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之美這四個字寫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再沒有什么比這個更難的了。≯雜≌志≌蟲≯
尤其是當這四個字兒從白恒的嘴里說出來的時候,就分外的像個笑話。
或許白恒心里真的有那么一點良知未泯,或許他嘴里還真的說過那么一兩句真話,但葉清玄可沒天真到認為自己能夠享受這種奢侈級待遇。
那么,現在問題來了。
白恒心里在想啥?
葉清玄打量著他,就像是重新認識了他一次那樣,好奇地問:
“說實話,白恒,你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
白恒并未動怒,依舊笑容和煦,“你在說什么呢,年輕人,我身體健康的很。”
“那你究竟是圖什么?”
“當然是因為我愛她!”
白恒肅然回答,“白汐現在可是我的女兒,白氏的唯一繼承人,我自然是愛著她的啊,葉清玄,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都恨不得她成為下一任皇帝。”
葉清玄疲倦地嘆息了一聲。
心累。
“別扯了,白恒。”他不耐煩的搖頭:“像你和蓋烏斯這樣的人,不會愛任何人——你們甚至不愛自己。”
“這么說話還真是殘忍啊,葉清玄,我都這么大年紀了,竟然一點面子都不打算給我留下。”
葉清玄漠然:“你跟我談話,是期待我給你面子的嗎?”
遠方的嘶吼聲終于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隱約的哀鳴。
在低沉的鼓聲中,戰爭暫時宣告終結。
白恒起身,狀若無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親切的像是一個長輩一樣。
“很遺憾,我們沒有達成共識。”
他說,“戰爭已經結束了,不介意的話,我恐怕就要失陪了。啊,對了,雖然你不愿意合作,但我也無意圈禁你,你可以隨意去留。不過,天色已經不早了,干脆在這里休息好了,我讓人帶你去你的房間。
稍后有空的話,一起來參加慶功宴怎么樣?”
說著,他沒有等葉清玄的回答。
只是整理了一下衣冠,起身道別。
葉清玄也沒有說話,只是坐在塵埃中,沉默地思索著白恒究竟想他媽干啥。
很快,有一個龐大的影子出現在他的面前,幾乎將他覆蓋在了其中。
那是一個魁梧到不似人形的高大男人,披著黑衣,身上還帶著血腥的氣息。
他低頭看著葉清玄,神情平淡:
“葉先生,主公命我帶你去休息的地方,請跟我來。”
“好。”
葉清玄起身,跟在他身邊,打量著上這個男人平靜到近乎沒有表情的面孔,卻感覺到一絲掩飾得很好的敵意。
或許其他人會忽略這一絲近乎不存在的錯覺,但作為葉氏的家主,葉清玄從葉蘭舟那里學到的唯一心相技巧卻不是通過以太閱讀別人的感情——而是通過肢體動作和微表情進行‘側寫’。
雖然這種半吊子技巧約等于沒有,但往往在奇怪的地方會有奇效。
就好像曾經在圣城他閱讀盧多維克的表情時那樣。
此刻他能通過自己的半吊子側寫感覺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敵意,那么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這位不知名的朋友對他的殺意,已經濃厚到近乎無法放在一邊的程度了。
準確而言,就是雖然看不慣他但偏偏又干不掉他的別扭感了吧?
“怎么稱呼?”
葉清玄面色不變,淡然問道。
高達男子的神情依舊平靜,卻沒有顯露出冷淡或者排斥,言簡意賅:
“九嬰。”
“哦。”
葉清玄恍然點頭,然后發現自己不認識。
誰啊?
沒聽說過。
算了,這世界不認識的人多了去了,難道要每個人都喜歡自己?
葉清玄滿不在意地笑了笑,吹起口哨。
遠方傳來歡呼的聲音。
似是得勝歸來。
相較諸侯聯軍中的歡天喜地,深夜之后的皇宮卻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
尤其是皇宮大門之外那一抹不論如何都洗刷不盡的血色,更令所有人的后腦勺發涼了起來。
數月以來,戰火近乎蔓延到震旦全域。
皇帝與諸侯們之間互有勝負,但總體而言,相較龍蛇混雜的諸侯聯軍,效忠與皇帝的軍團雖然數量上少了一些,但仔細算一算,所占的優勢竟然還要更大一點。
可惜,今日紫荊關下一敗,優勢盡喪。
不僅好不容易扳回來的局面被徹底打消,而且還失去了內三關之中最重要的紫荊關,接下來只要諸侯聯軍攻下天門關,就可以長驅直入,兵臨城下…
早在三刻鐘之前,戰敗的消息傳來,整個國都頓時都籠罩在悲哀的氣氛之中,而主持平叛的皇叔魏王直接被拖出皇宮大門,斬首示眾。
一時間,各種傳言喧囂塵上。
有人說魏王收受了白恒的財寶和美人,和諸侯聯軍暗通曲款,故意導致了紫荊關大敗。也有人說是聯軍用了奸計和毒藥,暗害了守軍將士,才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
甚至還有人說,兩軍陣前,白恒焚表祭天,歷數陛下被小人蒙蔽之后所犯下的十大罪狀,蒼天震怒,降下天使,助陣攻破了紫荊關。
簡直是無稽之談!
只不過,情況詭異的是…一般遇到這種時候,皇城之中應該暗流洶涌,人心浮動才對,可此刻,卻完全是一潭死水,別說波浪,就連一點漣漪都沒有。
宛如一臺龐大的機器,沒有因為暫時的受挫和損失而停止,反而加速運轉起來,沒有絲毫偏差,靜默無聲中蘊藏著赫赫風雷。
很快,各地援軍入關的消息傳來,還有各家豪商忽然獻上了糧草二十萬石,更夸張的是,連續有數名效忠與陛下的樂師突破至了權杖級,而武庫之中則憑空多了兵甲萬具…
統計下來,相較以前,皇帝的軍團非但沒有衰弱,反而強了許多。
一瞬間,觀望者的心里都是拔涼拔涼的。
害怕。
不是害怕白恒,而是害怕那一位陛下。
這算是什么?
天降祥瑞?
一般老天爺不是丟一朵紫云或者靈芝下來就完事兒了么?再了不起送個麒麟,哪里有送了援軍送糧草,送了樂師再送裝備的?
還是說,陛下早就準備好這一天了?
一瞬間,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沉重起來。
沒辦法不沉重。
魏王被砍頭之前那凄厲的咆哮和不可置信的神情還歷歷在目,最后頭顱砍下來之后,怨毒的雙眼幾乎瞪出了眼眶。
罵的那些無君無父的話,簡直讓人不敢聽。
死后怕是要變成厲鬼的。
誰都沒有想到,統掌軍權的魏王竟然就這么簡簡單單的死了,跟殺了一只雞一樣。
勝負乃兵家常事,雖然紫荊關大敗,但依舊還有得打。雖然有罪,但依舊可以戴罪立功,更何況魏王還是皇帝的親叔叔,統掌軍權的實力派。
結果說死就死了。
而且死得一點動靜都沒有。
所有的門生故舊都一點聲音都沒有,魏王的死訊還沒有傳出十步之外,軍權就已經平穩的被這位皇帝陛下接管。
除了一兩個死心眼的家伙想要螳臂當車,給魏王殉葬了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地向著陛下低下了頭。
動亂還沒有醞釀出來,就被掐死在了襁褓中。
這還遠遠沒有結束,反而才剛剛開始…
直到現在,所有人才發現,這是一場清洗。
徹底的大清洗。
三公九卿在短短半個時辰里被換了六個!
動若雷霆。
這位陛下一改往日的溫和的作風,展露出君王酷烈殘忍的一面,將游離與自己掌控之外的權力徹底掌握在了手中。
不知道這短暫的一夜,國都之中,有多少人心驚肉跳,難以入眠。
別人睡不睡得著不知道,反正白汐睡得挺香的。
明明是戴罪之身,還心寬體胖,而且對打擾自己睡覺的皇帝一點好臉色都不給,舉止卻比以前還要放肆。
大有一股子破罐子破摔,老娘都這樣了你還能把我怎么辦的愉快感。
“可惜呀,早了十年。”
白汐打著哈欠,幸災樂禍地嘲弄著這一場戰敗,“不,哪怕再給你五年的時間經營,局勢定然不會如此惡劣吧?”
“實際上,三年就夠了。”
皇帝的神情淡然,對于一時勝負并不在意,“可惜,我自認為隱藏的不錯,結果,還是低估了白恒。”
這一次魏王戰敗,非戰之罪。
不論是誰,面對急了眼的諸侯聯軍和傾巢出動的天人之血,恐怕都難免失誤。如今沒有全軍覆沒,還能撤回一部分來,就已經是魏王調度有方了。
結果,魏王還是死了。
“真殘忍啊,那是你最后的一位叔叔了吧?”
白汐撇著她,“當年你最初執政的時候,所有人都反對,唯獨他愿意支持你,幫你度過難關。而如今他只是想多要一點權力而已,你何必如此冷酷?”
“因為他敗了。”皇帝的神情淡然,“而且我給過他機會,是他讓我沒有選擇。”
白汐嗤笑,絲毫不給面子,“對對對,是魏王自尋死路,陛下自然永遠正確。”
皇帝并未曾著惱。
實際上,所有人都困惑,為何皇帝會對一個逆賊之女如此寵愛,明知道其父狼子野心,還毫不忌憚的留在身邊,還將皇室獨存的樂理樂章傾囊相授。
如今白恒都已經造反了,作為質子,白汐不但沒有被斬首,還被養在宮里,一日三餐好吃好喝,甚至胖了好幾斤…
難道她不是白恒的義女,而是陛下的親生女兒?
唔,算一算年紀,陛下今年三十有二,有這么大的女兒,似乎…也合情合理?
這些日子以來,種種匪夷所思的流言在宮中流傳甚廣,甚至陛下知道了也只是笑了笑,并沒有解釋什么,令其他人看白汐的眼光越發古怪起來。
而現在,皇帝的話,令不遠處的內侍都忍不住顫抖起來了。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么處理魏王?”
“當然是斬立決啊。”白汐想都不想便回答道。
“那你和朕有什么區別?”
“當然有區別。”
白汐看著她,神情鄭重,“你殺死他,只是為了履行法律,收攏權利。而我殺了他,是因為他總是倚老賣老,惹怒了我。”
皇帝搖頭嘆息,像是聽到一個小孩子的笑話:
“白汐,權力不是玩具。”
“不,權力是玩具。”白汐的回答針鋒相對,語氣凌厲:“它本來就應該是你的玩具,只不過,你現在變成了它的奴隸而已。”
“真是不像話。”
皇帝撇了她一眼,眼神可惜,“小小年紀,又因何長成了一個暴君坯子?”
“這話不對吧,陛下…”
白汐微笑著,“相比之下,生來就是明君才會更讓人覺得可怕,不是嗎?”
一根手指伸過來,在她的腦門彈了一下,令她的眼前一黑。
并沒有動怒,也沒有不滿。
就像是懲罰熊孩子一樣,單純地敲了一下。
留下一個腫包。
“看來你真是閑出了一身狗膽。”
皇帝無奈搖頭,“正好,這兩日貍奴離了你,掉了不少毛,還亂抓朕的衣服。你就跟它相依為命吧。”
她再沒有說什么,起身離去,宮人侍女們緊隨其后,轉瞬間,房間里空空蕩蕩,只剩下白汐和那一只被侍女放在桌子上的肥貓。
“真是個怪女人,對不對,貍奴?”
白汐撇了撇嘴,抱起了肥貓,哼起歌兒:
“走,不理她了,咱們睡覺去!”
外面,夜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