?心中閃過這個想法,但腳步卻沒有跨向三樓 的打算。他走到自己房門前,突然一頓,雖頗感訝異,但似乎也不必太意外。
那女人正在他房內,而且還睡得很香甜…
打開門,果然是。
他側著臉看向樓梯口那兩名顯然很緊張的守衛。
“請問這是什么情形?”
守衛甲勇敢的回答;
“紅仙攻擊季小姐,她要求住到你房里。”
“也許是我糊涂了,我依稀記得她是人質。”星羅有禮的問:“莫非是我搞錯了?”
兩名守衛再也沒勇氣回答,只祈求星羅發揮冤有頭、債有主的精神,別再為難他們 這些無辜的人。與其被星羅盯上,還不如去給毒蛇盯上還好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星羅房內傳出的聲響終于打破了僵凝的氣氛,“呵…啊,你回來 啦?”正在伸懶腰的佳人一發現門口杵著的人,立即輕快的打招呼。
星羅走進來,以腳后跟踢上房門,還依稀聽到門外松了口氣的聲音。
“你的膽子愈來愈大了。”
“請見諒,一切純屬不得已。”她招招手。“過來過來,我們來親個吻,歡迎你回 來。”再接再厲,就不信吻不回他頑固的記憶,韓璇猜她可以的。
原以為他會嘲諷一番,抵死不從,不料他竟真的過來,坐上床沿后同時也欺吻住她,
差一點嚇飛了她的魂兒。
不錯唷!愈來愈有感覺…她昏昏沉沉的想道。
如果這個男人愿意,他其實很有情圣的本錢;但光吻功還不成,至少要收斂他輕視 的表情、吐不出象牙的壞嘴,然后再裝出一副受過情傷的憂郁便秘狀,把他丟在西門町,
包準立即吸引來一串辣妹、清純妹的愛慕…
雙手梳耙入他濃黑的發,又抓又搓又揉的,包他吻完后就成了一個爆炸頭,嘿…
一只手掌突然揪住她腦后的發,將她拉退,力道不重,但行為教大愕然。兩唇分開 數寸,他砸了咂舌,像在品嘗,而她就呆呆看著他,反應不過來。
然后她腦后的手掌又將她頭往前推,再度與他唇舌交纏…
干嘛呀?她可是有吃青箭口香糖的哦,而且今天吃完了蒜頭雞大餐后都刷了三次牙,
并且用牙線把齒縫刮得一點牙垢也沒有,他還想挑剔不成?
許久之后,他眼中閃著奇恃的光芒放開她,在她逐漸回神時問:
“一個女人堅持住進一個男人的房間,會面臨什么你知道吧?”
季曼曼楞了下,小心打量他深沉的眼。
“男人還分很多種。你討厭女人不是?”
“所以通常我會直接把人丟出去。”他威脅的伸手。
她忙拍開他要揪人的怪手。
“別嘛!我們又不是普通交情。別忘了我這么犧牲可是為了你好,我們的磁場近,
我可以刺激你記憶的,你還不明白嗎?”趁機聲明她不是色女,吻他全是出于偉大的情“只因為如此?”星羅這會兒可不客氣了,伸手盤住她長發,一圈又圈的,牢牢抓 他不會想拔光她美美的秀發吧?她吞了下口水。
“呃,事實上,小女子人家私心里愛慕你很久了,才會巴過來,唉,真羞人哪。”
這樣夠了吧?無賴!
她伸手想不著痕跡的解下自己的長發,但他可不松手,微微一笑道:
“很好,再來。”他其實對她的能屈能伸挺欣賞的。自命貞烈的君子或執意猥瑣的 小人其實一樣令人不耐,變化多端的人反而精采得多。
“我知道即使同睡在一床,也只能蓋棉被、純聊天,但吾愿已足…”反正你“不行”嘛,嘻…“能在這段時間與你朝夕相處,已是我此生珍貴的回憶…”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遇得到變態哩。“啊…猩猩兒,沒了你,我怎么活?”吃魚子醬、喝香檳的 過日子嘍!
“既然你這么需要我…”他邪邪一笑,故意頓住不說完。
“呃?”他想干什么?
“那被你感動的我,不加以回報豈不是鐵石心腸?我接受你的獻身。”
嘎?!誰要獻身?!
“這…這怎么好意思…”她結結巴巴不知所云。
“沒關系,我犧牲一點無所謂。別自責了。”一副慷慨赴義的表情。
半夜,所有狂野甫平復時。
空氣中情欲的味道尚未消散殆盡,偌大的床上兩人各躺一方,相同的赤裸,僅以一 件涼被遮身。
“有沒有很感動?”她開口問。
“為什么?”她才該感動他的賣力。
“喂,看到這血漬沒有?”她半坐起來,一點也不害羞的直指床中央的漬痕。
星羅瞄了一眼。
“弄臟我的床,記得要洗干凈。”
“就…這樣?!”她差點被口水嗆死!
“不然該怎樣?”
“你該感動,并且狂喜,然后摟著我懺悔自己的沖動,告訴我你有多么難以置信身為一流公關的我,外表看來身經百戰,像是閱人無數,沒料到竟是個處女!請跟著我膜 拜一次——處、女、耶!正常人都嘛會給他感動一下下,并且從此對親密愛侶改觀——”
“你生氣了?”他睜開眼。
“又怎樣?”從不生氣不代表不會生氣,他想怎樣?
“臺灣國語溜出來了。”他笑。
呀!對哦,一生氣就管不住臺灣國語。所以她從不生氣,真夭壽,被他發現了。
“喂!你真的沒感覺?”不甘心又開口問。
“我抱你不是嗎?這叫沒感覺?”他發現自己并不介意她長發披散在他胸膛上的感 “我是說第一次——”
“你們人類進化得太慢怪得了誰?我們狼族并沒有這種弄臟床單的困擾。別想耍賴 不洗,這件床單歸你負責。”
呴!他只在意他的鬼床單,一點也不了解她純純小女人的心思。她對她的初次計畫 很久了,也幻想過某個激情的夜晚過后,欣賞到枕邊男人狂喜又懺侮的表情。
結果她得到了什么?一件歸她洗的床單!
可——惡——透——了!
實在不甘心,一口氣硬是梗在胸口。見他又要睡了,她用力推他。
“喂!”
他警告的瞄她一眼,不排除把她踢到床下以得回安眠的權利。
“那你至少告訴我,你跟我上床,是不是為了找回記憶,利用我而已?”
他不理她。
默認!
真是太、太、太過分了!死人!
她用力躺平,將彈簧床壓得上下震動,然后再大大翻個身,發出吵死人的聲響,背 對他,并用力拉過被子獨占,卷成銀絲卷,連被角也不留給他。
許久許久以后,他才開口:
“不是。”
以為她睡了,不料她咯咯笑的滾向他懷中,大方的分送被子,咕噥的以困意聲道:
“我就知道我的魅力不得了…”
星羅本欲推開她,但一觸及她沉靜的睡臉,不知怎地,也就由她了。
床都給她上了,還抗拒什么。
他總要習慣的。
即使他從不預期與她走到這一步。
季曼曼用力盯著星羅光裸的右肩,在那兒,有一枚銀白星形印子。這死人,居然不 肯招認,害她有時會懷疑他到底是不是“星”。原來他的烙印不在手上,而在肩上。
這使得她終于想起來,元旭日的烈火劍藏在手心,而白逢朗的霽月弓收在胸口,想來印記地點自是不同,那么星羅的鞭子放在右肩,印記理所當然該是在這兒了,她居然 一時沒想通,以為該在手上才是。
這個…算不算是與他上床唯一的收獲啊?如果不這么想,她會覺得自己失身得沒 半點成就感耶。
瞧,幻想過的初夜畫面不僅沒上演,還被指控企圖弄臟床單…哇咧!有沒有天理啊?可是畢竟民情不同,她也只有認了,誰叫她什么人不好獻身,偏給了這一匹狼。早知道的話,八百年前就送給初戀兼初吻情人的高中學長不就好了?不過那個學長是個大 書呆兼古板道德家,居然被她吻了后立即差人上門提親,嚇得她哪還敢有進一步的勾引,
連夜包袱款款轉學上臺北,以防成為一枚可憐兮兮的未成年小媳婦。
比起朱水戀對男人品味的偏執,她這人比較不龜毛,頂多把花花公子、自命酷、邪、
佞、壞、惡、冷、霸之類的男人一律列為低等生物不予理會。她沒有清純保守的小處女 情結,只不過一直送不出去初夜也絕非她的錯。
她比花花公子還有原則一點。
何解?也就是說,花化公子游戲人間嘗遍各色胭脂,可不代表他愛那些女人才去親 近。事實上他們是不屑的,偏又沒格的去玩弄他所不屑的女人。而她個人就有原則多了。
如果她瞧不起成日發情的禽獸,又怎么可能因為自身不能克制之需求,就去與禽獸睡覺咧?難以置信不是?但那些視女人為無物又愛當種馬的男人偏偏執意沒品,教她怎么放 心去與那種AIDS的高危險群茍合?
做人要有品味一點,激情要享,生命也要顧。她最受不了那些個裝模作樣的男人了,
偏偏時下正流行,所以滿街爬的都是這種貨色,教她好生困擾。有些男人更被言情小說毒傻了,以為女人就愛受非人的拆磨才能享受到被愛的樂趣,然后蠢貨就更多了!難怪 臺灣的男人都得去找外籍新娘,自找的嘍。
星羅不只瞧不起女人,甚至也瞧不起男人,她懷疑這家伙看誰上眼過。但他有個優 點,就是懶得去招惹他看不順眼的人,不近女色,也沒有朋友。
跟他上床不必怕帶回紀念品…不對!還是有可能帶回紀念品,也就是…小娃娃。
她連忙戳他。
“喂!我不會生出一名狼人吧?就那種半人半獸、每到月圓還表演一下變身以娛世 大的那種狼人。”
星羅不悅的瞄著她的手指。她立即收回手,但仍等著答案。
“不會。”女人向來擅長胡思亂想嗎?
“怎么可能!你是狼桖BA沒變身已經很過分了,居然還說不會。”事實上能生出一 個會變來變去的孩子也不錯,宜人宜狼感覺此較吃得開。
“狼族早已脫去凡胎,不再為變身所苦。除了靈魂以外,我們與人類無異。”
“耶?可是小金狼…”
“小金狼?”星羅坐起身笑問。
曼曼頓了下,大大的眼珠子左閃右閃,嘿嘿傻笑。
“是那個你曾暗示過的,金狼族里有資格啟用狼王令的人?”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她不答反問:
“你到底想起多少了?”
“你希望我想起多少?”
她指著他右肩的印記。
“至少想起所有的咒語,好解開封印。”
“直說如何?”他建議。
“我們這邊只有三分之二的狼王令,最后一部份則在你身上。如果你想不起來,恐 怕大伙都會完蛋,更別說你還想報恩了。”
他沉吟了下,像在評估她所說的有多少可信度,然后他揚眉問:
“我?報恩?”他像是感恩圖報的人嗎?
“少來了,不然你一直留在叛狼族做什么?其實你根本具有自行回狼界的能力,有什么好理由讓你非要與這些孤臣孽子混不可?你又不是群居的動物。若你問我,我會說 你最適合在月圓的夜晚站在山崖頂端吼叫,自己一個人流浪…”
“我問你了嗎?”瞧她說得欲罷不能,滿嘴廢話,不制止她,想必她一個人滔滔不 絕講到世界末日也沒問題。
季曼曼橫他一眼,很識時務的咕噥:
“反正你快想起來吧。”
“為什么你們那邊急于收集狼王令?”他一直查不出這些護令使者的目的。
“救人哪。為了讓殷佑去救他父母,以及全族的性命。不管你還認不認五百年前的情誼,你都該幫我們湊成狼王令,因為叛狼族身上的烙痕若只有狼王令能消除,你們還 得靠殷佑來啟動。他是殷祈的兒子,狼王令目前認的主子。”
星羅點點頭,轉身下床拾起滿地的衣服,兀自陷入思緒中,無視床上佳人還想聊天 的表情。
“喂,你——”她不高興了,嬌斥了聲。
“去洗床單。”丟下一句后,人往浴室走去。看來以為敵對的兩方,勢必要走上合 作之路了。而…至于記憶一事…從不作夢的他,為何會夢到一大堆惡心的長發纏身?
那在暗示什么?
“什么嘛!可惡!早知道就不跟你上床!”用力扯下床單,拿來剪刀,把那塊污漬 剪下來丟掉。
這樣不就好了嗎?要她洗?免談!
她可是從不做家事的季曼曼。誰也不能剝奪她的理想,當一名茍且偷生的懶惰蟲!
“你好。”一個男子站在門口,有禮地道。
“路遙?”很面生,她試探一叫。
“我在這兒。”路遙嘆氣的出現。
“那…是風揚嘍?”雖然印象中并不是…
“我也在。”風揚也出現了。
季曼曼倏地睜大眼,戲劇性的蹬蹬蹬退了三步,捧住胸口呼叫:
“天哪!紅仙…你去變性了?怎么這么想不開呢?就算星羅不愛你,你也不必—
“季小姐,我叫紅鏡,紅仙是我妹妹。”
“咦?呀,久仰大名。”她伸手讓他握。
紅鏡微笑,算是見識到了這位既狡猾精明卻又沒長記性的嬌客。
“今天來看我有什么事嗎?”大王親自出馬耶,想必是大事了。她招呼他們坐下,
然后等大王發言。
紅鏡輕道:
“很抱歉未經你同意就帶你來此。”
“你又管不了星羅,有啥好道歉的?”照她猜,綁架她八成是那家伙的主意。
“他說的?”路遙訝然問。
曼曼嗟了聲:
“怎么可能?當然是冰雪聰明的我猜出來的。其實我看得出來你們很想得到令牌,
但不致于濫傷無辜,否則早像黑狼族那樣的攻打我們了。”當然,也會像黑狼族一樣的 被消滅。
紅鏡坦白道:
“我們沒有擅自行動的原因之一,就是想查清楚你們如何扳倒黑威那些人。一般來說,你們應該斗不過他們才是。星羅說你們有狼界高手相助,所以抓你來當籌碼再伺機 行動較為保險,可惜似乎不若我們想像的簡單。目前為止,你的朋友們皆按兵不動。”
“那是當然,必要時,死個人又如何?為達成一個遠大的目標,我們都必須夠冷 血。”
“是嗎?我總覺得還不只如此。韓璇等人似乎料定了你并無生命之虞。會不會一開 始就決定讓你被抓來呢?因為我們這邊有你們要的人。”
曼曼咯聲直笑。
“何以見得呢?呵呵…”趁星羅不在,多笑幾聲。
紅鏡也不為難,改而道:
“我今天來拜訪你,也告訴你全宅子上下皆可任意行走,我們無意再拘禁你。但因 為你是星羅請來的客人,若想回去,得由星羅同意。”
“你們都不太想去招惹他對不對?”她嬌笑地問。“老實說你們能與他和平共處數 百年,其耐力還真讓人佩服;加上你們沒有當壞人的本錢,不免教人為你們感到辛酸。”
可憐哦!還好她不必忍受他太久。
“你錯了,其實他雖然不好相處,卻也不會刁難人,而且對族人很盡心。自從他來 了之后,族內再無犯法傷人的事件發生。”風揚辯道。
“那是因為他討厭那些在他眼皮下囂張的人。”她揮揮手。星羅不容許有人比他囂 “而且自他來后,沒有其他族敢再嘲笑、欺負我們,以前我們因罪犯的身分被輕視、
作弄、無處容身。”路遙也嘆息著那些不堪回首的當年事。
“就說了嘛,一定是那些人吵到他,才會被修理;然后為了杜絕更多煩人的事,索性全部肅清。”別當他是救世主好不好?“你們肯救他才是了不起的情操。”否則狼王 令肯定是湊不齊了。
“人在異鄉,對同類都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懷,怎能見死不救?只可惜…讓 他失去記憶。”紅鏡想來就嘆息。
“放心吧,他會想起來的。”
“你知道他的身分是吧?”
“嗯哼。”
“或許我們該讓你與韓先生聯絡,你們那邊有狼界高人,應該可以幫助他的——”
曼曼打斷他的幻想!
“不成。基本上他們練的咒術不同宗不同門不同流派,加上功力勢均力敵,不濟事的。連一個小小的結界都破不了,更別說要助他恢復記憶了,小心一個出岔子,把他弄 成白疑。”咦?值得期待哦。
“你怎么會知道那位高人破不了我設下的結界呢?”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旁聽的星羅,以一種緩慢的聲調問著,一步一步走近她,最后立于她身后,伸出一手貼在她肩頸 間,似是親密,又似打算隨時掐死她。
寒意由腳底板一路閱兵到頭頂心。
他…他怎么出現了?大白天的…
“是…是啊…我怎么會知道呢,莫非…莫非是…托夢,對,托夢!”
“親、愛、的…”好令人毛骨悚然的柔軟聲音。
她抖落雞母皮,連忙伸手壓住他右掌,以防他出鞭捆人,那就太難看了。
“我想那并不難,就是影音傅送嘛。你應該會的——白逢朗破不了結界,但可以傳 送影像進來…”
“什么時候的事?”他居然無所察覺!多令人訝異的咒術哪…
“就…上星期嘍。你們打電話去勒索狼王令的時候。”怎么愈來愈冷?“白逢 朗?”是誰?
“他是‘月’,你的同事啦!”
“那可真是有趣了…”
想必…會是個好對手吧?
他有興趣體會何謂勢均力敵,想來不必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