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宮中走出的瞬間,葉清玄幾乎‘窒息’。
在混亂的街道上,到處是人群尖叫的聲音。
陽光時強時弱,有的時候近在咫尺,一側耀眼熾熱地像是行走在太陽之下,另一側卻冷得讓人骨髓都凍僵了。
在光芒之下,陰影不正常的舞動著,宛如活物。
黃昏的天空變得像是一鍋沸騰的鐵水,動蕩地潑灑下來。古老的建筑上裂紋浮現,大地深處傳來了崩潰的轟鳴。
現實的色彩在以太浪潮的沖刷之下剝落,褪色,這一座鋼鐵之城正在漸漸地被異化為魔境。
轟鳴的鐘聲震耳欲聾,層層疊疊地響起,龐大的結界支撐著這一座城市的根基,硬抗著以太之潮的沖刷,不至于在這恐怖的浪潮中分崩離析。
上千座鐵塔噴薄出熾熱的光芒,撐開了舞動的黑暗,照亮了這個世界。
在這個一切光芒飛速消逝的黃昏里,圣城宛如點燃了一樣煥發出萬丈光芒,哪怕被那光芒灼燒至赤紅,遍布裂隙。
深淵的力量井噴而出,首當其中,迎接沖擊的便是圣城。
最先受到影響的,是人類的感官。
感知較為靈敏的人已經窺探到天幕之上那個漸漸浮現的龐大黑影,在那無數雙冰冷眼瞳的窺視中,意志收到了鞭撻一般的拷問,陷入崩潰的邊緣。
可遲鈍的人卻渾然不覺,只是看著人群中忽然倒地、口吐鮮血、陷入癲狂的人,便尖叫著逃向四周。
就像是渾然不知自己身在灼熱鐵屋中的老鼠一樣。
圣城的慶典剛剛結束,葬禮便匆匆上演。
此處,已然是戰場的中央。
焦熱的焚風席卷,昭示著慘烈戰爭的前兆。
像葉清玄這種底蘊深厚的樂師還好,一路上的混亂轟鳴中,已經有不知道多少樂師在踉蹌奔跑中,驟然倒地,五官滲血,心音潰散,慘死在了當場。
哪怕是葉清玄此時也感受到了一陣陣地窒息,倘若不是原罪之衣的庇護,肯定也要氣息奄奄,一身的戰斗力平白折損四成以上。
現在圣城結界滿負荷運轉,全力維持人類世界的秩序,令此處不至于演化為黑暗世界。
物質界看似只是混亂,并無其他異狀。
但是在以太界的最深層中,龐大的深淵已經和神圣之城的碰撞在同一處,迸發出了無盡的動蕩和轟鳴。
神圣之城煥發了無盡光焰。
深淵震蕩著,抖落了一層塵埃——那是妖魔的種子。
兩個龐然大物之間的爭斗影響了整個以太界,恐怖的浪潮沖擊之下,哪怕極遙遠處的權杖之光也變成了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不知道多少個秘境在沖擊之中分崩離析。
巨人之間的戰斗,首先遭殃的便是螞蟻。
以太界中無數怪奇驚慌失措、四散而逃,趁著下一陣恐怖余波到來之前,先逃到其他秘境中去。
以太界中混亂如此,以太之海里同樣也暗潮洶涌。
恐怖的震蕩透過九層以太之海,傳遞到物質界的時候,便幾乎令最接近的圣城分崩離析。那動亂的樂理和恐怖的變化,對于樂師來說,就仿佛是暴風和海嘯。
外界的劇烈變化引動了體內的樂理失衡,造成了災難性的后果。
東方人將這種現象喚作‘逆風’。
根基薄弱、體內樂理構建不合理的樂師幾乎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響,輕松點的只是一陣煩悶欲嘔,嚴重點的會嘔血。
至于那些服食珍貴藥劑進階,體內樂理變化跟不上外界環境,或者早些年深受重傷一直在強行壓制的人,動輒體內以太暴亂,慘烈一些的當場而死,其他的也都因為血液中的以太密度飆升,影響了心腦系統,陷入休克。
此刻圣城的以太密度不斷的變化,不知道有多少試圖測量的以太球直接炸裂。就像是被丟進風眼中一般,密度時而變成無害的白區,時而飆升至黑區也難以比擬的可怕程度。
對于樂師來說,圣城在瞬間變成了黑暗世界中那些恐怖之極的禁地,天災遺跡一般的地方。
而對普通人來說,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時此刻,圣城已經變成了煉金術師調和藥劑的大釜,哪怕有結界籠罩,可依舊無時不刻的進行著激烈的反應。
在部分煉金矩陣富集的地方,以太界甚至和物質界都隱隱重疊,形成了一個個‘泄洪口’,混亂的余波井噴而出。
無數怪奇和飄渺的虛影穿梭在空中。
有的是人畜無害的幻想,可有的卻是從深淵中‘墜落’的妖魔。
遭逢它們的瞬間,無從反抗的人類在轉瞬間被抽成一具空殼。
縱使身著教袍的神甫,此刻也失去了對神的護佑,慘遭屠戮。那些巡行宣講著圣殿的年輕修士們奮力掙扎、逃跑。
然后被無形之物咬斷了頭顱。
鮮血噴濺。
落在了葉清玄的靴子上。
當葉清玄登上地面時,首先看到的便是如此混亂的場景。
“救命啊!救命!”
跌倒在地的年輕神甫尖叫,在混亂中簌簌發抖。
看到葉清玄,便像是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哀求祈請:“那位先生,救救我!請救救我!我會報答你!我發誓!”
葉清玄猶豫了一下,輕聲嘆息:
“這可真是…糟透了啊。”
話音剛落,他伸手,虛指向遠處的呼救者。
一線月光隱隱從指尖延伸而出,瞬間貫穿了那人的眉心。
宛如一鍋熱水沸騰,眼前的景象驟然扭曲起來,在其中,傳來了數道怪異的慘叫,驟然有凄厲的嘶鳴響起。
粘稠的血液憑空飛濺。
隨著周遭的那激烈的樂理動蕩,隱匿地妖魔無從躲藏。
在那年輕神甫的周圍,十幾只燃燒的妖魔憑空被從空氣中‘擠出’,無孔不入的月光之火在它們的身上燃燒著,還未落地,便已經化作了一捧灰燼。
灰燼融入血泊里,變做了黑色的淤泥。
就連那年輕神甫的后腦,也有一只眼球狀妖魔掉了下來,炸裂成了一團惡臭的漿液。
月光之劍貫穿頭顱,可那年輕神甫卻安然無恙,呆滯地坐在血泊中,像是沒有反應過來。
蘿拉看著他那慫包樣子,便忍不住擠兌葉清玄:
“這種慫包,已經嚇傻啦,救下來有什么用?”
聽到蘿拉的聲音,神甫看了過來,視線卻忍不住落在她尖銳的耳朵和唇間微微突出的虎牙上。
察覺到蘿拉的身份,還有她身后那一群完全不像是好人的仆從,神甫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牙齒打顫:
“月、月…月…”
沒有等他把‘月靈’這個稱呼說出來,葉清玄的手指已經按在了他的額頭上,凍結意識,抹除了這一段記憶。
“我還是先躲在地宮里吧。”
蘿拉摸了摸自己的尖耳朵,嘆息:“反正你有天梯,我隨時可以支援你。”
雖然話這么說,可葉清玄卻感覺到蘿拉平淡的語調里還藏著其他的東西。
葉清玄看著她的眼睛,沉默片刻之后,問道:“你這么做,是不想增加不必要的麻煩,還是…不想見葉蘭舟?”
蘿拉的眼眸低垂,只是伸手,挽了一下額前的一縷碎發,輕聲笑了笑:“十幾年前就已經道過別了。這么多年我一直當他死了,如今再見,也只會覺得尷尬吧?”
“你確定?”
“確不確定,就這樣吧。”
蘿拉不再猶豫,轉過身,帶著仆從走向地宮:“如果老師還活著,請你告訴他:我沒有讓他失望。”
“我準備打他一頓。”
葉清玄向著她的背影喊道:“你不去的話,我就算上你的份,打到他哭出來為止。”
蘿拉愣了一下,回頭,看到他認真的神情,便忍不住笑了。
就像是忽然之間從囚籠中得以釋放,笑容里帶著釋然和解脫,如釋重負。
“那就,拜托你啦。”
風中傳來了她最后的話語。
大門關閉了。
“包在我身上。”
葉清玄捏了捏拳頭的骨節,自言自語。
在他的面前,那個失神的修士終于清醒過來,看到面前拯救了自己的葉清玄,忍不住一陣后怕,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喂,別哭了。”
葉清玄沒好氣兒地踹了他一腳,冷聲問道:“名字,年齡,性別,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諾、諾拉,二十二…”
那年輕人結結巴巴地報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嘴里顛三倒四地報上了自己的老家、籍貫、出身、畢業學校,甚至還有實習的部門。
直到最后,被葉清玄不耐煩地打斷:“你剛剛說,會感謝我的對吧?”
諾拉愣住了,看到葉清玄兇橫的神情,下意識地點頭。
“那就帶我去中央圣堂。”
葉清玄揮手:“別跟我說不認識路。”
眼見剛出虎穴又入狼窩,諾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別去啊,先生!中央圣堂已經失控了!我就是從那里逃過來的!那里到處是妖魔!”
“失控了?”
葉清玄抬頭,看向天空:“怪不得啊。”
天空中衰亡的結界宛如破碎的琉璃,艱難地抵御著萬鈞黑暗,不知何時,情況已經危若累卵。原本它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更別說連圣城內部都出現了‘泄洪口’。
就算再強大的工具,失去了人的控制和操作,都會變得呆板僵硬,面對的是其他敵人尚可自行防御。
可面對的是深淵的壓力時,未免開始不夠看。
此時此刻,整個天空已經失去了色彩,變成了漆黑。一眼望去,只有空洞而死寂的黑暗。
以太界中的動亂依舊在繼續。
和神圣之城與百目者相比,葉清玄的存在太過渺小,深陷其中,甚至看不清究竟局勢如何。但毫無疑問,情況已經變得非常糟糕。
此時此刻,圣城已經處于物質界和以太界的重疊界域中。
而這個界域中的世界,在漸漸地失去光。
這樣很不好。
非常不好。
“別傻愣著了,走吧。”
他又踢了諾拉一腳:“時間緊迫,爭分奪秒,沒時間在這里墨跡。”
“還去中央圣堂?”
諾拉欲哭無淚,分外地不情愿:“去哪里干什么啊!”
葉清玄看著他嚇得爬不起來的慫包樣,便忍不住嘆息,然后拽起他的后領,不由分說,走向前方:
“蠢貨,當然是去讓這個世界變得亮堂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