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向著圣城的深處前進,物質界異化的程度便越來越深。而活人的氣息,也越來越少。
觸目所及,不再像是繁華的社區或者熱鬧喧囂的集市,而是被鍍上了一層詭異的色彩,有的地方鮮血淋漓,有的地方古舊斑駁,有的地方笙歌燕舞,還有的古怪酒館中傳來了醉鬼們的嘈雜歌聲。
但不論哪一個地方,都不正常的厲害。
樂師締造傳說,可以再造奇跡。
可是沉淀在這里的‘歷史’和‘傳說’太多了,那些過去銘刻下的痕跡,此刻在物質規則失控的時候,便再一次浮現,覆蓋了現在,
甚至不需要樂師的控制。
那些過去,活過來了。
現在,整個城市宛如一個龐大的迷宮,一步踏出,便是一個新的世界。
在悲涼的頌唱中,無數高舉圣徽的修士虛影從虛空中走出,他們扶著鐵棺,肅穆地走向了墓園。
這是六年前的圣徒舒曼去世,圣者下葬。
緊接著,在喧囂的歡呼里,無數頭戴面具、身著彩衣的舞者行走在街道上,有魁梧的壯漢,有妖嬈的舞女,還有著上身的歌者。他們熱情地拉扯著行人們一起參與到這一場永不停止的游行中去。
一百九十年前圣城的‘狂歡一日’。
時而天地動蕩,天災之龍的陰影覆蓋了天穹,將毀滅如雨一般播撒而下。
被三代教皇所封印的末日赤龍。
種種過往的傳說再次在這舞臺上演繹而出,目眩神迷。
諾拉戰戰兢兢地走在街道上,硬著頭皮前進,一步一哆嗦,視線不時被身旁的幻象和傳說吸引,不由自主地想要投入其中。
然后被葉清玄當頭棒喝打醒。
“第六次了。”
葉清玄冷淡地提醒:“好好帶路,想要找死的話,等事情結束了我送你一根上好的絞索,保證讓你得償所愿。”
諾拉頓時欲哭無淚。
他下意識地手握著圣徽,努力平定心神,帶著葉清玄在圣城中大小路徑上前進,走出了一條復雜的軌跡,以躲避著那此起彼伏不斷出現的‘傳說’。
可在前進中,他卻總是忍不住好奇,回過頭,偷看葉清玄的身影。
“怎么了?”
葉清玄皺眉:“我身上有臟東西?”
“沒!沒有!”諾拉的肩膀哆嗦了一下,連忙收回視線,可實在忍耐不了心中的好奇,忍不住問道:
“先生,您…究竟是什么人啊?”
對于他來說,葉清玄與其說是救命恩人,到不如說是‘救命惡人’。
但不管是恩人還是惡人,畢竟救了自己這么多次,他心中對葉清玄的身份著實好奇。
葉清玄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回答:
“樂師。”
諾拉頓時無語,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廢話,誰不知道你是樂師啊!
而且諾拉看得出來,自己這位救命惡人絕對不是一般的樂師,至少一般地樂師不會這么心大,一臉淡定地往死路上走。
一路上,他被葉清玄救了不知道多少次,心中漸漸有了安全感,對葉清玄,也漸漸萌了欽佩。
看起來這么年輕,可卻有如此恐怖的才能,恐怕是哪個學派里避世百年未出的前輩大師吧?
他強行干笑了一下:“該不會您跟我一樣,都是最近才來圣城的吧?”
“為什么這么說?”
葉清玄漫不經心地問,隨意伸手,數十道燃燒地火刑架從天而降,栽進暗巷中,將那些隱藏的妖魔焚燒成了灰燼。
在那些慘烈的嘶鳴中,諾拉被嚇得臉色慘白,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感覺先生這樣的強者,如果來到圣城久了,一、一定會很出名!”
“是么?”
葉清玄笑了:“最近有什么出名的人么?說來聽聽吧。”
聽到他這么問,諾拉頓時搜腸刮肚地回憶起來,很快,便回答道:“近期的話,正好前幾天巖鐵學院的守密人學派剛剛評定出新一期的‘秘銀名單’,先生您沒有看過么?”
“沒有。”
葉清玄搖頭,前幾天他還在監獄里呢,連報紙都沒得看。
在每個世代,守密人學派都會通過‘燈塔’和自身的情報網,對幾乎所有樂師進行評定,并從其中遴選出強者和種子。
名單一般來說都會有三張,分別冠以‘青金’、‘秘銀’和‘白鐵’的名義,其中青金名單雷打不動,罕有變更,其中是各國的權杖、圣城的圣徒,以及最頂端的三王。
其次的秘銀名單則羅列出各國的大師以及未來有望成為大師的新生代樂師,變更繁復,有的時候數月一變。還有的時候三日一更,甚至還有一日三更、五更的時候。所有聞名天下的樂師都精準無比地在其中擁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至于白鐵名單,純粹就是一本優秀樂師登記簿了。
天下樂師何其多也,一千頁的白鐵名單,未必能夠照顧到龜縮在荒山野嶺里的家伙。大多時候,它都被各個學院和學派當做評定本季教學成果的參考。再博聞強記的人,也記不清其中數十萬樂師的名字。
“先生沒有看真是太可惜了。多虧了最近動亂的時局,不少天才樂師藉此奠定了聲威。新一代的樂師強者也已經被羅列出來呢啊。”
諾拉感嘆道:“比方說靜默機關的隆美爾先生、阿斯加德帝國的第三帝子、被稱為‘永世夢魘’的阿方索先生、不死的安吉麗娜。
還有被譽為權杖之下最強的樂師——獸性傳承的成果,‘人形兇獸’卡斯帕·豪澤。繼承了泯滅之門‘司火者’稱號的阿斯特麗德,本來還會有她的表弟山繆,可惜,山繆死在奧斯維辛…”
諾拉一口氣報出了十幾個名號,葉清玄聽了,點頭:“就這些?”
“呃…”
諾拉猶豫了片刻,無奈地說道:“其實還有一個被稱為劊子手的家伙。本來他榜上有名,但是因為參與刺殺教皇陛下,臭名昭著,被刷下去了。”
“‘劊子手’?”
不知為何,葉清玄感覺到一陣不詳地預感。
“沒錯。”
諾拉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圣城劊子手’葉清玄。”
諾拉忽然聽見身后一聲悶響,回頭,看到剛剛一臉冷淡的先生從地上爬了起來,頓時愣住:“先生,怎么了?”
“沒什么。”
葉清玄低著頭,狼狽地拍打著身上的灰塵,擺手:“就是感覺圣城的套路太深,不小心跌了一跤。”
“哦。”
諾拉茫然地點了點頭,似懂非懂,沒看到葉清玄日了狗的表情。
圣城劊子手?
究竟自己有多不受歡迎,才被按上這樣的名頭啊!
這算是臭名昭著了么?
“呵呵。”
葉清玄翻了個白眼。
現在自己的名聲恐怕已經臭進水溝里去了吧?
他搖了搖頭,不去在意這些東西。
很快,他的腳步驟然停頓了。
諾拉察覺到他的異狀,回頭看了過來:“先生,怎么啦?”
“前面有動靜。”
葉清玄抬手,月光念線從指尖延伸、擴散,延伸向前方,很快,表情就變得古怪起來。
一路上已經出現了很多次這種狀況了,看到葉清玄的神情,諾拉忍不住問:“難道又是幻象?”
“不。”
葉清玄搖頭:“是圣殿騎士團。”
轟鳴聲響起,大地震蕩。
扭曲的鋼鐵嵌入墻壁之中,尖銳的棱角上帶著干涸的血跡。
妖魔的嘶鳴聲從外面傳來。
“陷阱!這是個陷阱!”
那將死的騎士扯著瓦斯科的領子,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吼:“你還不明白么?那群家伙把我們騙到這兒,是想要將我們全殲在這里啊!
走啊,快走!”
他低聲哀求:“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禮拜堂外,有什么東西在狂地沖擊著大門,掀起巨響。破破爛爛的厚重鐵門上出現了一道凄厲的凸起。
鋼鐵碰撞和摩擦的聲音分外刺耳。
震蕩傳遞到墻壁上,抖落微塵,塵埃落進血泊里。
圣殿騎士的裝甲上,肩部的水銀火炬放出冰冷的光芒,照亮那些被釘死在墻壁上的干涸尸體。那些神甫已經被什么東西抽干了,撕得四分五裂,釘子將它們釘在墻上,隨著震蕩,便微微地搖晃。
在主講的講臺上,主祭的腦袋炮制地分外完整,栩栩如生。它被串在一根生銹的長矛上,向著前來久遠的圣殿騎士們露出感激地微笑。
半個小時之前,圣城混亂。
圣城戰時措施卻沒能啟動,甚至連哈米吉多頓防線都沒有開啟。
百目者的聲音響起的瞬間,駐扎在圣城內部的兩支圣殿騎士團率先遭到了襲擊,突出重圍之后,雙方順利合流,從以太頻道中接受到了臨時指揮部的位置和求援信息。
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從無數妖魔地包圍中殺進來后,迎接自己的竟然是這樣的景象。
整個‘指揮部’里,空空蕩蕩,沒有一個活人,只有墻壁和天頂上那密密麻麻地干尸。
這是一個陷阱。
現在,他們都被困在禮拜堂中。
興奮劑的藥效終于過去了,那個半身被剖開的騎士低下了頭,呼吸斷絕。被塞進傷口中的肺腑冰冷了下去。
瓦斯科伸手,為他撫平的眼睛。
“愿你的魂靈回歸天國,得以常伴神圣。”
他輕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