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懵了,怎么也沒想到喜神是掛在城門旗桿上的反賊,轉頭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接的這個活,本該就是個棘手的,若是容易干給不了這么多銀子,也輪不到自己,可趕的喜神是反賊,這可是掉腦袋的罪過,就算掙得了銀子,沒命花那也枉然。
韓山童見周興猶猶豫豫的不說話,也明白他的心思,嘿嘿冷笑道:“道長,俺們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鬧事,還不是為了趕走韃子,讓這天下太平,何況銀子也不短了你的,還有什么好想的?”
周興訕訕道:“貧道乃是化外之人,不懂得那許多大道理,膽子又小,不如壯士另尋他人。”
“化外之人就不吃飯了?不瞞你說,今天這活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否則別怪兄弟們不客氣。”韓山童眼一瞪,從后腰掏出個短刀攥在手中,看著周興一個勁的冷笑。
周興正一派傳人,也學得幾手武藝,自忖對付韓山童還不是問題,可就在這時,窗外幾道人影一晃而過,周興就收起了這心思,對方有備而來,若是硬要推脫,怕是沒有好結果,而且白蓮邪教這幾年勢大,天下各處都有信徒,若真是得罪的狠了,到那也消停不了,只能無奈道:“既然如此,貧道接下來也就是了,不過喜神掛在旗桿上,又該如何是好?”
“這個不用道長操心,只管跟我兄弟走,待我劫了尸,就去與道長匯合。”說著話,伸出兩根手指一彈,啪!一聲輕響,門外就溜進來個二十多歲,一臉精悍個子矮小的年輕人來。
周興嘆息了一聲,知道已經上了這賊船,下是不下不來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當下也不多說拍醒睡得正香的周顛,林麒。周顛打了個哈欠站起來,揉揉眼睛甕聲甕氣道:“爹,不是說趕一個走嗎,這屋咋有兩個,咱們趕著誰走啊?”
韓山童和那漢子聽得這叫一個晦氣,都陰沉著臉不說話,周顛生怕惹惱了兩人,急忙對周顛道:“胡說什么,在胡咧咧,我撕爛了你這張嘴。”
林麒在一邊不敢說話,但也瞧著好笑,周興收拾了一下包袱,帶著兩人跟那矮漢子出了客棧。到了外面已是萬籟寂靜,三人小心翼翼跟著那人竄街走巷,七拐八拐的就拐出了鎮子,又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月光之下就見一條小河如玉帶般蜿蜒向南,河對面是一片茂密的林子,黑乎乎的,很是陰森。[]
趟過刺骨冰寒的河水就到了樹林里,那矮漢子走到一顆高大楊樹下面,對周興道:“我們兄弟一會就到,你現在就開始準備,接了尸趕緊走,莫要停留,到了黃陵崗,北面山上有個義莊,你將我兄弟尸身放到那,自然會有人接應,三十兩銀子也短不了你的。”
周興聽了急忙點頭,就在地上鋪開布包,借著月光準備,林麒也不說話,就在一邊看著,只見周興從布包取出了幾樣東西,黃符,朱砂,五色布條,粽葉斗笠。他先前聽村里人說過神乎其神的趕尸,又是好奇,又覺得有些膽怯。
等了約有半個多時辰,鎮子上突然火光大作,隱約的人喊馬嘶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那矮個子蹦起來高喊:“來了,來了!”剛喊了兩聲,就見韓山童帶著兩個壯漢,背著那干尸跑了過來,韓山童也是個利落的,將那干尸身放下,對周興道:“事前瞞著道長,也是事出有因,我這兄弟就拜托道長了,日后若有重見之日,我在與道長賠罪,道長收拾完就快快趕路,我與眾兄弟去引開追兵,告辭!”
說完一抱拳,帶著幾個兄弟轉身就朝外跑去,待跑出一段距離,就朝著相反方向疾奔,一邊跑,一邊高聲呼喊。眼見鎮子方向幾十只火把亮起,追著韓山童等人而去。
林麒眼見韓山童這般豪氣,也是佩服不已,不禁悠然向往,暗道:這是個好漢子,是個講義氣的。
這邊周興接過了那干尸,平放在地上,取過小布包里的朱砂,在干尸的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腳掌心等七處,各點了一點,每處以一道黃符壓住,再用五色布條綁緊。相傳,此七處是七竅出入之所,以朱砂神符封住是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
然后又將一些朱砂塞入干尸的耳、鼻、口中,再以黃符堵緊。相傳,耳、鼻、口乃三魂出入之所,這樣做可將其留在死者體內。最后,又在干尸頸項上敷滿朱砂并貼上神符,用五色布條扎緊;再給干尸戴上粽葉斗笠,遮住臉龐。
諸事辦妥,周興念起咒語:“這位兄弟,此處非爾安身斃命之所,爾今枉死實堪悲悼。故鄉父母依閭企望,嬌妻幼子盼爾回鄉。爾魄爾魂勿須彷徨。急急如律令,起!”
林麒情不自禁的就站的遠了些,原本以為這一聲起,干尸就站起來了,卻沒想到,干尸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周興見那干尸不動,咦的一聲道:“怎地不好使了?”
周興見干尸不動,就擔了心思,趕尸有三趕,三不趕的說法,一般來說,凡被砍頭的,須將其身首縫合在一起、受絞刑的、站籠站死的這三種可以趕。他們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氣,既思念家鄉又惦念親人,可用法術將其魂魄勾來,以符咒鎮于各自尸體之內,再用法術驅趕他們爬山越嶺,甚至上船過水地返回故里。
凡病死的、投河吊頸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燒肢體不全的這三種不能趕。病死的其魂魄已被閻王勾去,法術不能把他們的魂魄從鬼門關那里喚回來,而投河吊頸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纏去了,他們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來,舊亡魂無以替代豈不影響舊魂靈的投生?另外,因雷打而亡者,皆屬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燒死的往往皮肉不全,這兩類尸同樣不能趕。
這具干尸在能趕的那一類里,雖然說死的日子長了點,但周興自有秘法將他帶走,往常也接過這樣的活,都是一起就靈,今天怎么就不靈了呢?難道是這干尸的八字跟自己不對付?
其實趕尸跟娶媳婦一樣,都是要看生辰八字的,看看是否有沖克,要是八字相沖相克,那是無論如何也趕不走的,周興本是想問干尸的生辰八字的,可事情來的突然,他又擔了心思,就給忘記了,這時候想起來,又那里敢追上去問問韓山童這干尸的八字。
周興定了定心神,知道這時候慌張不得,這尸他不敢不趕,自己姓誰名誰,韓山童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離別時候的幾句話也含有威脅之意,說什么重見之日賠罪,賠罪二字的意思是怕周興心懷不滿,不管他這兄弟了。重見之日,卻是大有深意,若是事情辦好了,自然是賠罪,若是辦不好呢?韓山童沒說,周興也能猜得出來是啥意思。
想了想,周興從布包里取出一把短小的桃木劍來,這劍也就巴掌大小,卻是精致無比,還帶著劍穗。他神情肅穆,半跪在干尸旁邊,口中喃喃念咒好一會,突然把手中的桃木劍,用力插在干尸旁邊的地上,樹林里的地甚是酥軟,這一插就直直插了進去,只剩下一個劍柄露在外面。[]
這也有個說道,趕尸之前,倘若桃木劍應手而入,即表示這尸體愿意接受法師的號令指引,法師便肯接下這趕尸的聘約。但倘若桃木劍屢插不入或是突然折斷,那位法師便立即掉頭不顧而去,因為這表示尸體不肯聽從他的號令,途中很可能會因此而發生變故的,所以即使再出更高的價錢,法師也不會答應趕尸。
可這桃木劍明明插到了地里,那干尸卻還是沒有半點動靜,這下周興傻眼了,搞不清楚到底是個怎么回事,明明干尸并不拒絕,可咋就不起來呢?
周興還在沉思,林麒卻見鎮子方向有三枝火把朝著樹林而來,想必是追兵分散了人手,朝這邊搜過來了,他急忙跑到周興身邊拽了拽他衣袖,道:“師傅,有人朝這邊來了。”
周興朝外一看,可不就是,三枝火把晃晃悠悠的眼看就越來越近,一著急,冷汗霎時就流了下來,周興強自鎮定,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沾著朱砂的手指從他嘴上劃過,頓時就感覺有些火辣辣的。
覺得有些不對,周興用舌頭添了添手指,滿口的火辣,他剛才用的那里是什么朱砂,就是辣椒面。
這還得從周顛身上找根子,周顛食量大,整天吵吵著要吃肉包子,周興那里買得起那么多的肉包子,一路上吃的最多的還是窩頭,饅頭,可要天天這么干啃,誰也吃不下去,咸菜又貴,帶著又不方便,周興就買了點干辣椒,抹成了面,里面拌點鹽巴,也算是有了滋味。
布包里,朱砂一個小包,辣椒面一個小包,不用想,周顛肯定是拿錯了,周興忍不住氣苦,回頭問周顛:“辣椒面呢?”
“吃完了啊。”周顛添了添嘴唇。
“祖宗哎,你是把朱砂給吃了,你這傻小子,難道吃不出來辣椒面和朱砂嗎?還剩沒剩下點?”
“我吃的是朱砂?怪不得沒滋沒味的呢,我還以為放壞了呢,就一口都給吃了。”
周興直跺腳:“你不是我兒子,你是我活祖宗!”
這會周顛也知道自己又闖禍了,直愣愣問:“吃都吃了,你生氣有啥用?朱砂沒了,現在咋辦?”
“還咋辦,背上它跟著我跑!”周興指著地上的趕尸朝周顛嚷。
“好咧,瞧我的吧。”周顛腦袋不好使,力氣卻大,也不知道個害怕,抓起地上的干尸扛在肩上,對他爹道:“我先跑了啊。”說完邁開腿就朝林子里面跑。
周興見他兒子三竄兩竄就沒了人影,急忙拉住林麒的手朝他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喊:“你慢點,等等我倆…”
三人兔子一般竄進了林子,晃了幾晃,沒了影子,半空中的明月愈發的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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