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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七 衛生設施

  對于一個文科生來說,要攀科技樹實在太難為人了。

  徐元佐根據自己僅有的一些些科技常識,也只能得出兩條腿走路的結論:材料與工藝。

  這些都要建立在大量的資本投入之上。作為商人,如果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絕對不會愿意花這個冤枉錢。

  英國之所以會誕生蒸汽機,正是因為他們煤鐵礦藏豐富,而且礦井普遍積水,需要新動能的抽水機。這才促使了蒸汽機的發明和發展,并且在不短的時間里只是用于礦井抽水。一旦將它放在鐵軌上,人們發現蒸汽機車還沒馬車跑得快,理所當然地發出了嘲笑。

  徐元佐有遠超商人的雄心,但是對于高昂的成本也頗有怯意。自己若是懂工藝和材料,大致還能估算出要燒掉的銀兩,然而自己什么都不懂,研究者也什么都不懂,那么科技研發就成了個無底黑洞。

  徐元佐回到家中之后,終于決定:還是先把自己能做好的事做好。

  比如修路。

  建筑社的老嚴在徐元佐的指導下,成功修成了一段硬化道路。從路基到路面,反正書本上有的名詞都有了,至于實際效果——只能說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只從路面來看,走在上面還是很震撼的,晴天不揚塵,雨天不濺泥,雨水能夠順著兩側的暗渠流入河中,不會積在路上。

  至于承載能力,徐元佐實在無法估測。因為是修在坊間,沒有多少馬車行駛,所以目前沒看出重載馬車對路面的影響。徐元佐也不至于為了探求一個答案,特意去做些破壞性實驗——他的銀子還沒多到那種程度。

  因為銀子的局限,要讓徐元佐或者是廣濟會一力承擔修路的任務。顯然是不可能的。徐元佐想推廣四輪馬車,那個顯然要比轎子肩輿更加舒適,以此來推動有錢人的修路需求。然而江南馬匹存欄數和縱橫交錯的水道又成了障礙。

  徐元佐靠在太師椅上。仰著頭,看到屋頂橫梁上積了不小的灰——該找個時間把吊頂吊完。

  棋妙小心翼翼在外面喊道:“佐哥兒。康相公來了,還帶著客人。”

  徐元佐坐了起來,對康彭祖的來訪并不意外,道:“正堂招待,我更衣就來。”他不知道康彭祖帶了誰來,還是鄭重一些比較好。

  康彭祖跟徐元佐關系自然不一般,不過這回卻有些不好意思。他因為交游廣闊,為人又是仗義疏財。喝多了還會說些胡話。這回就是因為酒后失言,對人承諾了一些不合適的話,今天被逼著兌現來了。

  徐元佐換好了衣服出來,見康彭祖帶了三個生員打扮的人來。只是因為他不常去學校,都是生面孔。

  康彭祖當下一一引薦,眾人團團作揖,這才分了主賓落座。徐元佐奉上好茶,正尋思著找點什么話題,剛打了個哈哈,康彭祖卻開門見山道:“敬璉。能否借用府上的便所更衣?”

  徐元佐一愣,徹底服了:你能憋著半天把那些虛套流程走完,腎強啊!

  “萇生兄何必見外!棋妙。速速引路。”徐元佐差點就想說:可別憋壞了。

  康彭祖臉上緊張的神情頓時一松,便招呼道:“諸位可同來。”

  徐元佐臉上肌肉一僵:多大的人了?上廁所也要組團?

  其他三人竟然紛紛起身,朝徐元佐作禮謝道:“叨擾叨擾。”

  徐元佐看著四個人往外走去,脫口而出:“你們其實是來參觀的吧?”

  眾人轉頭呵呵哈哈,頗有些尷尬。

  康彭祖總算是熟人,回身道:“敬璉,聽說府上的便所出類拔萃,令人大開眼界,我等想著耳聞不如目見。便想著來看看。”

  徐元佐不計成本修建廁所,雖然也有情懷的因素。但主要還是衛生實用。聽聞康彭祖等人就是為了看看傳說中的衛生間,當然不會吝嗇。他笑道:“既然如此。且隨小弟來。”他原本只是想讓棋妙帶他們去后院的公用衛生間——是給奴仆下人們用的。不過既然他們是要參觀開眼界,當然是帶到自己小院的衛生間更合適。

  因為父母不忘本色,受不了徐元佐過于奢靡,所以家中最“先進”的衛浴設施,就在徐元佐的院子里。

  當年的小跨院里只有一棟平房,分了主臥和書房。如今徐元佐幾番改建,原本平房的位置上起了一座二層小樓,底樓是接待親戚熟人的內客堂,二樓是徐元佐的臥房和棋妙的小房間、衛生間、雜物間。院子里另外起了一座平房,分作書房和儲物間。

  康彭祖與他帶來的三個小伙伴都是富貴子弟,看這院子和屋舍,還覺得鼎鼎大名的小財神實在有些清貧得過分。隨著徐元佐上樓之后,卻發現整個樓里一塵不染,隱隱還飄散著一股花香,卻看不到插花,清貧也就變成了清雅。

  “就是這間。”徐元佐推開了衛生間的門,搶先進去一步,側身讓開。

  康彭祖第一個跟進,剎那間再挪不開腳步了。他意識到腳下的異樣,輕輕抬起,旋又落下,忐忑對徐元佐道:“這是…瓷的?”

  徐元佐看著康彭祖這躡手躡腳的模樣頗為好笑,道:“我叫它瓷磚。當然,只有一面上釉。”

  康彭祖驚訝地環視了這個徹底用瓷磚“建造”出來的衛生間,小心翼翼走到窗口,旋即發現了這里青花釉里紅洗臉臺和純白瓷馬桶。他掀開了香樟木的馬桶蓋,發現里面還有一層墊圈,看著挺厚,一抬卻是空心的。

  “溺時一同掀起,恭時可以將熱水注入這個墊圈,不會覺得冷,還又干凈。”徐元佐解釋道。他弄不出電加熱的墊圈,但是要做個手動熱水加熱的墊圈還是容易得很。多出來的麻煩反正不是他的,就連棋妙都不會干——是下等仆役的工作。

  康彭祖嘖嘖稱奇,若非知道這是便桶。恨不得用手摸一把。他道:“這瓷也是好瓷吧!”

  徐元佐輕笑:“這是家里窯廠燒的,不算什么。”他燒馬桶時嘗試了骨瓷的燒法,日后也會成為自家窯廠的拳頭產品。他說著。扳下了馬桶水箱的銅把手。

  清水嘩嘩地從馬桶內壁斜沖出來,打了個漩渦。沖入下水道。

  四人齊齊發出低聲驚呼。

  “這樣迅速沖掉,就不會臭了。”徐元佐道:“沖下去的穢物會積在化糞池里,生出沼氣。沼氣可以點燈,所以我在后門立了個燈柱,就是點的沼氣。下人凌晨出入時天還沒亮,可以方便些。”

  眾人又是一陣稱奇,連夸徐敬璉這心思用得巧妙。

  又有一人將注意力放到了洗臉臺上,看著瓷盆底下的游魚。驚嘆道:“這青花加紫也是敬璉兄自家做的?”

  徐元佐買下的窯廠能夠燒制大器,在松江已經算是很了不得的了。然而因為材料和工藝的問題,青花瓷明顯不如景德鎮的產品——所以徐元佐才獨辟蹊徑打算走骨瓷生產路線。他道:“這個釉里紅是景德鎮采買的,據說也是大匠手藝。”

  那人顯然對瓷器有些了解,輕撫盆沿,連聲道:“看得出,看得出。”

  另一人又問道:“這鯉魚口,莫非能吐水?”

  徐元佐擰開右側的銅輪,盆子上的鯉魚口果然吐出一股清水。水壓不大,卻是發人所未見。

  康彭祖看到鯉魚身后的管子沒入墻壁。忍不住問道:“這水從何來?”

  “自然是天上來。”徐元佐開了個玩笑:“我在屋頂架了個水塔,雨天可以收集雨水,平日隔個三五天讓奴仆加一回水便能源源不斷放出清水了。”這個時代雨水屬于無污染水源。比用河水還要令人放心。

  “那左側這個銅輪是做何用處?”康彭祖又問道。

  徐元佐撫掌笑道:“這個倒的確花了小弟不少腦力!萇生兄不放一試。”

  康彭祖先關了冷水,然后小心轉動銅輪,同一張魚口中竟然吐出了一股熱水,裊裊散著熱氣。

  “這是什么道理!”眾人都驚奇起來。

  徐元佐哈哈一笑,又領他們去隔壁雜物間看:原來是一根另外引出來的銅管,通往一個一尺高,三尺厚的銅水箱。水箱被個鐵架子架著,下面坐有一個火爐,被封了火門。燒得不旺,只是維持著水箱里的熱水在四五十度之間。水箱上還有個蓋子。可以直接加水,也可以方便蒸汽逃逸。

  “這個就是麻煩在得有下人時不時看顧。”徐元佐道。

  眾人連連頜首。道:“如此精妙,就算派個人看著也是值當的。”其中又有人道:“我最煩下人在眼前晃來晃去,若是有如此一間…衛生間,正合了心意。別說派一個人看著,多派個三五人我都樂意。”

  徐元佐聽了也是大喜:看來這個市場可以開拓一下啊!

  眾人又回到了衛生間里,康彭祖拉開一道竹簾,露出里面的白瓷浴缸來。

  徐元佐有些不好意思:“這個跟咱們一般的浴桶沒什么兩樣,我只是造的大了點,可以躺下去罷了。”

  “不能自己放水?”康彭祖沒有找到水魚口,但是看到了下面銅塞子。

  “只能靠仆人們燒好倒進去。”徐元佐道:“我接下去便是要考慮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能讓熱水直接放進來。”光靠雜物間里的水箱,實在燒不出洗澡用的熱水。

  “能放水也很不錯了。”有人旋開了銅塞子,看得出這是用來排水的。

  康彭祖又敲了敲墻上的瓷磚,道:“這真是俗話說的人不可貌相。只從外面看,都道云間小財神是個極其簡樸之人,到了內里卻是如此奢華。這些青花瓷也是景德鎮買的?”

  徐元佐笑道:“這卻是寒家自己燒的。”

  眾人笑道:“日后不許你謙稱‘寒家’,太落別人顏面了。”

  康彭祖上上下下看了,對于徐元佐用木條吊頂也很是費解。徐元佐道曰:“保溫隔熱。”眾人越發覺得自己這些年來生活在“貧寒”之中。

  “敬璉,你這整套修下來,花了多少銀子?”康彭祖忍不住問道。

  徐元佐當然心中雪亮,卻揮手道:“誰耐煩操心這些事?我都包給建筑社去做的。整個院子里又是起屋又是蓋樓,包括瓷磚鋪設和這些衛浴潔廁,不過一千兩銀子罷了。”

  “一千兩!”眾人深吸了一口氣。

  徐元佐知道數目是有些嚇人,卻道:“你們自己算算,一年里要去多少次青樓楚館?要花銷多少銀子進去?這可是家里每天要用的,一朝置辦妥當,便無須更換。再者說,一家風水,最費心之處就在這里,要做到無臭無穢,家業才能興旺,百病不生,一千兩算多么?”

  康彭祖可是三五千兩銀子隨便亂扔的人,當初三千兩買個玉玲瓏送人,根本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當即對這三個“酸子”生出鄙夷來,道:“敬璉不用理會他們。那家木柜的人還要求你幫我叫來。還有你家窯廠燒的這浴缸、馬桶,我各要六套…對了,這釉里紅的臉盆,你是在誰家買的?我也要六個!”

  徐元佐當下叫了棋妙,命他將一應聯絡人的地址都抄寫給康彭祖的長隨。一時興起,又請諸人參觀了公共浴室和公廁。因為那是給下人用的,所以因陋就簡,也沒有貼瓷磚,都是刷的白堊,就跟外面的大眾浴室并無兩樣,只是使用淋浴,顯出一些與眾不同來。

  生員們對此都覺得還能接受,即便不能一上來就達到徐元佐的享用標準,但是在家修個奴仆用的浴室和衛生間還是沒問題的。至于是自用還是真的給奴仆用,那就是另外一樁事了。

  徐元佐帶著眾人回到廳堂之中,道:“小弟我最近做了些實驗。說來好笑,初時只是想知道為何‘腐草為螢’,誰知最后卻發現,先賢所謂的‘腐草為螢’乃是大謬!”

  眾人耳朵一豎,心中暗道:知道你是心學嫡傳,這么指摘先賢諸子恐怕不妥吧!

  徐元佐將自己腦海中設計的對比實驗當做真事說出來,主要就是證明螢也好,蛆也好,都不是腐草腐肉生出來的,而是昆蟲卵孵化出來的。這就將話題引入了微觀層面,也就是那些看不到的“細菌”。

  從眾人聞之欲嘔的表情上看,世界上第一次出現的細菌學說反響不錯。

今天這一章沒法割裂,就此一章吧。諸位親若是不方便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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