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倉位于整座城市的西南角,應該是離開被亡靈和獸人布陣的東城和北城最遠的地方。當然,本來這里應該是空蕩蕩的隨時都有可能餓死耗子,但是由于最近幾批援軍的到來,糧倉里的囤貨也頓時充實了起來。同樣感覺自己的內心充實起來的,當然還有守軍的軍糧管理官佩吉爾上校。
米蘭王國的大麥粉,維克爾公國的肉干和臘腸,克洛斯王國的咸魚和海貝,甚至還包括了希爾敏斯特公國特產的果子酒和各種水果和蔬菜。這些琳瑯滿目各種食品雖然算不得奢侈,但分量和種類卻很多樣化,足夠開一家餐館了。的不管怎么說,作為一個管物質的庫管官,看到自己管理的庫房終于被來自于諸盟國的給養所填充起來,佩吉爾準將那空虛了好幾個星期的心情也不由得慢慢地被安全感填滿了。
確實,這位老先生并不像個軍人,胖乎乎圓滾滾的身材,一團和氣憨態可掬的笑容,以及那軟乎乎仿佛一團棉花似的氣質,就算是似模似樣地穿了一身軍裝腰間還掛著劍,這也更像是一個街邊小酒店的老板。因為和氣生財的好脾氣和物美價廉的價格與好手藝而生意興隆,并且在街區中人緣和威望都不錯,但就是由于性格上沒什么野心,一直不可能將小酒店變成大餐廳的那種類型,
事實上也是如此,胖乎乎的佩吉爾先生既不是魔法師,也不是什么野心勃勃英勇善戰的勇士,只不過是擁有很出色的事務管理,很受上面的大人物們的認同。另外一方面,他本人也沒什么野心,和所有人的關系都不錯,也就這樣慢慢地爬上了將軍的地位,主管整個黑漫城駐軍所有的后勤給養。這也是他在退休之前所能獲得的最高的位置了,如果能夠平安退休,“偶爾還是很有人情味”的聯邦,應該也是會給他一個少將的退休待遇的。
當然,這一切,都得是佩吉爾先生從這次戰爭中活下來才行的。
“不管怎么說,至少全軍將士在一個月之內是不可能斷糧了。”胖乎乎的老準將如此欣喜地對旁邊的人說。只要糧食充足,至少城市不會因為缺糧而陷落,剩下的,就靠其他人奮戰結果了。他也只能相信其他人,畢竟,除了管理好這座糧倉里的物質,他也做不了別的。佩吉爾少校想要表達,或許便是這個意思吧。
“這可說不好。”和他對話的年輕人笑著說:“這城里還有三四十萬的平民呢。如果算上他們的口糧,也就只能支撐個幾天時間吧?一旦老百姓因為斷糧而鬧騰起來,那可就…”
“那可就?這…”
“我倒是聽說過呢,古代有名將在被圍困到完全斷糧的時候,甚至連城里的耗子都吃完了以后,便砍殺了自己的寵姬,而且還將她的肉分給了守軍。這樣絕決的作法讓攻城的敵軍都為之膽寒,隨后便慌慌張張地敗退了。”
“你,你可別嚇唬我啊!年紀輕輕的可不能和年長者開這種玩笑。”老準將干巴巴地笑了一句,然后便注意到了街道盡頭出現的車隊。
“你們這是…”
“從拉賽公國送給來的增援物資。”車隊的帶頭軍官向佩吉爾上校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后從懷中掏出來了一封文件:“請您清點一些物資的數量和種類,下官也好完成交接。”
“這可真是怪了,沒聽說過今天有補給船隊到達碼頭啊。”上校接過了文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是從南門的陸路進來的。敵軍并沒有完全將全城困死,這您也是知道的。”
“這樣一座黑漫城,想要完全困死也還是很困難的。以獸人和亡靈現在展現出來的兵力,要將全城包圍也不是完全做不到…不過,就很難發動這樣猛烈的進攻了。”上校先生默默地點了點頭。他雖然是個事務性的文職軍官,既沒有打過仗也沒有正經帶過兵,但起碼的軍事知識也還是有的。
“不過,拉賽公國的熱能從陸路送給養進來,也真是了不起呢。”東城的黑水河沿岸,以及南城的地域,獸人亡靈聯軍雖然并沒有向城東和城北那樣扎上個綿延百里的連營,但也布置了足夠數量的斥候和游擊部隊,戰力和兵力同樣也都不容小覷。
“龍爪半島的那些國家聯盟,唯一能打的就是拉賽公國了吧?高地長戟手也是天下有名的強軍呢。要不是他們國土太小,人口太少,說不定已經統一整個龍爪半島了。”方才一直在和佩吉爾上校談話的年輕人一邊走過來,一邊回答。
“說的也是。如果押送這些糧草過來的是一千名高地長戟軍士,嗯,哪怕是五百名,對城里的軍心和士氣都還是很大的鼓舞了。”老上校回過了頭,對著年輕人笑著道。
也就在他回頭的這一個當口,那位帶領車隊的軍官忽然從腰間抽出了匕首,鋒利的刀刃正朝著老準將的脖子狠狠地抹了過去。
就在同一時刻,位于黑漫中央廣場上,另外一場沖突也到了馬上就要爆發的臨界點上。
冒險者之家臨時變成了前線醫院,教堂的牧師們,則成了前線醫院的醫生,于是,教堂以及教堂前的大廣場,便成了大多數逃入城內避難的難民們的聚集地了。城市里原住民各有各的住所,但這些難民們卻找不到其他地方,只能聚集在這里抱團取暖,運氣好的人或許還能找到個寬敞的地方搭帳篷,而運氣不好的人,則就只能自生自滅了。一些好心的居民倒是是不是會過來給這些難民發放一些食品和生活必需品,但畢竟杯水車薪。在這長達一個多月的生活中,還是有不少難民在驚恐和饑餓中死去,隨后便被聯邦士兵們草草地集中在一切,付之一炬。
這些難民大多數都是聯邦公民,以及一部分貴族門閥的農奴。他們又一次聽信了政府的宣傳,本來認為可以在地面上找到新生活的希望,可現在,一切又都歸為了零點…現在甚至連生命都受到了直接的威脅。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些難民的精神狀態也是可想而知的。
事實上,在這幾天的大戰中,冒險者和傭兵,以及一些別的黑漫城居民都有不少人自發地去幫助守城,而唯獨這些剛剛逃出生天的難民們卻幾乎沒有一個人動身。
“我們已經為這個國家做得夠多了!”一個壯年的男子,對著來招募壯丁的軍官如此地道:“你們想要錢,我給你們交稅;你們想要奴隸,我們失去了子女兄弟姐妹;你們想要更多的產業,我們就失去了自己的農田、店鋪以及自己的家鄉!我們付出了那么多,但口口聲聲地說會保護我們得聯邦軍隊,還有那些享受著我們供奉和崇拜的魔法師老爺們在哪里?現在,休想再讓我們失去自己的生命!”
“然后就等著獸人和亡靈打起來,變成食物,還是被永恒的奴役,連靈魂都無法得到解脫?”軍官用森冷的口吻問道。
“…我們已經被永恒地奴役了,被你所服務的那些魔法師老爺,被那個學識聯盟!”男子沉默了幾秒鐘后,用更大的聲音和近乎于咆哮的口氣喊道。
“你剛才說了什么?賤民!這樣無恥的言論已經可以構成叛國了!”軍官發出了尖利的喊叫聲,右手已經按在了自己的劍柄上。
“還沒到這個地步…你就少說兩句,別激化矛盾了吧?”另外一個看上去似乎比較明白事理的軍官趕緊攔住了自己同伴,然后才對著難民群們擠出了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你們別害怕,現在我們所需要的只不過是一些民夫,搬運一些武器和補給什么的,不會要你們上戰場的。”
所有人都不為所動,整個廣場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看到了吧,這些賤民本來就是這樣的德行。”之前差點就引起沖突的軍官撇了撇嘴,上前一步,大聲道:“算了,我也沒指望過,你們這些仿佛豬狗一般的賤民,能對我們的偉大而神圣的國家存在什么使命感和犧牲精神。你們就盡管縮在這里,像一群豚鼠一般瑟瑟發抖吧。現在,我要求,所有的奴隸上前一步,跟我上城墻去!你們的主人已經將你們的使用權給了司令部,現在,聯邦軍隊有權命令你們所有人,包括讓你們去死!明白了嗎?如果想要證明自己還有用,就不要再縮在這些賤民中間,自己走出來。”
他的話引發了更為長久的沉默,不少人畏畏縮縮地想往人群中躲,生怕太陽光照到自己,而也有不少人露出了明顯的憤怒情緒,挺胸抬頭直視著軍官,仿佛一群憤的公羊。奴隸和平民,在聯邦這個奇怪的國度中本來就沒有太鮮明的界定。失去了工作再也無法納稅的公民會變成平民,或者說難民,而為了討一口飯吃不得不將自己的生命、自由和尊嚴依附于權貴,這就成了奴隸。
當然,奇葩的是,工作的缺失并不是聯邦國內的產能無法提供足夠的崗位,而是因為,在魔法豪門的概念中,雇工和佃農需要付薪水,但奴隸什么都不需要。于是,他們會有意識地接納從地面上過來的移民,然后再想辦法把這些難民變成奴隸。這便形成了一個奇特的國家形態,明明各地的浮空島還有大把可以開墾的荒地和礦山,失業率卻總是高居不下。
如果是在陸希的家鄉,這樣無節操的統治方式,早就被覺醒起來的人民暴動推翻二十次了,可是,在這個魔法師的武力能夠碾壓數百上千屌絲屁民的神秘學世界,學識聯盟奇怪的高壓統治方式竟然就這么維持了下去,而且還保持了一個表面上的繁榮。
可是,這是在以前。現在的情況是,學識聯盟已經慘敗了。永固蒼穹的浮空戰艦化作了鐵巖峽谷上空的大火球,呼風喚雨的戰斗法師們變成了獸人的軍糧和亡靈的尸巫。
如果從階級上來說,難民和奴隸本來就屬于同一個層次。他們同樣手無恒產,身無恒業,他們橫下心來,一樣可以舍得一身剮。他們注定就應該是在一起并肩作戰的。
幾秒鐘后,一個石子忽然從人群中飛了出來,精確地命中了這軍官的額頭。
“走狗!”壯年人的聲音狂熱得仿佛一個崇高理想的殉道者:“你和你的主人們一起去死吧!大家,團結起來!保護我們自己的窮兄弟們!”
“啊!”軍官捂著額頭發出了仿佛被卡住了脖子的公鴨子般的叫聲,血從他的五指縫隙中流了出來,布滿了他的半個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