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八百一十二章 神靈

  像是某個午后短暫的淺眠,醒來之后感覺到四肢松軟,宛如躺在云端,在虛弱中感覺到了自在和舒暢。

  夏爾睜開眼睛,嗅到了角落里傳來的煙味。

  狼笛坐在椅子上,抬頭看他:“休息的怎么樣,夏爾?“

  “睡了個午覺,神清氣爽。”

  夏爾撐著手臂,從床上起身,看向窗外的朦朧夜色,“已經到晚上了嗎?”

  狼笛看著他,眼神就變得古怪起來:“長達一周的午覺,可以說是長眠了。”

  一周?

  夏爾愣了一下,茫然不解,沒想到自己忽然會沉睡一周。可很快,他聽見門外傳來的喧囂,拉開窗簾,卻看到醫院之外一片人頭涌動。

  不知道多少人在奮力呼喊著,彼此擁擠,想要突破警衛的包圍,嘈雜的聲音透過了厚重的玻璃,就變得隱約而模糊。

  夏爾愣住了,“他們這是…怎么了?”

  狼笛掐滅了煙卷,又給自己點上了一根新的,聲音沉悶:“你在阿斯加德做的事情,已經傳回國內了。”

  “是嗎…”

  夏爾愣了一下,旋即勉強笑了起來:“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吧?抱歉…我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討厭我。”

  腦子一熱,奮不顧身地拯救了那么多人,哪怕他們是曾經施加給高加索苦難的敵人。不顧大局,還害得前線險些戰敗…

  想到這里,夏爾就有些理解外面那群人的憤怒了。

  狼笛搖頭,“說不上討厭,怎么講呢?總之,相當復雜…外面都在謠傳你死了。”

  “我沒有。”

  狼笛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用一種令他發毛的眼神。

  許久,他掐滅了那一根沒抽幾口的煙卷,嘆息。

  “對,很多人都知道,你不會死。”他說,“他們相信,你會在沉睡之后再度復活。”

  他起身,向著夏爾招手:

  “跟我來。”

  當大門推開的一瞬間,走廊是寂靜的。

  仿佛一切都停滯了。

  夏爾穿著拖鞋,扶著墻壁走出了房門,然后看到眾多驚愕的目光,那些醫生、護士和幾個護衛,都呆滯地看著他,眼神中帶著一種…他所不能理解的色彩。

  一路走來,所有人都呆滯地望著他,僵硬在原地,就好像看著一個巨大的怪物行走在走廊上。

  哪怕他如此虛弱,缺少了一只眼睛,甚至在扶著墻壁喘息。

  越是向下,那外面的喧囂就越發的龐大,越發的令人窒息。

  那是無數人在呼喊。

  無數人在瘋狂地向前沖,想要沖垮圍欄。

  一只只火把的光焰將漆黑的夜色點燃,照亮了他們的臉,或是咆哮,或是尖叫,或是狂熱地贊嘆。

  在無數嘈雜的聲音里,有人在嘶吼,高舉著經文和火把,巡視著人群,就像是牧羊犬巡視著羊群那樣,望向醫院所在的時候,眼神就灼熱的令人害怕。

  “看啊,你們,是否能感受那慈悲無私的愛?”

  被高舉起的老人在向著人群嘶吼,“看啊,你們是如此接近神跡!汝等凡物,是如此的接近你們的救贖!神靈的意志運行在這里!凡物,祂就在這里,祂在注視著你們!!”

  于是,人群縱聲嘶吼,狂熱地揮舞著雙手,咆哮,激動地淚流滿面,甚至在興奮和苦惱中暈厥。

  “那么,發自內心的懺悔吧!凡人們,可曾洗凈你們的原罪?”

  有人怒目凝視著人群,如同看著一群骯臟的罪人一樣,咆哮:“不,你們沒有!告訴我,是誰背負了你們的罪?”

  “是神之子!神之子!”

  人群中,無數人淚流滿面。

  有人跪在地上,上身,痛哭著舉起藤條鞭,鞭撻自己的后背,哪怕鮮血淋漓,傷痕腫脹。

  “凡物,回答我!是誰代替你們受難?”

  吶喊到近乎嘶啞的聲音成千上萬的重疊在一起,狂熱地贊頌和懺悔,尖叫或者歡呼:“是神之子!!”

  “——是誰,不教你們死,反叫你們能活!”

  “是神之子!!!”

  有人歡笑,有人大哭,還有的人捶胸頓足,追隨著眾人,咆哮著回應:“是救世主,是唯一的神所救贖我們的使者!”

  夏爾愣住了。

  在混亂中,人群最前面,有人發出驚喜的尖叫。

  “看啊,他醒了!”

  那個女人興奮的尖叫:“他重新回到了世上!”

  “他、他在看我!”老人狂喜地回頭,向著人群大喊:“他在看著我們!”

  人群沸騰了,如同水流那樣,狂熱地沖擊著守衛的阻攔,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多少人在踐踏中哀鳴,旋即被那興奮的呼喊所淹沒。

  哪怕是有上千名軍人奮不顧身的阻攔,也依舊有不少漏網之魚鉆過了防護,興奮地跑向了醫院。

  哪怕經過了層層的攔截,也依舊有數名狂熱者沖進了醫院,不顧警衛的鞭撻,沖向夏爾的所在。

  哪怕被壓在了地上,也依舊奮不顧身地掙扎,在地上蠕動著,艱難的湊到夏爾的腳下,虔誠地親吻著他的腳背。

  只是最簡單的觸碰,便已經淚流滿面。

  夏爾下意識地伸手,卻僵硬在了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天啊,神之子!請賜福與我吧!”

  被警衛撲倒在地的人狂熱地呼喊,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指尖,一點一點的接近,向著他吶喊:“我愿虔誠追隨你,遵循你的教條,只望你能引我走上直的路,領我走進天國!”

  奮盡所有的力氣,他距離夏爾的指尖,只有短短的一隙。

  緊接著,他便被警衛一棍子敲在腦袋上,陷入暈厥,被拖了出去。

  很快,閘門落下,將狂熱的人群隔絕在外。

  寂靜里,大廳中只剩下了夏爾和狼笛。

  “看到了嗎,夏爾…你并未曾因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蒙受污名。”

  狼笛抽著煙,眼眸低垂,“你失去了力量,然后…真正地成為了神靈。”

  這一刻,不論是否處于夏爾所愿。

  神,真正的降臨在世上了。

  清晨,葉青玄聽見囚籠中白恒的聲音。

  “葉青玄,你覺得神為什么沒有形體,無法想象呢?”

  葉青玄面無表情,扭過頭看他:“大清早你叫我過來,只是為了討論神學?”

  白恒一笑,“畢竟你是大審判長嘛。有你隨行,自然要隨時請益。”

  “你好歹是堂堂公爵,不至于連《圣典》都沒看過吧”

  “看是看過,但浪費了那么多篇幅之后,卻感覺上面只說了一句話啊。”

  白恒打了個哈欠,笑瞇瞇地看了過來:

  “——神是和人類是不一樣的東西,不是嗎?”

  葉青玄沒有說話,沉默地看著他。

  “我想,這大概就是‘神’對于人的矛盾性吧。人類工于心計,創造出了不存在的救世主,期冀著幻想中的救贖。

  對于祂,人類可能會畏懼、會崇拜,會信仰…可人類不會愛與自己不同的東西。”

  他伸手,掐滅了面前瓷盤中的熏香,將那一點火光碾滅在雙指之間。

  “神沒有形體,無法想象——”

  白恒說,“但這并不是為了彰顯出祂比人類要高貴要全能,只是為了讓人類無法殺死祂而已。”

  葉青玄冷聲發問,“你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意思。”

  白恒將雙手籠在袖中,微笑著:“你就當做善意的提醒吧。”

  “是么?”葉青玄漠然,“從你的身上我看不到對別人的善意,像你這樣的人,哪里會在乎別人呢?”

  “因為你與我無關,葉青玄,這就是我樂意同你聊這么多的原因。”

  白恒只是淡然一笑,沒有絲毫的動怒:“你看,我們之間總有著奇妙的緣分…當年我驅逐了葉蘭舟,如今,又是你要親手將我送進天牢,這是‘因果’,你與我的相遇或許是注定的,唔,說不定你我的恩仇,早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經被什么東西所決定了呢,不是嗎?”

  “呵呵。”

  回答他的是冷漠的笑聲。

  葉青玄轉身離去,再不理會他的話語。

  只有白恒,端坐在囚籠里,微笑著。

  不似是囚徒,反而就像是公卿坐在自己的車駕上那樣,說出的威嚴。

  “何必如此呢,葉青玄?設身處地而想,我理解你的憤怒——所珍惜的人被人殺死的痛苦。”

  他凝視著葉青玄的背影,輕聲呢喃:

  “你早晚也會理解我的。”

大熊貓文學    寂靜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