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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神秘老嫗

  夜更冷,水也更冷。

  楚留香伏在地上,將頭埋入談冷的流水里。

  他想使自己清醒些,他實在需要清醒些。

  水流過他的臉,流過他的頭發,他忽然想到胡鐵花說的一句話。

  酒唯一比水好的地方,就是酒永遠不會使人太清醒。胡鐵花說的話,永遠是這樣子的,好像很不通,又好像很有道理。

  奇怪的是,他在這種時候,想到的既不是那個死去了的女孩子,也不是張潔潔,而是胡鐵花。

  因為他只有在胡鐵花面前,才能把自已所有的痛苦完全說出來。

  因為他的痛苦只有胡鐵花才能了解。

  因為胡鐵花是他的朋友。

  我為什麼不去找他呢?

  楚留香抬起頭,忽然發現水中的月已看不見了。

  清澈的流水止,不知何時己升起一片凄迷如姻的簿霧。

  水在流動,霧也在流動。

  他忽然發現流動如煙的水中,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條黑色的人影。

  這人就像是隨著這陣神秘的煙霧同時出現的。

  楚留香回過頭,誰知在這時,他身後已響起一個人的聲音。

  蒼老,嘶啞,低沉,僅卻帶著種魔咒般力量的聲音,一字宇的道:不許回頭,否則就永遠休想找到她這句話實在比世上所有的魔咒都更有魔力。

  楚留香要回頭時,沒有人能令他不回頭,但,現在世上所有的力量,應絕對無法使他回過頭去。

  水里的黑影仿佛明白了些,看來仿佛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嫗,手里仿佛還拄著根很長的拐仗。

  楚留香忍不住道:你知道我找的人是誰?

  黑衣老姬道:你找的是個你本已永遠無法找到的人。楚留香道;你…你是誰?黑衣老嫗道:我是唯一可以幫你找到她的人。但心中卻已火一般燃燒起來,道:你知道她在哪里?黑衣老嫗道:只有我知道。

  楚留香道:你能不能告訴你?

  黑衣老姐道:不能,我只能幫你找到她,但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楚留香握緊雙拳,幾乎已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黑衣老姐道:你怕不怕死?楚留香道:不怕。黑衣老姐道:你怕不怕死?楚留香道:有時怕…黑衣老嫗道:但為了找到她,你連死都不怕?楚留香道:是。

  黑衣老姬忽然輕輕嘆了一聲,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的確是值得我幫的的人。楚留香道:你…

  黑衣老嫗忽又打斷他的話,道:我問你這些話,只因為我要你明白,只有不怕吃苦,連死都不怕的人,才能找到她。楚留香道;我…。我已明白。黑衣者嫗仿佛在慢慢點著頭,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這世上有一家很神秘的人,有人說他們是從天涯來的,有人說他們是從海角來的,有人說他們來自滴水成冰的雪原,也有人說他們來自飛鳥絕跡的荒漠,其實…。她說話的聲音更低,接著道:其實世上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從哪里來的。楚留香道:你說的是那家姓麻的人?

  黑衣老姬道:有人說他們姓麻,有人說他們不姓麻,其實…楚留香道:其實世上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他們真的姓什麼。

  黑衣老嫗道:不錯。

  楚留香道:他們和張潔潔難道有什麼關系?黑衣老嫗沒有回答這句話,過了很久,才緩緩的道:你既然知道這家人,想必也知道他們住在什麼地方?楚留香點點頭,道:古老相傳他們就在那里的大山上,一個神秘的山洞里,但卻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們,也沒有人敢去找過。黑衣老嫗冷冷道:有人找過,但卻從沒有人回來過。楚留香長長吐出口氣,道:現在你就要去找他們計黑衣老嫗道:你不敢去?楚留香道:只要能找到她,什麼地方我都去黑衣老姬道:此去若不能回來,你也不後悔?楚留香道:到那時候後悔又有什麼用?

  思衣老越道:我問的并不是投有用,只問你後侮不後侮?楚留香嘆了口氣,道:絕不後梅?黑衣老嫗道:既然不後悔,為什麼要嘆氣?楚留香說不出話來了。他當然不能告訴她,他嘆氣,只因為他覺得她問的話太深奧,有些話根本不必再問,她卻偏偏要問,而且問了一次還不夠,還要再問。

  本來他不能確定這水中的人影是不是真的很老,現在卻已連一點疑問都沒有。

  人類中最嚕嗦的,一定是女人,女人中最嚕嗦的,一定是老太婆,這道理也是毫無疑問的。

  無論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無論她有多麼高的身份,無論她多神秘,多麼可怕,但老太婆就是老太婆男人最大的不幸,也許就是你明明已急得要命的時候,卻偏偏遇上了個老太婆,偏偏還要反復的問你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卻偏偏非回答不可。

  在這種時候,你除了嘆息之外,還能說什麼呢?

  黑衣老嫗這次居然沒有強迫他回答。

  她自己好像也輕輕的嘆息了一聲,緩緩道:現在也許會覺得我的問話太多,但以後你就會明白,我問的這些話并不是多余的。楚留香只有聽著。

  黑衣老奴道:在我問你最後一句,假如你已知道這一去,永不復返,你是不是還要去?楚留香道:去。

  黑衣老嫗道:好吧,那末你就去吧,去找那些姓麻的人。

  楚留香忍不住道:但我要找的并不是他們,我要找的是張潔潔。黑衣老嫗道:我明白。

  楚留香道:可是直到現在,你有沒有告訴我,張潔潔跟他們有什麼關系?黑衣老姬道:我沒有。楚留香道:你有沒有告訴我她在那里。黑衣老姬進:我也沒有。

  楚留香苦笑道:你告訴我的究竟是什麼呢?黑衣老姬的人影在水中波動,緩緩道:我什麼也沒有告訴你,只不過要你到他們那里去,找到他們的圣壇。楚留香道:圣壇?

  黑衣老姬道:圣壇就在你知道的那山洞里。楚留香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黑衣老姐道:沒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外,從沒有別人去過。她的聲音更漂渺,更遙遠,慢慢的接著道:他們信奉的是種很神秘的宗教,他們的神,就在他們的圣壇里,那不但是他們的圣地,也是他們的禁地,絕不許外人陷入一步。楚留香道:但現在你卻要我去。

  黑衣者姬道:你非去不可,因為只有他們的神,才能告訴你張潔潔的消息。楚留香道:他們的神?黑衣老嫗道:你不信他們的神?

  楚留香道:我愿意相信,但我只不過是個凡人,神怎麼能和我凡人互通消息,黑衣老姬道:因為他們的神,和別的神不同。楚留香道:有什麼不同?

  黑農老姬道:他們的神既不是偶像,也不是仙女,他們的神是生神,你不但可以看得見神的形像,也可以聽得到神隨聲音。。

  楚留香道:我能找得到神?

  黑衣老姬道:就得看你,是不是能到他們的圣壇里去?楚留香道:怎麼樣才能到他們的圣壇里去?

  黑衣老姐道:用你的智慧,用你的勇氣,但最重要的,還是要有不借一切的決心,你未去之前,就得準備將你在紅塵中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放棄,然後她的聲音冷得像天涯外的冰雪,冷得令人的血液都凝結。

  楚留香咬緊牙道:然后怎麼樣?

  黑衣老姬道:然後你就可以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她聲音忽然又熱得像地獄中的火焰,接道:你可以用盡一切手段,無論多卑鄙的手段都無妨,只要你能到得了他們的圣壇,看到他們的神,他們就絕不能再傷害你。楚留香道:可是黑衣老姬忽又打斷他的話,道:可是還有一件事,你必須記著。楚留香道:什麼事?

  黑衣老姬道:你可以用計謀令他們上當,用棍子將他們擊倒,甚至用暗器,用迷藥都沒關系,但卻千萬不能要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流血。她一字字接著道:只要你身上沾著他們的一滴血,就必定會後悔終生現在你是已知道了一切,若不去了,也必將後悔終生。風并不太冷,水也并不太冷。

  但楚留香卻忍不住機冷冷打了個冷戰。

  他很少有所恐懼,但這黑衣老姬的聲音中。卻仿佛帶著種神秘的魔力,仿佛只要她的一句咀咒就可以改變你一生的命運。

  楚留香這一生的命運,是不是已由此時改變了呢?

  他不知道。

  就因為不知道,所以恐懼。

  這黑衣老嫗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但他卻似已不能不相信,也不敢不相信。

  他的智慧和意志仿佛已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控制,那卻不是人的力量,也不是神的力量。

  而是一種妖異詭秘的魔力。

  哪不是魔力!

  胡鐵花端端正正的坐著,看著對面的楚留香,眼睛里全無醉意。

  他已有很久未曾如此清醒過。

  你若有個好朋友,花了兩天的工夫來找你,臉上帶著種你末見過的疲倦和表情。那麼你就算是個超級的酒鬼,也會盡量想法子使自己保持清醒的。胡鐵花的眼睛不但清醒,而且顯得更堅定,看著楚留香緩綴道:那絕不是什麼鬼魔力。楚留香道:為什麼不是?

  胡鐵花道:因為天底下絕對有任何一個妖魔鬼怪能降和住你。楚留香道:哦?胡鐵花道,你變成這種選迷糊糊的,服服貼貼的樣子,只不過為了一件事。楚留香道,哪件事?

  胡鐵花道:你他媽的真愛上那個小妖精了。楚留香垂下了頭。

  他的確很疲倦,這兩大,他幾乎沒有合過眼——無論誰要找到楚留香都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也沒法子反駁胡鐵花的話。它世上又有什麼力量,能比愛情的力量更可怕呢?

  胡鐵花道:沒有人去過的圣壇,會說話的神…你真相信這些鬼話?:楚留香強緊雙手,道這絕不是鬼話胡鐵花冷冷道;那老太婆是不是個活鬼呢?楚留香道,不是。

  胡鐵花道:你怎麼知道她是人是鬼,你根本沒有真的看見她。楚留香的確沒有。他看見的,只不過是她水中的影子…煙水凄迷。水中的人影就像是風中的鬼魂。忽然間,也不知從哪里吹來了一陣強風,吹得水面起了一陣陣漣漪。人影就消失在漣漪里。等到水被平靜時,人影也不見了…胡鐵花道,那老妖精就這樣不見了?

  楚留香道:嗯。

  胡鐵花道:難道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頭去看一跟?楚留香道:沒有。

  胡鐵花道:開始時你不敢回頭,是因為怕她不肯說張潔潔的消息。楚留香道:不錯。

  胡鐵花道:但等她說出來之後,你為什麼還不回頭去看看呢?楚留香道:我…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等他回頭看時,後面已沒有人。

  水中的人影消失時,那黑衣老姬的人已消失,也不知消失在水里,還是消失在風里。

  也不知是真的她這麼樣一個人來過,還是只有水中那麼一條鬼般的影子,但沒有人,又怎麼會有影子?

  胡鐵花瞪著楚留香,瞪了很久,才長長嘆了口氣,道:你這人的確有點變。楚留香道:哦。胡鐵花道;不是有點變,是變得很厲害,以前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相信體會變成這樣。楚留香苦笑道:競現在是怎麼樣子?

  胡鐵花道:一副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樣子,一副叫我看著生氣的樣子。他忽然一拍桌子,道:那個老太婆也許并不是個老妖怪,但張潔潔卻不折不知是個小妖婆。楚留香道:她不是。

  胡鐵花大聲道:她不是誰是?若不是她,你怎會變成這樣子?楚留香道:可是…你也不能怪她。

  胡鐵花道:不怪她怪誰?

  楚留香道:這究竟是怎麼回惠,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你怎麼能怪她?胡鐵花道:所以你還是要去找她?

  楚留香不說話,不說話的意思通常就是承認。

  胡鐵花道:為了要找她,你真的不借放棄一切,犧牲一切?楚留香道:我…。

  胡鐵花道:你真舍得放棄你那條船?那些陳年的波斯葡萄酒?還有你拼了十幾年才換來的一點名聲?——。他越說聲音越大,忽然跳起來大聲道:就算這些東西你全可以不要,難道連朋友也都不要?楚留香不說話。

  不說話的意思,也并不一定就是承認。

  胡鐵花又瞪了他很久,整個人忽又倒在椅子上,嘆息著道:其實我當然知道,朋友還是要的,否則你又怎麼會辛辛苦苦的來找我?楚留香還是沒有說話,因為他已用不著再說。

  只要你真正能夠了解友情的存在,就什麼都不必再說。

  又過了很久,胡鐵花才慢慢的接著說道:但你最好莫要忘記,除我之外,你還有很多朋友?楚留香當然不會忘記。

  誰能忘得了蘇蓉蓉、宋甜幾?李紅袖?

  胡鐵花道:她們天天都在等著你,甚至比我更關心你,你難道不明白。楚留香道:我明白。胡鐵花道,我也知道你絕不會不要這些朋友,但你這一去,卻真的可能眾遠回不來了。楚留香道,我。我會回來的。

  胡鐵花道:你用不著騙我,那些人的傳說,我也聽說過,據我歷知,世上比他們更可伯的人,只怕連一個都沒有。楚留香道:哦胡鐵花道:因為石觀音、水母、血衣人,他們無論多厲害,也只不過是一個人而已,他們卻是一家人,據說每個人的武功都已出神入化!楚留香道:傳說是傳說,其實…并沒有真的看見過。胡鐵花沉商道:就因為沒有人見過,所以才更可怕。他不讓楚留香說話,接著道:但最可怕的,還不是他們的人,而是他們住的那山洞。楚留香道:為什麼?

  胡鐵花道:因為誰也不知道那山洞里究竟有什麼機關,什麼埋伏。楚留香勉強笑了笑,道:連蝙蝠島那樣的山洞,我都去過,還有什麼別的地方不能去。胡鐵花道:奠忘記那次你是多少人去的?若沒有華真真,那次你就休想能回來。他大聲說道:這次你還能找得到華真真那樣的人陪你去麼?我楚留香打斷了他的話,道:能算找得到,我也不能讓她陪我去,胡鐵花道:為什麼?楚留香道:因為這件事只能由我一個人去做,否則。胡鐵花搶著道:否則你就永遠休想再見到張潔潔了。楚留香嘆息著,點了點頭。

  胡鐵花道:這話也是那老太婆說的?

  楚留香道:不錯胡鐵花道:所以你準備一個人去,去對付他們一家人連我都不能陪你去?楚留香道:不錯。

  胡鐵花冷笑道: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是個三頭六臀的活神仙楚留香道:我不是。胡鐵花道:你還是非去不可楚留香道:是。胡鐵花道:她真的值得你這麼樣做?楚留香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黯然道:不管她值不值得,我都一定耍這麼樣做。楚留香道:因為我一定要找到這件事的真相,一定要在出那個人究竟是誰,你若是我,我相信你也一定會這麼樣做的。胡鐵花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楚留香也不再說什麼,沉默了半晌,就慢慢的站起來,走過去,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後就粹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腳步還是很穩健,但卻也很沉重。

  胡鐵花并沒有站起來送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

  門外一片黑暗。

  無星無月,他的人已消失在黑暗中。

  然後胡鐵花才轉過頭,凝視著這一片黑暗,他耳旁仿佛也響起了那老姬的魔咒:你若去了,就得決心放棄休在紅塵中所擁有的一切。你若去了,也必極終生痛苦。這一去縱然永不復返,你也不能後梅…現在楚留香終于去了。

  他究竟走上了條什麼樣的路?

  是不是有去無回的路?

  胡鐵花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他只能感覺到冷汗正粒粒從他頭額上弛出,慢慢的沿著他鼻例流下來。

  他只知道這一去,無論是不是能回來,都一定會受到很多折磨,很多痛苦。

  危險在他們看來,并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有些折磨和痛苦,卻不是能忍受的。

  胡鐵花突然跳了起來,放聲大呼:我若是胡鐵花,你能不能就這麼樣看著楚留香走上這麼樣一條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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