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捧著魚翅回來,張潔潔不見了。
她的人雖然走了,可是她的風神,她的感情,她的香甜,卻仿佛依舊還留在枕上,留在衣中,留在這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里。
楚留香的心里,眼里,腦海,依舊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她很快就會回來的。一定很快。
楚留香翻了個身,盡量放松了四肢,享受著枕上的余香。
他心里充滿了溫馨和滿足。
因為他依舊可以呼吸到她,依舊可以感覺到她。
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回來的。
所以這寂寞的等待都變成了種甜蜜的享受,枕上有根頭發。
是她的頭發,又長、又柔軟、又光亮,就像是她的情絲一樣。
他將發絲緊緊的纏在手指上,也已將情絲緊緊的纏在心上。
可是她沒有回來。
枕已冷,衣已寒,她還是沒有回來。
長夜已盡,曙色已染白窗紙,她還是沒有回來。
他睡著,又醒來,他展轉反側。她還是沒有回來。
光明雖己來臨,但屋子里卻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寒冷和寂莫獨到哪里去了?為什麼還不回來?為什麼?為什麼?。楚留香無法解釋,也無法想象。
難道她從此就已從世上消失?難道我已永遠見不著她?他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拒絕相信。
我一定可以等到她回來,一定可以!
可是他沒有等到。
時間過得真慢,慢得令人瘋狂,每一次風吹窗戶,他都以為她回來了。
可是等到暮色又降臨大地,他仍沒有看到她的影子難道她真的已不辭而別?難道她那些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只不過是要我留下一段永難忘懷的痛苦?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騙我?
楚留香本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無論財什麼事都看得開。
無論相聚也好,抑或是別離也好,他一向都很看得開。
因為人生本已如此短促,相聚又能有多長,別離又能有多長?
既然來也匆匆,既然去也匆匆,又何必看得那麼重。
但現在,他知道錯了。
有的人與人之間,就像是流星一般,縱然是一瞬間的相遇,也會進發出令人眩目的火花。
火花雖然有媳滅的時候,但在驀然間所造成的影響和震動,卻是永遠難以忘記的,有時那甚至可以令你終生痛苦。
有時那甚至可以毀了你。
楚留香雖然看得開,但卻并不是個無情的人。
也許就因為他的情太多,太濃。一發就不可收捻。所以平時才總是要作出無情的樣子。
但世上又誰真的無情呢?
楚留香慢慢的站起來,慢慢的走到窗口。
推開窗子,晚霞滿天。
滿天的晚霞忽然間一起涌入他的心,他激動得全身都顫科起來。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要找到你。
他發誓一定找到她,問個清楚!
可是到哪里我呢?
她是在天之涯,是在海之角?還是在虛無漂渺的云山之間?
沒有人知道她是從哪里來的?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也許她根本就不是這塵世中的人。
楚留香找得很苦。
每一個她出現的地方,他都去找過。
有時她出現在小山上,有時她出現在濃蔭間,有時她答至出現在水盆里。
你叫楚留香如何去找?
他瘦了,也累了,臉上已失去了昔日那種足以令仇敵膽寒,少女心醉的神采。
可是他不在乎。
因為他真正的痛苦,是在心里。
他從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深透的痛苦。
世上難道真的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下落。
他忽然想到金四爺。
他立刻去找,在個黃昏後,他又走到那道高墻。
同樣的夜色,同樣的月色,但他的心卻已完全不同。
想到那天晚上,她牽著他的手,走到這里來的時候,他的心就仿佛突然變得空空蕩蕩的,整個人都仿錦變得空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他沒有搞上墻頭,只沿著墻角,慢慢的走。
轉過墻角就可以看到金家的大門。
一隊灰衣白袖的僧人,正垂眉斂目,慢慢的走入了金家的大門。
七八個小沙彌,手里捧著做喪事的法器,垂著頭跟在他們的身後。
那站在門頓相迎的,是個滿面悲容,白發蒼蒼的老人。
這老人赫然是金四爺。
只過了幾天,他為什麼已老了這麼多?他昔日咄咄逼人,不可一世的氣概,如今到哪里去了?這里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變故?
楚留香遠遠的站著,遠遠的看著,心里忽然明白。
那死的人必定就放金姑娘,必定就是那美麗如天仙,但卻活在地獄今的女孩子,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解脫——只有死才是她的解脫。
也許她死了以後比活著時更快樂。
可是她的父親呢?
這江南武林的領袖,這本可一世的英雄,手里雖然掌握可以改變很多人命運般財富和權勢,但還是無法改變他女兒的命運。
他就算用盡所有的財富和權勢,也還是無法使他的獨生女兒活下去。
這不但是他自己的悲劇,也是所有人類的悲劇。
楚留香的心沉了下去,沉得更深。
他本是來找金四爺的。
可是他現在看到了金四爺,卻只是悄悄的轉過身,悄悄的走了。
他不停的往前走。
他忿然發現前面有一條清澈的流水,擋住了他的去路。
天上的月,水中的月。
楚留香癡癡的站在那里,低下頭,癡癡的看著水中的明月。
他忽然覺得世上有件事,就正如水中的月一樣。
水中明明有月,你明明可以看到它,可是,等你想去捕捉它時,你不但一定會撲個空,而且可能跌到水里。
甚至可能被淹死。
楚留香沒有再去捕捉水中的月,因為他已捕捉過一次。
他已得到了一次很悲慘的教訓。
只不過現在水中依然有月,他依然可以看到它。
張潔潔呢?他從此再也看不到她了。
難道她也像水中的月一樣,根本就從未真的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