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從地獄到天堂也只有一線之隔(上)
“時光神殿…完了!”
站在數萬大軍的前列,眼睜睜地看著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化作殘墻斷壁,曼努埃爾大祭司那張滿是溝壑的枯樹皮臉上,一時間竟是老淚縱橫。
這不僅是因為第二故鄉的消逝,同時也是為了他自己那可悲的命運在前一刻,他還是受到太陽女神庇護和寵愛的神佑戰士(大致上相當于選民),到了后一刻,他卻失去了所有的神術和圣力,重新變成了一個行將踹腿的垂死老頭…最多就是身體稍微健康了一點,肌肉稍微發達了一點罷了。
這種從地獄到天堂,再從天堂掉回地獄的落差,實在不是他一個七旬老人的脆弱心臟可以承受的。
自從在船上看到那團騰起的煙霧,感受到那一身圣力急劇流失之時,曼努埃爾的意志和身體就差不多徹底垮了。全是靠著讓太陽女神復蘇的一絲渺茫希望,以及那股熊熊燃燒的仇恨和執念,他才勉強堅持了下來,并且帶著少數逃出浩劫的神殿戰士,自發地站在了大軍前沿,隨時準備第一個沖上去,以宣泄自己滿腔的怨憤。
由于所信奉神的重傷沉眠,他那身祭司袍上的神恩和祝福也隨之消失,重新變成了平凡無奇的亞麻布。因此曼努埃爾不顧年老體衰,披上了一身沉重的秘銀附魔鎧甲,雖然還是擋不住野戰炮的直擊,但如果只是對付一般的子彈、手榴彈、攻擊魔法和炮彈碎片。還是能馬馬虎虎湊合地。
當然。前提是他在個人負重超過兩百磅地情況下,仍然能跑得起來…這對一個七十歲的純種人類老頭來說,實在是很有些難度。即便他是退伍軍人出身,也是如此。
不過,曼努埃爾似乎自有辦法…
“閣…閣下,高山之王陛下有旨意傳達!”
“說!”
曼努埃爾瞪著他那雙仿佛想要擇人而噬的血紅眼睛。惡狠狠地回過頭去,從牙縫里迸出一個字來。那有如實質的銳利目光,刺得那可憐的傳令兵仿佛縮小了一圈。
“陛下…陛下命令您的人做好準備,等待下一輪炮擊結束之后,就立即帶頭發動沖鋒!”傳令兵有些口吃地說。
聽到這個明顯不合理地命令,饒是曼努埃爾早已做好了戰死沙場的心理準備,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讓我的神殿衛隊直接進攻?為什么不派奧術尖兵試探?為什么不進行法術偵察?呃…我大致上明白了。”曼努埃爾剛剛反問了兩句,便猛地流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后轉過身去。在他的面前,最后三百多名神殿戰士,包括一些武裝信徒,眼下正聚集在一起,排列出一個不太標準的方陣。由于連日的苦戰,這些人全都臉色青黑、疲倦骯臟,而且個個傷痕累累,滿身都是煙火焦灼之色。但是。看著他們的眼睛,曼努埃爾仍然可以依稀辨認出,有一股透著嗜血和狂熱殺戮渴望地火焰,正在這些人的瞳孔中熊熊燃燒。
那是一種虛無飄渺。卻又能移山填海的恐怖存在。
它的名字,就是信仰。
擁有信仰的人,就是信徒;愿意為信仰而死的人,就會成為殉教者;而信仰之火最為強烈的人,則被稱為狂信者。
在經歷了神廟毀滅,神沉眠的沉重打擊之后,依然愿意留在這里參戰的幸存者,絕對都可以被歸入狂信者之列,而且還是時刻準備成為殉教者地最高等狂信者。
所謂的狂信者。可不是什么帶著圣潔光環的榮耀頭銜。相反,卻充斥著一股令人厭惡的死亡氣息。
盡管各大教會都在用種種洗腦地方式。設法培養各自的狂信者,但大多是抱著“實在沒辦法不要”的想法在辦事,并且時刻提防著這柄不聽話的雙刃劍會割傷自己。一旦有危機發生,理智的上層人士總是喜歡驅使這些積極性超高的炮灰上陣,以便于保留那些積極性不怎么高,但絕對聽話的家伙也就是所謂的“狼上狗不上”、“劣貨淘汰良貨”。
而在某些“有良心的歷史學家”眼里,狂信者更是傻瓜和破壞狂人地代名詞地確,許多慘烈的破壞與殺戮,都是在信仰地名義下,由狂信者制造的。為了心中那個不見得正確的信仰,被燒壞頭腦的狂信者可以肆意踐踏一切道德和社會準則,由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變成血腥殘忍的開膛手。
但是,假如沒有信仰和理想,人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此外,很多輝煌的奇觀、感人的事跡,也都是由最虔誠的狂信者締造的。盡管他們時常表現得不可理喻,可一旦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往往也只有這些人能夠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哪怕別人在感謝他們的無私奉獻之余,還要暗中比著手指罵上一聲傻瓜。
而且,宗教本身就是對現實的超脫,如果連一群執著于理想的狂信者都培養不出來,那么這個宗教組織的神棍也實在是做得太失敗了連洗腦這種基本技能都沒有掌握,還出來混什么啊!
太陽女神阿曼納塔的教會,雖然早已是百病纏身、積弊難返,但是最基本的職能還是能維持的。比如說現在,這些幸存者剛剛死里逃生,就自覺自愿地再次投入了搏殺,完全沒有出現戰場恐懼癥之類的常見問題…不能不說,太陽女神的神棍們在信仰推銷上還是很有兩把刷子的。
可是,這些狂信者所崇拜的對象,嗯,具體地說,是崇拜對象的代理人,又在這場浩劫中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呢?
一想起臨陣脫逃的蘇梅克首席大祭司,還有被這個膽小鬼拉走的那么多精銳,以及最后導致的可悲結局…曼努埃爾就恨得直磨牙,同時一股止不住的悲哀在心中油然而生。
“蘇梅克!你這混蛋造了多大的孽啊!”
但是,作為一個虔誠的神職人員,盡管對神殿那圣潔外衣背后的黑幕了解得通通透透,曼努埃爾還是決定繼續為了這方圣地而戰不為別的,光是因為女神剛剛對自己流露出的那一份青睞,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他從小就在時光神殿里接受神職人員的傳統教育,他知道這種情況下應該怎么辦。
甩甩腦袋,將多余的情緒趕了出去,曼努埃爾沉穩地走到這些熱血沸騰的狂信者面前,同他們打了個招呼。
“諸位弟兄們,新的戰斗即將開始,進攻的命令已經傳達下來了。”
他的目光掃過眼前的人群,卻發現自己幾乎辨認不出他們的臉和名字了。雖然,他過去同神殿里的武士們一直混得很熟,時常打成一片地嬉笑玩鬧。而他們也都把曼努埃爾當成可敬而慈祥的老長輩。
但是,時光神殿的爭奪戰,到現在已經歷時半個多月。而在這之前,就有相當一部分戰士被逃亡的人帶走了。剩下的人在多日的激烈戰斗,以及神殿失陷時的那場毀滅性大爆破中,也是死的死,傷的傷,幾乎被整個兒打光了。
現在的這支隊伍,絕大部分都是由神殿里的文書、侍者甚至勤雜工臨時拼湊起來的。看到這些家伙用平日操持掃帚或鵝毛筆的雙手,顫巍巍地握著長矛或斧頭,努力做出一副挺胸凸肚的樣子,曼努埃爾心中的悲哀就更深重了。
那些最應該為神殿而效死的家伙,現在都跑到哪里去了?
老祭司強撐著抹抹眼睛,定了定神,然后繼續對著他們大聲喊話 “我很清楚,大家的心里都充滿了復仇的欲望,也知道諸位都有為捍衛信仰而效死的覺悟。偉大的太陽神殿下,一定會為你們的忠誠而感到欣慰。但是…”
曼努埃爾低下了頭,不敢直視這些人的眼睛,“除了時光神殿的專職武士,凡是家里有小孩要撫養的,出列!有父母要獨自侍奉的,出列!結婚不到半年的,出列!你們…”他揮了揮手,“都回家去吧!”
眾人先是鴉雀無聲,隨即便是轟然大嘩,“我們不是懦夫!”“我愿意為了圣地而獻身!”“都戰斗到現在了,再要我們退出算是什么意思!”“曼努埃爾閣下,請不要瞧不起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