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都給我安靜下來!”
面對著群情激憤的部下,曼努埃爾聲嘶力竭地大吼道,眼角上隱約閃現著淚花。
“我知道,你們都不怕死,都虔誠地信奉和愛戴著太陽神殿下,即使在這個危難時刻,也沒有生分毫的動搖。作為時光神殿的守護、以及太陽神座下的第一戰士,我很感謝你們的付出。可是…”
他伸出一只如枯樹皮般干癟開裂的手,指向那片煙塵未散的廢墟,以及那些吊滿了殘缺的尸體、血跡班駁的十字架…
“為了保衛我們的圣地,已經有太多的人犧牲了。你們大多都只是平凡的農夫、工匠、仆役,甚至奴隸!一輩子都沒有受到過教會的多少恩惠,沒有學習過如何使用武器,更沒有義務為了時光神殿而效死!
但你們還是堅持了下來,在那些最應該留守的家伙都逃走了的情況下堅持了下來。并且在這地獄一般的血腥和硝煙中,苦苦撐到了現在。無論出身如何,你們都是最光榮的戰士,可結果卻…唉!”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神情無限惆悵。=
“在這里,我不想再指責誰,也不想再抱怨什么。現在,高山之王陛下的大軍已經來了,敵人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但接下來的戰斗依舊十分兇險…你們付出的犧牲已經夠多了,多到遠遠超過了應盡的本分。還有其他更多受過太陽神恩惠的人,也應該為這場圣戰盡到自己地義務。所以,我不希望你們中間有更多的人死在勝利之前。特別是那些身上還擔負著其他職責的人。更應該想想妻兒對你們活著回去的期待。而仁慈的太陽神,想必也會同意我的看法。盡管,”曼努埃爾凄然一笑,“這勝利其實也和失敗沒什么兩樣!”
隨著老祭司那平淡卻又誠懇的話語,鼓噪的人群漸漸沉默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失落與悲哀。曼努埃爾環視了一圈,見氣氛已經開始走向緩和,便故作輕松地又一次揮了揮手。朗聲說道。
“剛才被點到地人,趁著戰斗還沒有打響,趕快走吧。別再繼續強撐了,你們為神明已經付出得夠多,現在該為自己著想了!這沒什么可羞恥的,更沒有人會認為你們是懦夫。既然已經從地獄里逃出來了。就甭急著再去逛第二次啦。”
盡管曼努埃爾竭力想要做出一副幽默油滑的腔調,但是在場的沒有一個人能笑出聲來。**
片刻的猶豫之后,大約三成的人放下了武器,默默地退出隊伍。周圍地正規軍士兵大概得到了什么暗示,也沒有出手阻攔。
而剩下的人,則用目光向同伴送別,然后靜靜地重新排列起了隊伍。這些人要么以神殿為家,無處可去;要么全家都已經喪生于戰火。了無牽掛。盡管他們的戰斗意志強悍得近似于精神病人。但畢竟沒受過什么軍事訓練,新的陣型居然比剛才還要七歪八倒,怎么看都不成體統。
不過,戰士不是模特,沙場不是T型臺,而軍隊也不是儀仗隊,正步踢得再怎么好看,通常也踢飛不了子彈。而殘酷的白刃肉搏。則更是最需要勇氣而最不需要紀律的戰斗形式…
望著離去的背影漸漸消失,曼努埃爾臉上勉強裝出的微笑也隨之消失了。
他伸手入懷,暗自摸了摸貼身藏著地那三個小瓷瓶。來自遠東島國地陶瓷工匠,對于做這類小玩意實在是很有心得,青瓷小瓶燒制得光滑晶瑩,溫潤如玉,如同少女的肌膚一樣細膩。但是到了曼努埃爾的手里^卻仿佛燒紅的烙鐵一般。只是輕輕一觸,便又猛地彈了開來。
那里裝著曼努埃爾三個年幼孫子的骨灰!
近幾個月以來。由于數十萬精靈軍輪番強攻,庫斯科的市井街坊盡成瓦礫,居民大多不得不出城外逃。曼努埃爾住在都的三個孫子也不例外,他們被忠誠的老管家送進了太陽神教會人員地撤退隊伍里,然后在一小隊雇傭兵的保護下,順利逃出了庫斯科。
這支隊伍歷經長途跋涉,終于來到了位于高原另一端的圣地。不料卻正趕上了精靈軍圍攻時光神殿,接著又在尋找宿營地的時候,不幸地遭遇了一伙投敵的叛逆部落…
經過一番混戰,他們總算是勉強擊潰了叛軍。但曼努埃爾的三個孫子卻是全都身負重傷,反復掙扎了幾天之后,終究因為傷口嚴重感染,在距離爺爺不到半天路程的地方,先后痛苦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得到這個噩耗地時候,正因女神長眠而不知所措地曼努埃爾,更是心如死灰,絕望到了五內俱焚的地步——除去那個在戰場上失蹤,兇多吉少地小兒子,他在世間已經再沒有一個親人了!
六十年前,身為流亡的曼努埃爾孤身西行,然后在這片雪域高原上平步青云,成家立業,漸漸繁衍出自己的家族。*****不想到了眼下這把理應享受天倫之樂的年紀,卻是一次次白人送黑人,最終被打落原形,又成了孤家寡人!
所有的親人都死光了,賞識自己的神明也不知道要多少個世紀才能復生。我一個無依無靠的老頭子,孤零零地活在這世界上,還有什么意思!
曼努埃爾咬緊嘴唇,強忍住那種幾乎要把心剜空的悲痛和絕望,聳了聳肩,然后仿佛調侃一般地說道。
“呵呵,家里還有牽掛的人,都已經走了。現在,就該由我們這些無牽無掛的可憐家伙,來顯顯威風啦!拜托諸位打起精神。讓前面的敵人和叛徒好好領教一番,什么才是太陽神的怒火吧!”
“贊美偉大的太陽神!”
“為主而戰!”
“背棄大神地逆賊,受死吧!”
距離他們不過百余尺的半空中,菲里騎在老黑龍福爾摩斯的脖子上,默默地注視著那一只只矗立向天的拳頭,傾聽著那一聲聲嘶啞卻又嘹亮的吶喊。
雖然以他那糟糕的印加語水平,基本上聽不懂這些家伙在叫嚷什么。^^^^但是他們眼睛里燃燒的那種狂熱,以及嗓音中蘊涵的**。就足以讓任何人為之震駭,為之感染。
“這就是傳說中地狂信嗎?真是一群夠瘋狂的家伙!不過,怎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菲里困惑地摸摸腦袋,似乎在回溯久遠的記憶。很快,他就想起來了,一年多以前。當艾梅塔教會的依莎貝拉主教帶著那一百多個S*M女郎,坐滑翔機去偷襲新魔索布萊城外的精靈軍大營地時候,臉上似乎也是帶著這樣的表情——同樣的狂熱、同樣的**、同樣的亢奮、也同樣的…
“…充滿自殺傾向啊!”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想不到身為官僚主義之神的阿曼納塔,也能培養出這樣一群熱血***地活寶來——這根本就和明哲保身地官僚主義完全沖突了嘛!”
出于小市民階層普遍存在的某種偏見,菲里對于官僚主義的黑暗之處很有那么些印象,但是對于它的優點。就視若無睹了…
同樣。在這個自詡“理智”的家伙眼里,所謂的狂信,其實和自虐狂沒什么兩樣,基本上都是變態和精神病人的一種。雖然還沒有達到另一個世界某位冷血磚家“十個上訪里面有九個存在心理問題,應當強制收容”的程度,但是想要讓這家伙為了不相干地人而熱血***,那導火索的溫度非得達到原子彈的級別才行。
可是現在,看到這樣一群為信仰而拋頭顱灑熱血。無怨無悔的質樸土著人。菲里卻有點被感動了,甚至想過是不是不再保存實力,而是上去幫他們一把:自己好歹也是個14級法師,身上滿是神器級裝備,**還有雖然一條不中看也不中用,但至少可以嚇人的廢物黑龍…
不過,這樣的心理僅僅存在了一瞬間。就如同肥皂泡一般破滅了——他從來不是什么高尚的國際主義戰士。相反,倒是崇尚“務實”到了以私廢公地地步。
他此次冒險遠征異域。主要是上命差遣,不得已而為之,同時也是出于金錢和權勢地誘惑,才會盡力而為的——在恢復了和平地新耐色瑞爾殖民地,自己這個外人基本上已經沒有了進一步往上爬的空間。而帝國本土的那灘渾水又實在太深,連神明都不曉得栽進去了多少個,遠不是自己一個資歷淺薄的毛頭小子可以輕易涉足的。
更何況,由于蝴蝶效應所導致的歷史改變,他作為穿越的未卜先知,到了這個時候也基本上失效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跳出帝國內部的僵局,設法立足于海外,尋找一塊比北極港更有潛力的根據地,再徐圖展,似乎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只是…馬茲卡大陸的形勢也談不上有多好啊!
當然,要是這地方真是一塊好啃的大肥肉的話,整個帝國那么多面厚心黑,貪得無厭的領主、選民、主教和大奧術師,早就一擁而上爭爭搶搶了,絕對輪不到他一個新進選民來摘果子。
眼下戰局混沌不明,盟友的態度也是陰晴不定。從這個戰場上看,印加人獲得戰術勝利已成定局,可是他們對待自己這路雜牌援軍的態度,實在是不冷不熱,令人不由得心生忐忑。至于整個戰略大局,更是在向著無法挽回的頹勢急劇展。
而曼努埃爾和特庫姆塞之間的關系,更是在攜手合作之余又隱約透著幾分詭異,自己這伙外人,還是不要過多插手為好——再說了,連溝通都成問題,要是貿然出手襄助,倒是好心辦壞事的可能性比較大一些…
想到這里,菲里心態復雜地嘆了一口氣,操起掃帚在老黑龍的額頭上敲了一下,將還在熱淚盈眶的福爾摩斯打醒了過來。然后駕這老家伙在天上打了個轉,朝著依舊一片亂哄哄的炮兵陣地俯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