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順著白煙出了城,向右而去,快走了大約一炷香,就見不遠處有座低矮小山,山上有一間黑乎乎的屋子,甚是殘破,白煙到了這里漸漸變淡,隱入屋子當中,林麒和張青山都是精神一振,知道陰錢必定藏在此處。
兩人上了山,走了沒多遠,便見前面聳立著一座殘破的屋子,不是廟,更像是祠堂,屋子前面左右兩側,豎起兩根高高的竹竿,每一根竹竿上都掛著一個白燈籠,昏暗的燭火隨風瑤瑤玉墜,凄涼無比,房子破的連個圍墻都沒有,四處漏風,黑沉寂寥,寂靜無聲。
如此破的房子,竟然還有對聯,左側是,亡靈歸去,右側是,生人勿來!八個字,就透著那么一絲鬼氣森森,此處是一義莊,所謂義莊是存放棺材的地方。當然,棺材不會是空的,棺材中都有尸體,大都是一時還未曾找得好地方安葬,或是死者客死他鄉,家人準備運回本土去安葬,或是窮得無以為殮,只好暫時寄放在義莊之中,再做打算。
林麒探頭探腦的朝里面瞧,見屋子里面有個供桌,桌面右側幽幽亮著一盞油燈,燈火昏暗,桌子上擺滿了草人,地上擺了三副黑漆漆的薄皮棺材,正當中棺材上坐著一個老頭,陰沉沉的盯著他二人,沉聲道:“既然來了,就進來吧,里面就我老頭子一個,我都不怕,二位怕什么?”
林麒笑笑,邁步進去,借著油燈光芒看的仔細,就見這老頭六七十歲的模樣,頭發半白,臉上滿是皺紋,一臉的窮苦相,身上的衣衫補丁摞補丁,都洗得發白了,卻仍是干干凈凈的,在他腰間圍了一條黑腰帶,要帶上拴了個小包,右手倒拎著個小小的銅鈴。
張青山嘿嘿笑道:“前輩,手里拎著個招魂鈴做什么?既然是有道行的,也知道人鬼殊途,真不知道搶那陰錢有什么用?晚輩兩個不才,受人之托來管這閑事,還請前輩示下!”說是示下,其實就是比劃比劃的意思,老頭大晚上的等在這里,知道有人要找上門來,又怎會沒有準備?
老頭忽地笑了,臉上的皺紋將個眼睛都快擠沒了,悠然看著張青山道:“閣下是龍虎山正一教門下吧。”
張青山一抱拳:“不敢,正是龍虎山張青山,敢問前輩大名。”
老頭子道:“什么前輩不前輩的,可折煞我老頭子了,我姓李,你就叫我老李頭子就好,安陽城內的人也都這么叫我。”張青山曬然一笑,開口道:“前輩劫了陰錢,總要給個說法,我二人也不能白走這一趟。”
老頭雙眼猛然一亮,看向張青山,道:“沒錯,陰錢就是我老頭子劫的,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瞞著,不過,我搶的是陰錢,就算有罪過那也該陰司的人來尋我問罪,關你龍虎山什么事了?莫非龍虎山上下想要跟陰司結個善緣?”
這幾句話說的可有些陰毒,龍虎山道家門庭,的是仙道,卻說要跟陰司結善緣,豈不是詛咒龍虎山上下沒有一個能得道的。張青山聞言大怒,指著老頭鼻子道:“說那么多廢話做什么,還不是要手上見個真章,來來,我就領教一下前輩的本事。”
老頭忽地一笑,道:“別看你是龍虎山的,我老頭子還真不怕了。”說著話,手中鈴鐺輕輕一搖,銅鈴“鈴”的一聲響。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周圍卻突然變得死寂一片,不知為什么,連平常的草蟲也一聲不鳴,這鈴聲便顯得極是突兀。鈴聲一起,老頭伸手在腰間摸出一把紅粉輕輕朝旁邊的棺材一撒,那棺材里面突然發出“咚!”一聲大響,棺材蓋猛然掀起些來。嗖嗖嗖…從里面蹦出幾個草人,這些草人全都寸許來長,扎的甚是精細,眉眼口鼻一樣不缺,如同活人一般,手中握著寸許長的棺材釘,凌空翻了幾個跟頭躍到老頭前面,一雙雙眼睛血紅,妖異非常,緊緊盯著張青山和林麒。
張青山大驚,忍不住后退一步,從懷中掏出張黃符來,就要動手,那老頭見了,眉頭一皺,手中的鈴卻越搖越急,鈴聲響起一片,直如暴雨來臨。屋子里那盞油燈忽明忽暗,閃閃爍爍,彭彭…聲響中,兩側的薄皮棺材中蹦跳出幾十個草人。這些草人各個身輕如燕,手中的棺材釘卻是碧綠碧綠的,一看就是有了年頭,在地里埋了許久的棺材釘,如此多的草人若是一擁而上,絕不好對付。
張青山暗中念完了咒,剛要動手,卻聽林麒大喝一聲:“住手!”
老頭和張青山齊的一愣,都朝他看去,林麒上前兩步,也不怕那老頭,直直瞧著他,道:“你劫陰錢,必有隱情,以你的本事,想要作jiān犯科,多少銀子也不在話下,又何必去搶那無用的陰錢?老李,我知道你不是壞人,我二人也并非為難你而來,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不是沒有轉圜的余地,沒必要打生打死。我只想知道你為何要劫陰錢?”
不知為什么,林麒就是覺得這老頭不是壞人,其實老李也真沒做什么壞事,無非就是搶了些陰錢而已,一個鬼差卻也沒傷,這樣本事大的人,真若想要錢,使出幾個手段出來,還真不是什么難事,怪就怪在,活人搶那些個陰錢又有什么用了?
老頭抬眼看了看林麒,問道:“剛才就是你斬斷了我一條腿的吧?”
林麒道:“那種情形,你我都在生死關頭,誰傷了誰,也是情形所逼,你若不服咱們可以重新來過。”林麒是不想跟他拼斗,但老李頭若是記恨于他,他也不介意斬草除根,不會留下這個禍患,總之是打還是說清楚,都在老李頭一念之間。
老李頭抬眼看了看他二人一眼,突然嘆口氣,問張青山道:“你是龍虎山的,應該知道一些江湖術士繼承祖傳數術,要犯孤夭貧這三樣吧?”
張青山當然知道,江湖旁門中,拜師入門大都有一個共同的師規,這就是自領孤、貧、夭,或者被動領孤、貧、夭。其自領也就是,自覺地主動地立誓,如“今生不求男和女,來世不想變為人”等類誓言。被動領孤,就是傳法之師在入門時選擇特定地方誘導人門者說出自絕其后的語言,然后傳法,否則不傳。例如:某一師父擬收一人入門傳法,選擇一月黑星稀之夜,領其到荒郊野外,突然停住說:“我現在準備向你傳法。你看后面有沒有來人”。如果答曰:“我后面沒有來人”,則可以正式授法。因為“我后面沒有來人”這句話,就是一句入門誓言,意味著入門者絕后之意,只是這句誓言乃在誘導下被動說出而已。
江湖旁門的法術,同正法一樣,一般修習一法就得持續修習七天、廿四天、四十九天不等;也有坐禁,但主要以持頌咒語萬遍,煉書符萬次為主,而不重視內修,不重視內外合一。旁門法術重視修法的儀規,也燒香、磕頭、焚表、奏疏文,但這些大都秘密進行,功成后則不必事事焚香燒紙,運用大多數都得心應手,較容易被人接受。旁門法術也遵守齋戒,終生不食某些魚或動物之肉,初一、十五必齋食,有的吃花齋,法術同樣忌血腥和污穢之物破法。
旁門中大多數因為主動或被動立誓,所以雖能娶妻生育子女,但男兒一般均夭亡,女兒則因其重德、修德、守德的情形而定。有德者則可能有女兒育成,不修德者,妄施濫用者,不僅女兒不保,父母、妻子亦將先其謝世,留下施術耆孑然一身,此乃孤也,夭也,貧也。
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世間的事物都有其內在的因果,陽中因果,陰中因果,其陰中因果均在太極弦的另一側,常人難窺其秘,它受天道的控制,不明底蘊和因果,擅用法術者必招奇禍,因為不明因果,則無法善始善終地處理得令各方滿意,做到干凈和徹底。古云:”不明因果妄施法,必招奇禍傷自身”,就是這個道理。旁門受層次所限,往往主動設誓這就是其原因之一。再者,旁門中的許多人,運用法術并未取得神靈的允可、封職,而是單憑符咒運用,屬于假借神意,有欺瞞、誆騙之嫌,如一旦用法術行損德敗道之舉,則必招天譴。
張青山早就料到老李頭不是什么名門正派的,應該是江湖術士,江湖術士大多是些招搖撞騙之徒,由于所得真傳不多,所學范圍有限,常常在符咒中摻夾大量藥物,邪術,障人耳目,往往因此而誤人性命,當然,江湖術士之中也不乏高人和有德之士,他們修為較高,深知慧而慎用的真諦,大都深居簡出,不露鋒芒,其法術亦只是悄悄作積德行善之用,常人難窺其密。
耳聽得老李頭問起,張青山點點頭道:“倒也聽說過,卻不知道前輩學的是什么法門?”
老李頭沉聲道:“老頭子祖傳的靈官法,六天神將法,地司靈官相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