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徐元佐身邊的李同風突然在一株桂樹下站住了腳步,道:“敬璉兄懂丹道么?”
徐元佐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道:“抱歉得很,剛才是小弟孟浪了。”
李同風倒是不見怪罪,緩緩道:“金石乃虎狼之藥,沒有五氣朝元的內臟,吃了就是作死。”
徐元佐道:“原來還有這個道理,見教了。”
李騰卻沒有就此打住,繼續道:“天元謂之神丹,言其神妙莫測;地元謂之靈丹,言其奪造化靈氣;人元謂之還丹,言其還我固有;黃白謂之金丹,言其點石成金。所以黃白止能點金,不可服食。
“又有道是:庶母假名真母,大丹休比神丹。
不須混作一途看,度數勞君再算。
以石點成恰易,將人服食終難。
個中辨別有機關,莫把仙經錯看。
所以地元丹,不是服食的一為上接天元,一為接濟丹財。其余的服食一定都于植物或動物受氣較全的種類,相配合伏火。不然不吃的。”
徐元佐聽他說了這么老長一段,頗有些尷尬,道:“原來其中還有這么多道道,我只當鉛汞入口了。”
“這本來就是‘繡出鴛鴦憑君看’,內中隱秘誰會示人?別的不說,就算練些尋常人元丹,就要一百七十種爐子。煉丹手法常用的有二三十種,不同工具器皿各有儀軌,若是差錯一些,毀了丹材也就罷了,有些還會炸呢。哪里是那幫江湖野狐禪能夠做的。”李騰道。
徐元佐心中一奇:“原來如此復雜。”
——化學實驗也不過四、五種手法吧?
徐元佐心中暗道:看來世人都說丹道是迷信、是服毒,大多也是隔紗看景,不得真切。西方既然能以煉金術為基礎。發展出近代化學,華夏的丹道為何不可呢?
“同風兄跟小弟這么個沒有慧根的人說這些…不要緊么?”徐元佐笑呵呵問道。
李騰微笑道:“這些便算是結個法緣,無非就是怕敬璉兄被些走江湖的騙了。”
徐元佐有些不好意思,繼續送李騰出去。就在李騰上船的剎那。徐元佐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李同風不會是在打我臉吧?故意炫耀一下煉丹得是多么“壕”,多么高大上,罵我是跟江湖術士一路的窮絲,只會人云亦云…
他望向小船,李騰正站船首朝他招手告別。滿臉親和地笑著。
如此可愛可親,這讓徐元佐真有些不太好判斷自己到底是不是被人黑了…
——他是在罵我吧?
——還是單純好心科普一下?
徐元佐滿心糾結地揮手,不過臉上還是帶著真摯地期盼。
常年打雁終遭雁啄,徐元佐不由期盼下回見面,怎么說也得討回場子啊!
等徐元佐回到偏廳的時候,徐階等人已經聊完了京城里的事,開始說起了字典的編撰。
徐元佐一個小字輩,掛了個神童的名號,但在這些大學問家面前還是只有旁聽的份。他越聽越覺得這幾個人根本不是想編字典,哪有人準備花十年時間編本字典的!
這分明就是要做一部大部頭經典!
“元佐可有貼切的書名?”徐階是打算立項了。不立項焉則名不正言不順啊。
徐元佐脫口而出:“《故訓匯纂》如何?”
徐階、張天復、張元忭齊齊一愣,仔細品味了這四個字,道:“聽上去還真是不錯。”
當然不錯啦,人家武漢大學古籍所花了多少精力做出來的,會在書名上隨便亂來么?
“就體例而言,按韻排列倒是沒有問題,但是近來卻有個問題常常困擾與我。”徐階采納了《故訓匯篆》的提議,又道:“這書是編給初學之人用的,若是他們本就不識字,不知訓讀。該如何檢索字義呢?”
《故訓匯篆》,或者說最初的設想是《小學生常用字字典》,目的就是解決師資不足,給自學的孩子開一條求學之路。
如果看到一個字。不知道讀音就沒法查出它在字典里的位置,那么這本字典的作用也就縮水一大半了!總不能靠偏旁部首半邊半邊地猜吧?
這對于徐元佐而言卻很簡單。
“大父,為何不用偏旁部首檢字法呢。”徐元佐道。
漢時《說文解字》就已經明確了偏旁部首。左為“偏”,右為“旁”,偏常表意,旁常表音。部首也是偏旁。但偏旁不一定是部首,偏旁與部首是整體與部分的關系。在偏旁中,部首的數量很少,常用的不過一百多個。
《說文解字》等古代字典給漢字分類是采取“據形系聯”的方法,把具有共同形旁的字歸為一部,以共同的形旁作為標目,置于這部分字的首位。因為處在一部之首,所以稱為“部首”。如“媽”、“姐”、“妹”、“姑”、“娘”等字,具有共同的形旁“女”,“女”就是這部分字的部首。
徐元佐說罷,突然一個激靈:徐階怎么可能沒讀過《說文解字》!
果不其然,張元忭笑道:“敬璉正好可以做這事。”
“呃?”徐元佐心中真是既驚且喜又有些忐忑:徐爺爺還是肯帶我一塊兒玩的啊!
“此番咱們請的人不少,得立個社。”徐階道:“老朽忝居社長,由我兒徐璠負責奔走聯絡,解決雜務。”
徐元佐暗道:還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當社長,徐璠當秘書長,這書真是給徐家長臉了。唔,對,我現在也是徐家的,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很好很好。
“等到了華亭,我們專門騰個園子出來,大家齊聚一堂,再找些年輕子弟,邊講學,邊著述,豈不美哉?”徐階想想退休后的老年生活再不無聊,不由容光煥發,仿佛又坐在了政事堂首座,指點江山。
徐元佐笑道:“不知大父聯絡了哪些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