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前面掛著燈籠、燒著篝火的寧羌州城顯得那么顯眼,就像一頭趴在地上的巨獸,那巨大的城門就像一個露著獠牙的大口,好像隨時隨地要吞噬一qiē,多爾袞很不喜歡。
特別是這座城池竟然懸掛著成上千上萬個滿清百姓的人頭,在此之前,三千八旗精銳也命喪于此地,對多爾袞來說,這是一座帶給滿清惡夢和恥辱的城市,既然不喜歡,那就是把它夷為平地。
“將軍,一qiē準備就緒。”負責校正的是一位名為南懷的洋人,原來是替大明效力,專門負責保養和校正紅夷大炮,攻下寧遠城時,這位洋人很識時務投了降。
對他來說,有奶便是娘,只要給得起銀子,給哪個打工都可以。
多爾袞眼里精光一閃,嘴邊露出一絲冷笑,把拳頭一握,沉聲吼道:“點火,給我轟。”
一聲令下,早就準備好的六名士兵從竹筒里拿出卷起的火折子,放在嘴邊一吹,點燃火折子后,熟悉地點燃炮筒外的導火線,“咝咝咝”,那導火索就歡快地燃燒了起來。
“轟”
“轟轟”“轟轟轟”
先是一聲巨響,接著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這聲音之大猶如旱天打雷一樣,就是大地也震幾下,炮聲過后,{二里外的寧羌州城突然發生劇烈爆炸,炮彈打到之處炸得碎塊橫飛,彈片和碎石擊中旁邊守城的士兵,一下子又響起一片慘叫聲,在深夜中非常刺耳。
“不好,有人放火炮。”
“敵襲,敵襲!”
“快,鳴鑼示警。”
“笨蛋,這么大聲的炮轟,誰沒聽到。快,防守,把受傷的兄弟抬下去。”
墻頭一下子亂了起來,誰也沒想到清軍選擇這個時候攻城,更沒想到清軍竟然動用威力這么巨大的火炮,不少人當場就是就蒙了,聽到炮聲,正在熟睡的孫熊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連聲喝問:“發生什么事?”
“回將軍的話,聲音從城門傳來。小的聽到有兄弟喊敵襲,應是清軍襲城了。”近衛倒是一個機靈人,幾句話就把事情給說清楚了。
孫熊一聽就大罵道:“這些清狗,除了好事不干,什么事都干遍了,快,拿我的盔甲和武器。”
這邊孫熊沒有準備好,又是六聲巨大的爆炸聲,接著大地都顫動一樣。清軍又放炮了。
這些韃子狗,哪里弄來這么多大火力的火炮,藏得還真深,孫熊一邊穿著盔甲。一邊沖了出去,他知道,這個時候最重要就是穩dìng軍心。
此時,多爾袞正冷笑地看著被炮火轟炸得搖搖欲墜的城墻。嘴邊露出一絲冷笑,這防御實在太單薄了,和前朝戍邊重鎮寧遠城相比簡直不提一提。僅僅是二輪炮轟,包括城門的城樓都快要倒了,在紅夷大炮前,這些防御就像紙糊的一樣。
“放!”
多爾袞一聲令下,手下很快把導火索點燃,少傾,六尊巨炮齊齊發出怒吼,六顆憤怒的炸背時就落在單薄的墻體上。
“轟轟…”
“轟隆”
前面是炸彈爆炸時發出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后面是城墻不堪重負倒塌的聲音,包括城門、城樓在內一段十余丈的城墻轟然倒下,昔日寧遠城防御滿軍八旗的神兵利器一轉手,成為滿清在中原攻城掠地的殺手锏。
“勇士們,殺啊,把這些川狗全部宰了給死去的兄弟們報仇。”在川軍將士的慘叫聲中,阿濟格把手里的大刀高高舉起,發出進攻的號令。
“殺啊”
“殺光川狗,雞犬不留。”
“旗主有令,殺一人賞銀十兩,殺十人賞美女一名。”
“大將軍有令,殺孫熊者賞黃金百兩,官升三級。”
“兄弟們聽好了,殺敵十名者可得旗籍,另有重賞。”
這二天戰事不利,一向驕縱的滿清八旗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現在還有這么豐厚的獎賞,一個個更是奮不顧身,殺聲震天的向前沖去。
一時間,喊殺聲好像要把天一掀破,那馬蹄聲、腳步聲要把大地踏穿一樣,那黑壓壓的一片,有如排山倒海向前沖。
城墻倒了,又面對數以幾倍的敵軍,而這些人還是縱橫天下的鐵騎,換作其它人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可是訓練有素的川軍毅然不懼,自持手中有神兵利器,一個個死命沖城門沖,準備阻擊敵人。
“快,快,都到城門殺韃子狗。”
“后面的跟上”
心急如焚的孫熊不停是吆喝著衣甲不整的將士上前抗敵,城墻倒了十余丈的事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深知滿清鐵騎的利害,一旦讓他們沖進來就后患無窮,寧羌州城太小了,小到連縱深都沒有,這可是關乎到生死存亡的一戰。
“錘子,你讓兄弟們快點,老子先去前面頂住。”孫熊突然大聲吼道。
錘子是孫熊近衛隊長,善使雙錘得名,聞言大聲說:“是,將軍。”
孫熊顧不得那么多,這個危急關頭,他得出現在最前線率領將士們反擊,孫熊一走,錘子馬上忠實地執行命令,指揮聽到動靜沖出營房的士兵趕赴城門。
突然間,錘子發現一伙手拿武器的士兵,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好像一點不急的樣子,一下子就怒了:“喂,你們在干什么,還不快去城門支援,快去,小心軍棍伺候,咦,你們的火銃呢?”
那隊士兵被叫住神色有些不自然,陪笑著走上前,討好地說:“這是兄弟,是將軍….”就在錘子覺得這人口音有點怪怪的時候,突然感到腰間一痛,下意識往下一看,在火光下只見腰間插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再偏頭看看,馬上看到一張猙獰的面孔,那頭目照著心窩又連捅幾下,一松手,錘子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一瞬間,錘子看到,原來和平而忙碌的街道變成了一個亂斗場,穿著同樣棉甲的川軍正在互相殘殺,不時有一臉茫然的川軍士兵倒下。
完了,這是錘子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砰砰”
“砰砰砰….”
孫熊正率人在城門的缺口處拼命御敵,眼看滿清鐵騎越沖越近,防御的梯隊已經出現在傷亡了,不由大聲吼道:“人呢,這么大動靜還不出來增援,都吹幾響號角了?都死光了不成?”
語音剛落,副將嚴林一身是血、氣順吁吁地跑地來,孫熊一見劈頭就罵道:“嚴林,人呢,怎么沒人增援的,咦,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嚴林一臉慘然地說:“將軍,不好了,城里混入了清軍和細作,估計人數還不少,他們穿著我們川軍的衣服,見人就殺,現在天黑,視線不好,外面又在攻城,人心惶惶,現在將士們都在自相殘殺,快要,快要炸營了。”
“給我死。”
“殺啊“
“你是誰?”
“你又是哪個?”
“砰….”
“啊…”
說話間,一隊身穿川軍棉甲的士兵一邊打一邊沖出來,對這些士兵來說,每一個人都有可能謀害自己的敵人,每一個都不敢松懈,當一個人面困境或絕境時,精神會受到極大的剌激,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會做出一些反常或下意識的舉動。
炸營,又稱“驚營”、“營嘯”,軍營是地道的肅殺之地,中國傳統軍規有所謂“十七條五十四斬”,當兵的都是提心吊膽過日子,經年累月下來精神上的壓抑可想而知,到了大戰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明天還能不能活著回來,人人都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這時候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可能只是一個士兵做噩夢的尖叫,就可以引爆營中歇斯底里的瘋狂氣氛,士兵徹底擺脫軍紀的束縛,有人抄起家伙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追殺軍官、仇人、不認識的戰友,第二天只留下一地的尸體,古代有記錄的炸營就有很多。
最著名的炸營就是元朝的也先貼木兒,一個試探的進攻就讓其炸了營,三十萬大軍自相殘殺,一夜之間就損失了二十九萬人,堪稱空名絕后,明朝也有多次炸營的經歷,就是到了近代,孫元良率16兵團撒退,狂奔了一夜,以為沒有追兵,數萬人倒地就睡,孫兵團官兵被圍多日強烈緊張后驟然放松,又驟然被襲,神經頓時崩潰,全軍驚叫而起,甚至自相殘殺,幾萬人的大軍就此潰散。
領兵打仗,最怕就是炸營,清軍在外面用巨炮轟炸,又派細作在里面穿上川軍的服飾到處興風作浪,偏偏又選在黎明前這一段最迷糊的時間,缺乏戰斗經驗的川軍不戰自亂,硬生生炸了營。
一個個都殺紅了眼,自家將軍就在一旁也沒看到,只顧殺戮,孫熊和嚴林的面色一瞬間白如紙。
“殺啊”
“殺,把寧羌州殺個雞犬不留。”
“兄弟們,沖啊。”
此時城外的喊殺聲、馬蹄聲越來越近,都感到滔天的殺氣撲面而來,孫熊和嚴林對視一眼,發現彼此的眼眸里都是一片死灰色。
不僅低估了滿清的戰斗力,也沒有察覺到滿清的陰謀詭計,最沒想到的是,關健時刻竟然炸營,完了,完了,大勢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