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肝膽相照 按下這邊辛捷猛追不提,且說那金氏昆仲金元伯、金元仲二人當日別過辛捷,便趕到湖南來,他們聽說鵬兒被困,心中那焦急就夠受的,真可謂“足步不停”,足足趕了一天多時間,才進入省境。
金氏昆仲一踏入湖南,便直奔神霆塔,卻見那塔兒四周都站滿人,細心一看,卻是丐幫南分舵的幫主。
原來丐幫分為二舵,一在北,一在南,北幫也就是總幫所在,南幫卻在湘粵一帶,這南幫聽見總幫主竟然被捕,哪能不急,幫主陸勇竟在一個時辰間調動全體人眾,把一個神霆塔圍得水泄不通。
但是那神霆塔一共高十三層,崆峒派在每一層都設關卡,而在塔底的小林子中,也埋伏不少高手,陸勇功夫雖然不錯,但是對方強人太多,只好僵持一旁。
這樣耗了一天一夜,陸勇不再猶疑,準備單刀赴會,正在這時候,金氏昆仲趕到,三個人一會合,哪還管他什么明關暗卡,奮力向上猛攻,卻約束幫眾不要亂打亂攻,只靜靜地守在下面便是。
金氏昆仲奇功過人,一夜之中連過六關,而且下手毫不留情,六關敵人,全部都打得非死即傷。
到了第七層塔上,卻遇到守關的人乃是崆峒三絕劍所布的“三才劍陣”,力戰之下,大約苦斗了一個時辰,三絕劍才不敵退后,而金氏弟兄和陸勇,卻也是真氣不濟。
于是三人在塔上靜息,而對方也不敢冒然動手,一耗之下,又去了大半天。
金氏昆仲心知敵人一關強似一關,自己要強闖上去,是不可能,但天生的倔強性和陸勇不顧死活的性格,三人仍然舍命上闖。
敵人果然是不出所料,越來越強,鎮守第九層塔的是四個人,金氏昆仲血戰之下,連斃四人,而陸勇遭到致命的打擊,只能退在一邊了。
金元伯、金元仲好不悲傷,還抱著一線希望,俯身抱起陸勇,正準備繼續往上闖,驀地里禍起簫墻,上面有人用暗器打了下來,金元仲一手抱著陸勇,一手去撥打暗器但終不敵,敵人的暗器中還加有飛蝗鏢這類可以回飛的暗器,金元仲閃躲不及,眼看那鏢兒便要釘入背心上。
陸勇驀地里大吼一聲,用盡平生之力,掙脫金元仲的懷抱,跳在金元仲的背上。
說時遲,那時快,“嚓”的一響,那鏢兒釘立陸勇背中,陸勇狂呼一聲,登時氣絕,但總算救了金元仲一命。
金氏兄弟何等性情,悲極卻不滴淚,金元仲朗聲道:“陸老弟,這筆仇我金元仲必在一刻之內報卻!”
話聲斬鐵斷釘,二人大踏步走下樓梯。
金元仲大聲喝道:“這支飛蝗鏢兒是哪個不要臉的?”
那塔上卻只站有二人,金元仲識其一,卻是名震東南一帶的“神鏢繼魂”吳銘。
金元仲話已出口,那二人都不覺一怔,那另外一個人斥道:“什么東西;嘿,看我一掌。”
呼地一掌劈來。
金元仲心中隱痛陸勇之死,全部怒氣發泄出來,見對方來勢洶洶,“嘿”地一抓,也是全力硬撞過去。
要知金氏昆仲行道江湖,從來不用兵刃,僅憑一雙手爪,施用“陰風黑沙掌”和敵人硬拼,但見金元仲單抓一翻一叩,“啪”的一震,已把那伙的右臂活活打斷。
金元仲心中怒氣澎拜,抓住那人一揮,力道好大,但見那人像一枝箭勝被摔到塔邊,登是腦殼破裂,血肉橫飛,金元仲一照面便擊斃對方,冷然一哼道:“吳銘,這鏢兒可是你威震東南的東西?”
但覺他語氣正義凜然,威風凜凜,吳銘見他打死同伴的威力,不由心怯,但聞他口氣輕狂,怒火上升,有道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大叱道:“金老二,是又怎樣——”
金元仲正要他這句話,不待他說完,已是冷笑道:“是的話,便要你命。”
“命”字才一出口,二掌一合再吐,竟是微帶風雷之聲。
吳銘不敢大意,一掌豎立,一掌橫劈。
哪知金元仲左肩一聳,不閃不躲,竟似要硬受一掌。
吳銘心知不妙,大吃一驚,收掌已自不及,只覺“拍”的一掌,結結實實打在對方肩上,而金元仲的一抓也抓進了吳銘的天靈!金元仲形近拼命,拼著自己受創,也把敵人斃下,他受的一掌卻也不輕,但覺左肩劇痛,肩胛骨硬生生被打碎。
金元仲晃了一晃,終于站定,狂笑道:“陸老弟,你看看吧,這個家伙也只比你多活了不到一刻時分啦——哈——”
金老大知道弟弟的性格,并不出言,等到他狂笑變哭的時候,才沉聲道:“老二,還吃得住嗎?”
金元仲微微點頭,金元伯冷笑道:“硬闖!”
二人身子一晃,又直向上沖。
金氏兄弟如此硬闖,不到半刻,便到塔頂。從階上往上看,已可見到那鎮守最上面的一個人,果然是一手抓住一個昏迷的孩兒--那正是被閉住穴道的丐幫幫主鵬兒。
第十三層乃是神霆之頂,“砰”的一聲,金老大一腳踹開樓門,向里面黑沉沉樓梯望了一眼,一碰金老二,雙雙躍身而進——
兩人尚未落地,忽然一聲暴吼從左方響起:“滾下去!”接著一股狂風如驚濤裂岸般沖擊過來——
金老大真氣斗貫下盤,施出“千斤墜”的功夫,將身軀穩穩定住,單掌看都不看,一記“倒打金鐘”倒摔過去:
哪知來人動也不動,金老大倒反被拖出兩步!
兄弟倆一驚而反,和來人朝了相,只見那人勾鼻咧嘴。目光閃爍,兄弟兩人都識得,來人竟是勾漏山的魔頭——“青眼紅魔”霍如飛!
原來勾漏山上隱居著兩個蓋世魔頭,一個喚著勾漏一怪翁正,另一個就是“青眼紅魔”,兩人乃是師兄弟也不知出自何門,但一身功夫卻精絕無比,三十年前曾雙雙出現武林,在北固山頭一夜連挫河洛十二位高手,因而師兄弟名噪一時,但不知為了什么事,突然雙雙隱居,那“青眼紅魔”不時出現江湖,“勾漏一怪”則三十年來未出深山半步,但在武林老一輩的心中,仍然有著不可一世的威名。
金老大一見原來竟是這個魔頭,心中已知憑自己一人之力,必非其敵手,但不知這家伙怎么會在這兒出現!
驀然一個念頭閃過心頭:“分明是崆峒派和咱們的梁子,怎么這廝卻來守第十三關?那厲鶚卻不露面?而且方才那些龜兒子大部分都不似崆峒弟子呢?”
青眼紅魔霍如飛陰惻惻地道:“兩個鬼子齊上,否則你不是對手!”
金老大一扯兄弟衣衫,更不答話,雙雙施出乎生絕學“陰風黑沙掌”,狠毒的招式盡量往霍如飛身上招呼過去。
霍如飛冷哼一聲,雙拳一立,鼓勁而上——
霎時拳腳來往,呼呼風生,三個一流好手競自戰成平手。
這三個身法何等快捷,一晃就是數十招過去,金老二只覺肩上傷勢愈來愈痛,簡直有點支持不住的樣子,但是他生來倔強的脾氣,怒吼一聲,竟然一躍而起,單掌拼出全身功力一把抓下,身上要穴完全暴露,毫不理會——
霍如飛被這等舍命打法驚得一愕,金氏兄弟心意早通,呼的一聲金老大已一招襲人,長臂一伸,冒險直取霍如飛胸前“華蓋”——
霍如飛一見大驚,金老大竟是舍命而攻,自己雖然能任意擊中其中一人,但自己卻也非被點中不可,急切問只好一腳踢出——
“砰”的一聲,金老大被踢起飛出,著著實實撞在墻壁上,但霍如飛胸前華蓋被制,軟綿綿倒在地上。
金老二一見哥哥吃了虧,怒吼一聲揚掌對準霍如飛腦門拍下——
就在此時,忽然一個陰森森的口音從窗外傳人:“給我住手!”
一條人影刷地飛人,金氏兄弟看得真切,只見他虬髯飄飄,身態異人,不禁齊口大呼:“勾漏一怪!”
勾漏一怪翁正功力本就遠在其師弟霍如飛之上,金氏兄弟自知絕望,就算兩人不傷一起上,也未必是人家對手,何況這時兩人都負了傷!
如果辛捷在場,他一定會更驚,因為勾漏一怪竟是和他一路同行而又以金蟬脫殼耍弄他的虬髯漢子翁正!
翁正伸手解了霍如飛穴道,對他道:“你到下面去照顧一下!”
霍如飛應了一聲而去,翁正臉色一沉,對金氏兄弟罵道:“不知厲害的蠢東西!”俯身將地上的鵬兒挾起。
金氏兄弟怒極,但卻不敢妄動,翁正大聲故意調侃道:“你們聽著,我數五下,若是沒有人攔我,我可就要走了——好,我現就開始數——”
金老大受傷甚重,金老二也感肩上傷愈來愈痛,被勾漏一怪翁正一逼,怒吼一聲,暈倒地上——
且說辛捷被虬髯漢用金蟬脫殼耍了一招,心頭大急,急忙轉身疾奔,希望能阻止那虬髯漢上塔,只要他一上塔,丐幫無一會是對手!
奔出叢林,遠遠瞧見一人飛縱入塔頂,看來正是那虬髯漢子——
他心中一急,腳下更加緊,卻聽見塔頂傳出一聲驚呼:“勾漏一怪!”
他聽得出正是金氏兄弟的聲音,心中陡然一動,暗道:“怪道這虬髯漢子恁厲害,原來竟是“勾漏一怪”。”敢情他也曾聽梅叔叔提及此人!
接著勾漏一怪的狂言一句句都傳入他耳中,他抬頭一望,身距塔邊尚有十丈之遙,而勾漏一怪翁正已開始一字一字地數著——
但辛捷生來偏激的性子,有的地方近乎強悍,他決定了一樁事,就是舍了命也要辦到,這時他暗恨自己經驗不夠,才被勾漏一怪巧施金蟬脫殼擺脫,那神霆塔頂第十三層中勾漏一怪的話全迎風聽人了耳——
這時翁正洪亮的聲音:“一——二——”傳了過來,而辛捷施出“暗香浮影”的輕功絕技舍命地躍起,從十丈外竟自一飄而至,但是正因為離得太遠,他到達塔邊時高度已不夠,辛捷猛吸一口真氣,雙腳一蕩,奇絕天下的詰摩步法已然施出——
只見他身體陡然又升數尺,他急忙中仰首一望,自己頭頂僅及塔的第十二層,距十三層頂尚差七八尺之遙,而他上升之勢已竭,一口真氣已逼得不能再久,而頭上翁正的聲音:“——三——四”已自傳出。
他暗道:“難道真要功虧一簣?”
黑暗中,他暗一咬牙,真力貫注右臂,猛然前伸,“篤”的一聲,竟將那柄撤出的長劍齊柄插入印火磚的塔壁中——
他手上一借力,身體有如一只燕子一般翩翩翻飛而上——
“——五!”
翁正“五”字才出口,忽然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吼聲震動了每一個人的心弦:“你給我站住!”
隨著喝聲,一條人影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從窗外飛將進來,對著勾漏一怪翁正呼呼一連劈出三掌!
翁正雙足釘立,下盤穩然不動,上身左晃右擺,一連閃開三招,但凌厲的掌風已令他衣袂飄舞!
那人卻突然后退一步,沉聲道:“快將肩上鵬兒放下,否則你不是我對手!”
當然,這人正是辛捷!
翁正倒還真識得厲害,將肩上點了穴道的鵬兒放在角落,向辛捷冷然一笑,凝目以待——
辛捷知道這勾漏一怪功力卓絕,自己對他實在沒有把握取勝,但是今日之勢,除了一戰別無第二條途徑,他深吸一口氣,暗自激勵著自己:“辛捷啊,盡管勾漏一怪功力勝過你,你今日之勢是許勝不許敗!”
他待那口真氣運行了一周,忽地開聲吐氣,身子宛如一陣旋風一般曲身而進,雙掌卻似刀似剪地攻向翁正兩脈——
翁正早就發覺辛捷功力深厚,而且年紀輕輕就身負一身絕學,但最令他擔心的卻是辛捷似乎有一種內蘊的潛力,而且這潛力深不可測,奇的是辛捷本人也好像并不清楚自己具有這種潛力,當然,他是絲毫不敢大意——
辛捷雙掌切下,真可說疾比奔雷,翁正心中一凜,一記“雙掌翻天”奮力使出,待雙力即將相碰之際,陡然一收真力,雙掌上翻之式已換成穿襲之式,直取辛捷肩窩琵琶骨——
辛捷雙掌落空,而翁正的攻勢已到,當下微哼一聲,真力下貫馬步,一仰上身變為“盤弓射雕”,硬封而出。
“啪”的一聲,四只手掌碰在一起,雙方都覺手心一熱,各自退后一步。
辛捷暗思:“這真是出師以來所遇的第一個真正勁敵,今日莫要折了師門威風——”
他心中牽掛,手上自然一滯,翁正何等經驗老到,雙掌齊飛,封住辛捷退路,左腳起處直踢辛捷下盤——
辛捷心中一驚,正待變招,敵人招式已遞足,急切中只得倒踩七星步,雙掌齊揮,硬從危勢中打出七拳——
辛捷的意思是要引翁正硬拼,哪知翁正狡猾老到,身一屈,競從辛捷脅下穿過,左掌引處,又是辛捷腦后死穴——
辛捷一著錯遲,著著受制,一連十余招都在危險中堪堪躲過,翁正見自己穩占上風,不禁暗喜,長嘯一聲,平生得意絕學“開山神掌”突然施出。
辛捷被逼得心頭火起,乘敵一記“玄鳥劃沙”招式才盡之時,長嘯一聲,奮力攻出一招——
霎時滿天掌影,掌風嗚嗚發響,似乎無所不及,正是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的絕世劍法“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只不過辛捷此時以掌代劍而已。
本來以掌為劍威力必然大減,但辛捷在大衍十式中以這招“方生不息”最有心得,這時融會貫通之下,竟然也自威風凜凜——
翁正忽然見敵人這招奧妙無窮,似乎其中變化還不止此,而且掌式奇勁,力道逼人,當下精神一凜,也自大喝一聲,一招“風卷云散”緩緩拍出——
勾漏一怪的開山掌法本就以力為生,以巧為輔,這“風卷云散”更是橫打硬碰的招式,敢情翁正見辛捷匆促發招,力蘊必不能用足,竟想以硬碰硬地速戰速決。
哪知辛捷這招“方生不息”看來似乎匆匆發招,實則真力內蘊,周身密布,辛捷又是含憤而發,不躲不閃地硬遞出去——
轟的一聲巨響,兩股強極的力道蕩在一處,蕩起圈圈氣流,有如驟起大風一般,周圍窗侈一陣亂搖——
辛捷和翁正都是雙肩一晃,翁正大喝一聲道:“你再接我一掌試試看!”
雙掌一領,又是一股狂面掃了過來——
辛捷更不答話,雙膝微彎,口中低嘿一聲,全身功力貫注雙掌,同樣是不閃不避地緩緩推出——
轟然又是一聲巨響,辛捷、翁正又是各自一晃,竟是依然不分勝負——
翁正心頭火起,不顧一切呼呼連劈四掌——
辛捷沉哼一聲,橫豎連揮,也硬接四招,絲毫不用巧勁。
一連六下硬碰硬,兩人卻始終釘立原地,雙腳分毫未移,辛捷借著一輪硬仗,反將下風之勢變為平持之局!
這幾招真力大費,但辛捷卻絲毫不感疲累,相反的卻覺胸中血流暢順,舒暢無比。
原來辛捷自經平凡上人不惜以“醍醐灌頂”的功夫硬將自身功力打入辛捷穴道中后,此時他的功力已在一甲子左右,只是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會有這樣大的潛力,這一陣激戰,真是辛捷平生最費力的一場拼斗,卻把他的內在潛力給引了出來,是以幾招過后,他不但不累,反覺精神十足。
辛捷想是打出了興,更不打話,兩掌再度主動劈出,翁正一怒之下,決不退讓,鼓足真力,一迎而上——
辛捷內在的潛力被這一陣硬拼硬打激發無遺,平凡上人以本身功力輸入辛捷體內,直到現在才算是真正全部和辛捷的全身血脈相融而發揮出最大威力,辛捷只覺雙掌運勁之際,腹內一股熱流陡然從丹田處涌了上來,肺腑之間真有說不出的受用,而他那猛揮出的一掌,威力也竟大得出奇。
勾漏一怪翁正數十年前就威震武林,聲名之盛不在關中九豪、河洛一劍及南北二君等人之下,三十年來,這是頭一次公開重現武林,本待仗自己多年苦修的幾樣絕技再振聲威,哪知竟碰上這樣一個青年高手,不但拳法精奇,功力竟也能和自己平分秋色,這時的一掌推出也是施足了十成功力,打算將對方一掌擊斃——
只聽得轟然一聲暴響,兩股內家真力相撞激出的旋風竟發出嗚嗚怪響,神霆塔頂平日久無人打掃,這時地上的灰塵更是漫天飛揚——
勾漏一怪發出一聲悶哼,馬步浮動,噗的一聲倒退半步,胸頭竟感一陣血氣翻騰——
辛捷也覺一股極強的力道從自己揮出的勁風中滲透進來,他雙肩一搖一晃,終于努力將那力道化去,雙足仍然牢釘地面——
辛捷雖覺敵人功力極高,但這時胸中真力溢漫,豪氣上沖,長嘯一聲,左掌一圈,右掌呼的一聲又自劈出。
翁正心中感到一種無地自容的難過,幾十年來奮力創出來的萬兒眼看即將毀于一旦。這時見辛捷舉掌又是一記劈下,不禁須發俱張,雙目暴睜,猛然開聲吐氣,雙掌當胸平平推出——
辛捷是不會了解他的心情的,他怎會想到這一掌對于這怪僻的老人是何等的重要?他只知自己每一掌施出威力出乎意料地大增,心神俱快——
轟的又一聲,辛捷晃了晃,踏進一步,力貫單臂,又是一掌拍出。
翁正力貫雙腿,拼著沒有退后,奮力又是一掌封上,只覺辛捷掌上力道一掌強似一掌,這一掌真有開山裂石之威,幾十年的經驗告訴他,這一掌如果接實了,自己內腑全有震傷的可能,于是他在雙掌尚未碰上的一剎那間,疾如閃電地后退一步。但是砰的一聲,他還是被震退一步。
辛捷只覺自己胸中力道已到了頂峰,他快然長嘯一聲,手起掌落——
突然,他的手懸在半空中,他看到了一張從未見過的臉孔——翁正臉上的肌肉抽搐成一種古怪的神色,又像是冷漠,又像是絕望——
辛捷雖不能完全了解這表情所包含的情緒,但是直覺告訴他,那絕不是怕死,也許某種因素對于他比死更可怕多倍。
辛捷的手掌緩緩垂了下來,翁正的臉色也恢復了正常,現在他腦海充滿著的只有一個“怒”字。他冷然一哼,努力調勻了呼吸,雙眼充滿著殺機,狠狠地盯著辛捷,使辛捷感到一陣心寒而將目光避了開去。
“嚓”的一聲,翁正抽出了長劍。
辛捷像是沒有聽見,他正在想:“為什么勾漏一怪要如此狠狠盯著我?哼,你盯著我,我就怕了你嗎?”他不服氣地抬頭反瞪過去——
其實他是有些心寒的,只是他天生偏激的性格令他如此。
這一抬頭,他瞧見了翁正手中的長劍。
他下意識地伸手拔劍,但是拔了一個空,他忽然想起“梅香劍”仍插在塔外壁上。
“接著!”金老二揮動著未傷的手臂在地上拾起一柄長劍擲了過來。
辛捷一把接過,腕上用勁一震,劍尖發出嗡的一聲。
翁正劍身平擊,刷的一招向辛捷左肩點到,劍勢如虹,勁風撲面,到了肩前忽地嗡的一聲,劍尖竟化做一片光點分點辛捷腹上三穴——
辛捷見他功力深厚,劍招又詭奇無比,心中不禁一凜,腳下稍退半步,左手劍訣一引,手長劍一圈而出,正是“虬枝劍法”中的“梅吐奇香”——
辛捷長劍遞出,劍尖嘶嘶發響,顯然他腕上真力叫足,縷縷劍氣直透劍尖。翁正凝目注視辛捷劍式,臉帶詫異之色。
“梅吐奇香”迅速無比,更兼辛捷發式輕靈,居然后發而先至,翁正劍尖離辛捷腹上“井市穴”尚有三寸,辛捷長劍已剛剛遞至翁正腕上“曲池”不及一寸——
哪知就在此時,突然翁正的劍尖向前暴伸,身體卻往后猛退,呼的一聲辛捷的長劍走了空,而翁正的劍尖已到了辛捷腹上——
辛捷不料他招式詭奇如此,急切中腳上倒踩迷蹤步,在千鈞一發中倉促退后。
辛捷低哼一聲,劍光一揚,再度揉身而上,刷刷刷三劍從三個不同方位刺出,最后劍尖卻集中在翁正“氣海”要穴上,全是“虬枝劍式”中的妙著。
哪知翁正也是長劍連揮,招式全走偏鋒,一連幾個怪招將辛捷攻勢消于無形。
勾漏一怪劍光連閃,主動而上,辛捷只覺他的劍法詭奇無比,令人一眼看上去就生一種“旁門左道”的感覺,但偏偏詭奇之中暗藏殺著,令人防不勝防。這正是勾漏一怪的平生絕學“令夷劍法”。
七妙神君的虬枝劍式雖然精妙遠勝但詭奇卻似猶不及令夷劍法,而虬枝劍法的特點原也在“詭奇”兩字,這時既然在這方面不及對方,威力也自大減,辛捷只覺好些妙招發揮不出威力。
說時遲,那時快,一晃之間又過了十余招,翁正的“令夷劍法”已施到了最精華的三招,第一招“厲瘴蜂碧”,長劍化成一片光幕,似虛似真,向辛捷當頭蓋下——
辛捷不覺精神一凜,心道:“梅叔叔的‘虬枝劍式’奇絕天下,難道要輸給 這勾漏一怪。”當下一咬牙,側身欺進,長劍一挽,已自抖出一片劍幕,迎將上去——
刷的一聲,翁正虛招全收,——劍從偏鋒疾如閃電地刺了進來。
“嘶”聲陡盛,辛捷劍光暴長,竟然也是疾走偏鋒而出,正是七妙神君心血所聚的“冷梅拂山”。
這兩招都從偏鋒出手,招式竟然大同小異,但是七妙神君梅山民心血所聚的“冷面拂梅”畢竟勝了一籌,辛捷的劍后發面先至,劍尖的劍氣逼得翁正收招而退。
辛捷一招扭轉局勢,豪氣上沖揮劍而上。
翁正冷哼一聲,緊接著第二個奇招“冷云撼霄”又自施出。
辛捷只覺他劍招大異尋常,似乎帶著一種邪毒之氣,又似包含一種野蠻未開化的殘厲之氣,古怪已極。
只聽得嘶聲刺耳,劍尖暴伸,漫空都是芒捷的劍影,原來辛捷不由自主地施出了“大衍十式”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只見他劍光由左右往中一合,疾刺而出,似緩實疾,似虛實真,宛如日光普照,無所不及。
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乃是從精奇神妙著手,使出之時自然有一種凜然正氣之感,翁正的奇招詭式,一碰上立刻威勢全失,相反的辛捷劍招有如綿綿江水,滔滔不絕。
匆匆數十招已過,只聽得“喀嚓”一聲,兩人各自躍開,翁正手中只剩了一支劍柄,敢情他的長劍競被辛捷以內力震斷。
他的臉上一片死灰,眼眶中毫允滿著淚水,辛捷以奇異的眼光呆望著他,忘卻進攻。
翁正忽然一言不發轉身飛縱出塔。
辛捷暗道:“就算打輸了也不用傷心到這個樣子啊!”
他怎會料到他贏了翁正一招比殺了翁正還令他難堪呢——
三十年前勾漏一怪在黃山祝融峰頂和當時武林第一人七妙神君梅山民賭斗,他那詭奇的“令夷劍法”也令梅山民的“虬枝劍法”感到辣手,但是梅山民究竟憑著功力深厚,在第三百招上震斷了他的手中劍,從此翁正一怒隱居邊疆,苦練絕技,把“令夷劍法”練得更加怪異難防當年他是用這套劍法失手的,他準備用這套劍法找回場面來。
梅山民被五大劍派圍攻的消息不知使他多么失望,但近來梅山民重現武林的傳說終于使他離開勾漏山,重入中原。
當辛捷一亮劍招時,他又驚又喜地發覺辛捷是“虬枝劍式”的嫡傳人,他一心要用令夷劍法擒住辛捷,但是,結果竟和三十年前一樣,他被震斷了長劍,所不同的是三十年前是梅山民本人,而三十年后卻是他的傳人。
如果他知道辛捷所用以致勝的并非梅山民所授,乃是世外三仙之首平凡上人的“大衍劍式”,也許他會覺得好過一些。
辛捷可不知道這些,他怔了一怔,轉身向被點子穴道的丐幫幼主鵬兒走去。
鵬兒被點了軟麻穴,不能轉動,辛捷力透雙掌,在他脊背上一揉一拍,鵬兒緩緩蘇醒。辛捷又轉身走向金氏兄弟,只見金老大已昏迷不醒,而金老二仍硬撐著扶著他大哥、
辛捷掏出刀創藥遞了過去,金老二默默地接過,他沒有說感激的話,但他的目光中所表示的比說一百句話還要清楚明白;
辛捷注視他肩上的傷口,這時昏迷的金老大已緩緩醒轉過來,金老二又掏出兩粒黑色的藥丸塞入他口中。
辛捷忽感背后一只小手握住他的衣角。他回頭一看,只見鵬兒悄生生地站在身后,滿臉灰垢,一雙靈活的大眼睛溜溜地轉著,辛捷忽然發覺這些日子來,這孩子似乎長大了不少,上次相遇時的那一分稚氣已減退許多。
鵬兒輕喚道:“辛——辛叔叔--”這孩子記憶力不壞,還記得辛捷的姓名,他望了望金老二停了下來。
金老二點了點頭,似乎認為“辛叔叔”正應該如此稱謂。
辛捷應著:“鵬兒,什么事?你還是叫我辛哥哥吧。”
鵬兒道:“你的本事真好,我雖然不能動,卻看見你把那壞蛋打跑了那壞蛋真沒羞,打輸了就哭,這么大人了還哭——”說到這里小臉上又透出一絲笑容。
金老二默默從腰中掏出兩支火箭,一只紅的,一只藍的,他挑了一支藍的,走到窗口往天上放了上去,只見一縷藍光破空而去,到了頂點一爆而開,有如一朵盛開的藍色花兒。
金老二轉身向辛捷解釋道:“咱們還有幾個兄弟埋伏在外面,若是放紅的火花就是咱們闖塔受阻,召他們來相助,若是放藍的,就是搭救幫主完成,喚他們來料理善后。”
其實金氏兄弟傷成這個樣子,卻始終不曾放紅火箭,只因外面的幾個丐幫兄弟本事有限,若是連金氏兄弟都對付不了,喚他們來也是送死,是以金氏兄弟拼著重傷也不放箭求援,這也是金氏昆仲俠義之處。
辛捷向窗外一望,忽見一條人影如飛而去,金老二道:“別管他,這人是勾漏一怪翁正之師弟青眼紅魔,敢情他在塔下發覺不對也跑了。”
辛捷忽然想起:“丐幫乃是因一劍鞘才與崆峒交惡,怎么盡是些什么勾漏山的,卻不見厲鶚露面?”
辛捷當下把這意思說了出來,金老二也拍腿道:“是呵,咱們也正在奇怪——”
辛捷陡然記起自己“梅香劍”還插在塔外壁上,啊了一聲,轉身從窗口躍出。
金老二忙伸頭出窗一看,只見辛捷全身扁平地貼在壁上,足尖緊抵住壁上磚縫,竟然如一只大壁虎般貼在墻上,這等功夫比之一般所謂的“壁虎功”又不知高出多少,因為壁虎功只能在墻上緩緩游動,要這樣停住不動地貼在墻上卻是萬萬不能,辛捷這手功夫乃是以上乘輕功配合深厚內功才能辦得到J。
且說辛捷閉著一口氣貼在墻上,卻發現墻上的“梅香劍”已不翼而飛!
辛捷心中一陣猛震,宛如從千丈懸崖掉入深淵,但他畢竟稟賦異凡,一陣慌亂后又鎮靜下來,他暗自盤算:
“什么人能夠貼在這塔壁上從容拔劍?我這一劍可說插得相當深了,絕不可能是它自己掉落下去的——”
事實上,當今武林中能有像辛捷這樣從容貼身光墻上的功力者實是寥寥可數,那么在這寥寥可數的幾人中,究竟是誰盜去了寶劍?
辛捷的目光再次落在插劍的孔上,只見堅硬的磚石上一道整齊的口,直深入三尺之多,磚緣整齊光滑,沒有絲毫崩落的現象,就如切好的豆腐一般。
突然,辛捷發現這劍口旁三尺處,竟也有一個同樣的口子,辛捷仔細一看,只見那口子恰如一柄劍身一般,顯然也是被劍枝插入的痕跡。奇的是那劍口磚緣也是平整萬分,不見絲毫崩落。
辛捷本是聰明絕頂的人,腦筋一轉,已猜到了幾分,他暗道:
“對了,梅香劍被崆峒厲鶚老賊給偷去了,他必是仗著倚虹寶劍插入塔壁,自己借力停在壁上才盜了我的劍…難怪始終不見他露面——”
他想到這里,不禁又驚又怒,真力一懈,身體頓時下落,他待身子落到第十二層的屋檐時,才伸手在瓦背一按,借力騰身而起,翻身飄人塔頂,姿勢美妙已極。
金老二喝了一聲彩,對辛捷的功力真是佩服無比。
金老大也漸漸能扶著站起身來,他見辛捷面色不對,遂開口道:
“辛兄若是有什么事用得著咱兄弟的,盡管吩咐下來就是。”
辛捷茫然搖了搖頭,又強笑道:“沒有什么,我有一柄普通長劍留在壁上,方才去看時卻不見了,想是跌落了下去吧…”
辛捷的個性高傲得很,若是朋友求助于他,他自是熱忱萬分,但若要他求人幫助,他卻是大大不愿,是以他對失寶劍之事支吾了過去。
金氏兄弟都是豪杰之士,雖知辛捷言不止此,但也不再多問。
辛捷抱拳對金氏昆仲道:“兄弟現在有一要事,必須立刻去辦,日后兩位若是有什么事要找兄弟的,兄弟千里之外必然星夜趕到。”
金氏兄弟見他臉色焦急,知他必有要事,只抱拳一禮道:“辛兄是咱們弟兄的大恩人,也是丐幫的大恩人,這個咱們終身不敢忘。”
辛捷對鵬兒道:“鵬兒好生跟著金叔叔,好好練好功夫,將來丐幫全靠你重振聲威哩。”
說罷一輕身飛出塔頂,幾個起落已在三十多丈之外,鵬兒追到窗口叫道:“辛叔叔什么時候來看鵬兒啊?”
聲音傳出,辛捷身影已消失在莽莽叢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