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也就如陸希和塞希琉所判斷的那樣,當艦隊和空騎兵將奧拉赫蘭要塞圍了個水泄不通,當薔薇軍團的炮兵們開始在伊特島上架設炮兵陣地,甚至當兩門光是炮管就超過30米的巨型火炮出現在島上的時候,要塞內的近萬人守軍卻沒有人敢于出擊,甚至連趴在城頭上向外面看的望手都一個個小心翼翼的。稍微露一下頭便趕忙縮了回去,乍一看就像是一群哆哆嗦嗦的地鼠。
至于那門傳說中的鎮國之器,命名為“太陽神之瞳”的世上最大魔晶炮,反正從頭到尾都沒人敢把其從炮位所在的堡壘中推出來,我們姑且就當它根本不存在吧。
等到大炮已經架設完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過了。艦員、騎兵和炮兵們便開始了相當豐盛的晚餐。大家剛剛取得了輝煌的勝利,稍微慶祝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反正城里面那群嚇破膽的殘兵現在也不敢露頭了,要是聞到肉香突然忍不住開城投降那就更好了。
什么,你說他們會不會乘著吃飯的時候開城突襲?
Emmm,一群剛剛吃了大敗仗損失了百分之九十兵力的殘兵,要是在這么短短幾個小時之內就能恢復戰意斗志沖出城來豬突,那送他們一場垂死掙扎般的勝利又何妨呢?
總之,每一名最普通的士兵都分到了大塊的烤肉排、肉湯、黃油煮的土豆,蘋果和松軟抹了奶油的白面包,外加上一小杯麥酒。大家都吃得非常開心。
可是,當這些香味飄入奧拉赫蘭要塞的時候,本來就已經絕望得想死的士兵,現在是真的恨不得馬上爬上城墻跳下去了。
他們也在吃晚飯。就算是正在要塞主殿內,包括元帥閣下在內的高級軍官們,餐食的質量都還比不過外面的普通的士兵。
貴族聯合軍的高級軍官們呆呆地坐在各自的餐桌上。他們吃了大敗,又被困在要塞中朝不保夕,實在是沒什么食欲,現在放在他們面前的晚餐質量更是一言難盡,當然就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一塊黑面包,一個水煮土豆,一碗用臭咸魚和不知道多久的酸菜熬成的咸湯,這特么是人吃的嗎?你這是在羞辱我們偉大的奧法貴族和光榮的聯邦將領們嗎?
之所以沒有人借題發揮,把廚師和補給官的腦袋借來安撫一下軍心什么的,卻是因為在場身份最高的那位元帥大人卻一點都沒介意,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看那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品嘗什么在美食雜志上評了五星的美食呢。
可不管怎么說,勺子舀湯和食物的碰撞聲,大口吞咽的喉嚨蠕動聲,總算是讓這沉悶到甚至有些壓抑的大廳里多了幾番人味。
門修斯元帥一分鐘就把咸魚湯喝下去了大半,又拿起了黑面包在碗里抹了幾下,撕開一塊丟到了嘴里,用力地嚼了嚼吞了下去,這才對在場的高級軍官們道:“別這么愁眉苦臉的,我是只要有飯有酒,今日便可以有個好夢的人啊!大家身處這非常之時,卻更應該學會這一點才可以。”
看元帥那依然爽快異常的笑臉,仿佛白天那場慘敗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似的。軍官們愁眉苦臉地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也只好都端起了碗,帶著就像是在啃翔般的決然,慢吞吞地吃了起來。
從來沒想到會有一日會落到吃這等食物的地步啊!不少出生豪門的將領想到這里,都不由得潸然淚下。
這幫人實在是缺乏共情性啊!他們從來不會想到,這世上還有人連飯都吃不上,就得連夜開始趕工呢。譬如說,此時此刻的伊萊夏爾的市內,《伊萊夏爾時報》下屬的刊印工人們,這些已經快有一個月沒吃上一頓飽飯的樸素工人階級們,就這樣被老板從自己的棚屋中趕了出來,來到了印刷坊。
“明日的頭版必須換了,所以大家今天晚上便辛苦一下吧。”說話的是《伊萊夏爾時報》的主編兼首席記者,索爾季諾先生大聲地鼓動著旗下的員工們。
他還是著名的學者、作家,雖然沒聽說過出過什么特別有影響力的作品。他還是娜蒂亞中央國立大學的教授,十年下來據說沒上過一百節課香噴噴的女學生卻至少上過一百個了。當然了,以上都是惡毒的謠言,是對索爾季諾先生的卑劣詆毀。
不過,索爾季諾先生還是蒲公英丹迪萊恩家族的表弟,這總不是謠言吧?另外,他還是門閥貴婦人們的團寵心肝寶貝,從小鮮肉一直到老臘肉時代都沒有失寵,這不但不是謠言,還是他親口得意洋洋地承認了的。
索爾季諾先生確實相當的英俊,雖然已經年過四十歲了,魅力卻絲毫不減,反而慢慢地醞釀成了一種儒雅瀟灑,風度翩翩的氣質。不過,對于現場的刊印工人們來說都不是重點,他們背地里可一直都管對方叫“牛郎”的呢。
要不是全家老小的吃喝拉撒都指著這家伙發的微薄工資,大家早就打爆他那張油頭粉面的狗臉了。
于是,便有工人耐著性子問:“所以,都到這時候了,我們還要加班嗎?”
“我可是在冒著生命危險從戰場上搶下來的素材,而你們只是加個班而已,這有什么好抱怨的?”索爾季諾先生用理所當然的口吻道。
你有個屁的生命危險,別以為勞資不知道你們這些大報記者到哪里都是好吃好喝的供著,就算打起來了,躲在老遠的角落里動動筆桿子不就行了,難不成誰還會真的專門把你捉出來宰了啊?
“所有的一切,都是新聞人的職責所在啊!要讓市民們在第一時間看到新聞,即是我們的信仰,我們的使命,所以我會冒著槍林箭雨記錄新聞,可是,要讓新聞登上明天的早報,讓市民們更快的明白他們的處境,聯邦的現狀,世界的變化,這不都要靠諸位今日的勞動啊!我們是在創造歷史啊!”
平時在伊萊夏爾的時候,每天出入高檔娛樂場所的不都是你嗎?你這家伙天天都有牛排和紅酒,我們這些普通的小市民現在連每天配給的粗糧和臭咸魚都只能維持半飽了。全家老小都在餓肚子,你卻還在這里喊什么信仰,喊什么使命,這特么不是在耍流氓嗎?
“總之,快點干活,你們這些小市民大概不會懂得光榮和夢想,但我卻是一個老良心有節操的新聞工作者,不要耽誤我去追求偉大,也不要讓《伊萊夏爾時報》蒙羞。如果你們不愿意做,那有的是人做!”見工人們依然不愿意動彈,溫文爾雅的索爾季諾先生終于撕破了臉,厲聲道。
《伊萊夏爾時報》還沒有蒙羞嗎?這是這段時間第幾次換口吻了?
工人們看著準備替換的頭版標題――《貝倫卡斯特上將進抵奧拉赫蘭》,頓時覺得自己雖然祖上八輩都是農民和小市民,但在這種地方打工才是真正地讓祖宗蒙羞呢。
然而,不管是理想也好未來也罷,這個殘酷的世界是如此的現實,歸根結底只有活下去才能考慮其他的。工人們雖然饑腸轆轆滿心怨憤,但考慮到畢竟是上有老下有小,微薄的工資和食物配給雖然只能讓家人們活得像狗,但也比活不下去強,他們發了發牢騷,最終還是一人灌了一大杯水,讓口腹稍微舒服了一點,然后上了機器。
“真是狗一樣的東西,就得踢上兩腳才動得了。”索爾季諾看著動起來的工人們,用力地“呸”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離開了工廠。現在是非常時刻,他還有幾個香噴噴的女學生和用更香噴噴的化妝品掩蓋住了體臭的貴婦人們要安慰,也是很忙很辛苦的好不好。
索爾季諾嘀咕著準備上自己的馬車,但忽然之間,天邊仿佛傳來了雷鳴般的聲音。他被嚇得一屁股便落在了地上,華服頓時沾滿泥漿污穢。他狼狽地爬起身,卻只見天邊依稀有三道白光在夜空中劃過,便像是流星一般。
伊萊夏爾著名的大學者,新聞界的良心,連滾帶爬地上了馬車,狼狽地離開,差點就和一輛傀儡拉著的運貨車碰到一起。
“你慘死在馬車里了啊!”
“不會趕車就特么死在你老婆的內褲里啊!”
趕車的警備隊員一邊大罵著一邊目送著馬車遠去,剛剛收回了目光,他們卻又看到了旁邊燈火通明熱火朝天的工坊,以及里面滿頭大汗的工人們,對視一眼,頓時肅然起敬。
“都這時候了,還那么拼啊!”這位年輕的警備員咋舌。
“所有人家都是文化人,我們就只能送貨賣力氣的苦力。”另外一個年長一點的警備員回答。
“對了,老哥,我剛才在城東,看到騎著飛獸跑回來的魔法師老爺了。那叫一個慘啊!聽說前線門修斯大老爺也敗了,幾十萬人全部都被干掉了,那真叫一個慘啊!”
“那關你屁事啊?好好趕你的車,東西送不到,等到蔚藍宮的老爺們被貝倫卡斯特老爺弄死之前,你就會先輩弄死的。”
“可是,可是…老哥,貝倫卡斯特老爺遲早也是會殺過來了的啊!我們這邊…”
“隊長早就想好了,到時候在我們的營門口掛上薔薇旗和白旗嘛。都是伊萊夏爾老街坊,以后就算是貝倫卡斯特老爺說了算,不也需要我們來維持治安嗎?”
索爾季諾先生所說的確實沒錯。光榮與夢想,國家與世界的未來,注定是要和掙扎在死亡上的勞苦大眾們無緣的。至少,對這些給貧民區送食物配給的警備隊員,上頭的人是誰根本沒什么關系。換一個主子,一樣可以當朝廷鷹犬,然后繼續像狗一樣的活下去嘛。
他們如此,一般的小市民們當然也是如此,貧民窟的賤民們更是如此了。
至少,在今天以前是這樣的。
大車很開就抵達了東城區的第三市政廣場,也是貧民區的中心。此地居民們的配給都是在這里發放的。除了他們之外,有十輛大車也都到了,已經圍成了一個圈,組成了臨時營地。
警備隊長見他們到了,罵罵咧咧地責怪了幾句,然后拿出了一個哨子,用力地吹了起來。
年輕的警備隊員看了看天,確定現在離天明至少還有好幾個小時呢。
“為什么要這個時候送食物呢?給貧民區加宵夜,蔚藍宮的那些老爺們啥時候那么有良心了?”他問道。
“你腦子被那個在下水道里做生意的娘們抽干了嗎?包括我們這里的,就是貧民區全部一個月的食物了。”
“這,這也太過分了吧?這是要把這里的人都餓死啊!”年輕人倒吸了一個涼氣,心想老爺們狠起來竟然恐怖如斯嗎?
這個時候,警備隊長吹了好幾聲哨響,卻依然沒有人出現,頓時便怒了,當下便大聲吼道:“快點出來,你們這些死不了的陰溝里的蟑螂和耗子!趕緊拿著你們的飼料滾回下水道去,別耽擱你們的巴依老爺久等!聽到了沒有?快點給我…”
巴依老爺隨后的話便咽在了喉嚨里,他的腦袋被突如其來的一發冷箭打爆了腦袋。這個胖乎乎的警備隊長就這樣從大車上砸了下去,duang的一聲把年久失修的石板撞了一個塌,隨即便斷了氣。
警備隊員們當場呆住了。他們雖然號稱是軍隊的一員,但平時缺乏訓練和實戰,其實真的沒見過什么血型的大場面,甚至連死人都沒見過幾個,一時間頭腦一片空白。過了好半天,才有相對警醒的人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去拿兵器。
然而這個時候卻已經晚了,不知道何時已經有數百人從陰暗的巷道中鉆了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這些人衣著襤褸,面黃肌瘦,手里拿著的更都是簡陋的木棍榔頭菜刀平底鍋之類的玩意,只有極少人有像樣的兵器,說白了就是貧民區的居民們,這個伊萊夏爾城內鄙視鏈的最低端。他們這群狗一樣的小人物們唯一可以居高臨下的目標。
可是,明明就像是陰溝里的老鼠和蟑螂般茍延殘喘的苦命人,現在卻個個紅著眼睛咬著牙,散發著讓在場的警備隊員戰栗的氣息。
“等等!”那個年長的,也是唯一一個拔出了劍的警備隊員,沖著人群大喊:“塔蘭,我知道你在這里。大家都是幾十年的街坊鄰居了,你真的要這么做?”
幾秒鐘后,穿著一身皮甲提著一把砍刀,一副老傭兵打扮的塔蘭,貧民區的領袖走出了人群,回答道:“我們已經這么做了。”
“那好,我明白了…我相信你是個好人。”老警備隊員點了點頭,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直接拍到了自己腦門上,接著便當機立斷地暈了過去。
被嚇呆了的警備隊員們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將手里的兵刃丟了一地,抱頭蹲下表示投降。
“倒也是個聰明人!”塔蘭點頭表示了認可,然后舉起了劍,對心腹們大聲道:“告訴大家,我們要特娘地和老爺們拼了!殺國賊,備酒漿,打開城門迎陸…嗯,迎陸王!陸王來了不納糧!吃他娘,喝她娘,吃著不夠有陸王!”
“迎陸王!迎陸王!陸王來了不納糧!”
“迎陸王!迎陸王!打開城門迎陸王!”
于是,在這這一日的午夜3時,被后世的歷史學家稱為“民眾覺醒之日”、“開天辟地第一槍”的伊萊夏爾市民起義,就此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