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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零 曲驚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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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江南鶯飛草長,風和日麗,是舉家出游的好時節。∵書荒閣→

  雖然西北連年遭到韃靼人的入寇,江南的倭寇也偶爾活動,但是這些在百姓眼里也不過就是強盜賊寇而已,并不影響自己的小康日子。所以出游踏青,燒香訪古已然是江南小康之家的必有節目。

  正是這樣的社會環境,才有《白蛇傳》故事的藝術基礎。

  “據說到了三月,杭州西湖,蘇州虎丘,都是摩肩接踵,連馬車都沒處停。”羅振權看著門口一溜排開的馬車、肩輿,等候的車夫轎夫,嘖嘖有聲:“沒想到咱們這兒也有如此盛況。”

  三月十八,文汐君在夏圩春園戲臺上要進行琵琶演奏。

  接到請柬的四十家客戶,無一缺席,如果三張票不夠用的,還要額外再買。徐元佐一度懷疑他們是否搞錯了性質,誤將琵琶演奏的邀請視作了徐閣老的邀請。

  為了防止出現意外,徐元佐還是將徐元春來了過來,美其名曰:勞逸結合。實則是需要徐家第三代當家人出來鎮鎮場面,以免來客失望。

  因為客戶的捧場,所以徐元佐對于其它散票沒能賣出去也就不很糾結了。到底這個時代交通通訊不方便,或許有人想買,卻懶得跑到夏圩這么遠呢。

  鄭岳雖然沒有親自前來與民同樂,玉玲瓏卻是換了男裝前來,欣賞老師的精彩演出。因為她的身材的確不具備很明顯的女性特征,也因為徐元佐有心為她安排了隱蔽的位置,故而沒有引起曾經金主恩客的注意。

  徐元佐對這位頗為自覺的專欄作家十分滿意,幾乎是有求必應,提供了一切便利條件。同時承諾只要稿件質量不降。必然不會發生退稿的事。

  “這幾個水缸放在戲臺前面,真的能擴音?”徐元佐對土法擴音器并不信任,或許理科生能夠給出科學依據,甩些共振之類的科學術語。但是對于一個文科生而言,只會感嘆一聲“古人的智慧”。

  羅振權已經習慣了徐元佐大智大愚兩面派的作風,并沒有打算解釋。只等演出開始,月紅君身穿近乎保守的輕紗月色華服,緩步走到臺中央。行禮入座,手指劃過琵琶,三兩聲弦響,清楚地傳遍全場。

  效果很不錯。

  “好!”突然一個詭異的聲音伴隨著撫掌聲乍然響起。

  原本還是嗡嗡嗡的場面頓時安靜下來,驚訝地看著那個不合時宜的豪客。

  豪客身邊的年輕男子面帶尷尬,低聲道:“父親,這是在試音。”

  “唔…試得好!”豪爽的客人自己也有些尷尬,雙手在腿上擦了擦。

  ——暴發戶。

  玉玲瓏朝他看了一眼,并不認識,正好寫個小趣事放在稿子里。撐撐又不顯得矯揉做作。

  臺上的月紅君連半點嘲笑的神情都不敢露出來。她對于有人愿意專門坐在下面聽自己彈琵琶,已經十分意外和感動了。即便客人完全聽不懂又如何?只要有銀子拿,她一樣要拿出最精湛的技藝,以及最真誠的微笑。

  為了今天這個機會,月紅君還問蕭媽媽借了一套好衣裳。

  這種只有當紅姑娘才穿得起的錦繡華服,是她從未穿過的。

  徐元佐只是將這一切視作商業活動,是他對于園管行橫向聯通的嘗試。如果園管行的客戶們能夠建立一個類似音樂愛好者沙龍的內部小團體,日后他們來這里就不再是單純為了沾染一些徐閣老的仙氣了。

  對于園管行而言,這才算是能夠長久做下去的生意,否則只能算是一錘子買賣。

  然而當琵琶聲響起。清新流暢的旋律隨著月紅君的手指飄然而起。

  活潑輕快的節奏,讓每個聽眾都泛起了生氣。即便從未聽過琵琶的人,都仿佛能夠看到冬去春來、大地復蘇、萬物向榮、生機勃勃的初春景象。

  徐元佐曾經附庸風雅接觸過西洋樂器,出入過音樂會。買著價格最高的貴賓票。但是此刻,他真正被音樂的魅力所感染了。

  樂曲吹散了一切凡塵俗事,就如疾風吹散來了漫天陰霾,叫那溫熱的陽光如同金色瓊漿一般灑落下來。

  臺下聽眾聽得如癡如醉。

  在座諸君之中,真正沒去過風塵之地聽過曲子的,簡直是鳳毛麟角——即便剛才那位叫好的。恐怕也是去了之后一門心思都在姑娘的身子上,而從未在意過背景一般的清倌人。

  現在所有人坐在這里,頭頂是遮陽的輕紗,四周是春季的花草園圃,沒有酒色勾引,沒有物欲牽絆。只有一個長相平平,年過三十的老女人,全神貫注地撥輕攏慢捻抹復挑。

  徐元佐的眼睛一動不動,視界中只有一只玉手飛舞般閃動,整個腦海中只有音樂的沖刷。

  樂音漸行漸高,在高音區展開的旋律更加花團錦簇,情緒比之前部更為熱烈。時而用摭分彈出輕盈的曲調,繼而又有一連串泛音,更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晶瑩四射,充滿活力。

  最終在不斷增加的強度之中,全曲在熱烈的氣氛中結束。

  作為開場曲,實在是太合適了。

  徐元佐從余音中回過神來,看到羅振權迷茫地盯著他。

  “怎么?”徐元佐問道。

  羅振權道:“你怎么了?像是被勾了魂兒。”

  “這琵琶彈得真好,我覺得就算是頭牛都能被感動。”徐元佐望向玉玲瓏的方向,一個身著樸素儒服的青年正用折扇輕掩容顏——正是玉玲瓏變裝后的形象。

  羅振權想了想,突然道:“你是在說我不如牛?”

  “不,在音樂感悟上每個人都不一樣。”徐元佐低聲道:“放心,稿子上肯定會說她技驚全場,所有人都被感動了——包括你。”

  羅振權松了口氣,見徐元佐往玉玲瓏方向去了,旋又想道:尻!老子就是聽不懂又如何?有什么好丟臉的!

  徐元佐走到玉玲瓏身邊,道:“公子,冒昧了。”

  玉玲瓏連忙起身,差點行了女子福身之禮,干咳一聲方才打躬,一如士子。

  徐元佐低聲道:“真是余音繞梁,想必月紅君也有不少恩客吧?”

  玉玲瓏搖頭道:“公子想來是不太去風塵之地。去那里的人,有幾個會聽清倌人賣藝的。”她面露苦澀:“別說清倌人碰不到雅客。即便紅牌姑娘,哪個不是十年練就一身技藝?而客人終究只是看臉看身段罷了。”

  徐元佐默然。

  這世界終究是個看臉的世界。

  沒有容顏只有技藝,難免會被淹沒,偶爾能夠展露;

  有容顏有技藝,即便有展露技藝的機會,可人們——尤其是男人,仍舊關注的是容顏。

  至于空有一付皮囊,毫無內涵的花瓶…如此走紅的姑娘宜乎眾矣!

  徐元佐回頭望向觀眾席,不出所料,回過神來的客人正紛紛打賞。

  少則三五兩,多則七八兩,最高一位給了十兩。雖然沒有齊聲鼓掌那般壯闊,但是真金白銀的威力也足以撼動人心。

  月紅君已經下去更衣,準備下一曲演奏。蕭媽媽笑顏綻放,頭一次從個清倌人身上賺到了紅牌姑娘的打賞銀子!又哪個紅牌姑娘能同時得到這么多打賞?

  不知為何,徐元佐對蕭媽媽突然有了些許厭惡。

  蕭媽媽若有所感,抬眼就望見了徐元佐略帶冷意的目光。她臉上笑容依舊,手下卻是收銀子收得更加麻利,心中暗道:現在后悔耍大方了?哼,莫急,老娘少不得要打賞你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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