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鎮鐵騎用的三眼銃并不是什么很高端的火器,無論從射程還是精度來說,遠不如鳥銃、魯密銃——雖然目前還沒有被改良出來。★八一★■■不過這武器之所以大受遼鎮騎兵的歡迎,是因為它在射之后,可以當做戰錘。
快馬沖上去,一頓火力覆蓋——并沒有打中多少人,然而蒙古人的騎陣因此而驚慌散開。有些馬因為過于敏感,受驚之后還會人立嘶鳴,即便是騎術再高的蒙古人都難保不被甩下去。
李如松帶著結陣而來的騎兵沖進了蒙古人的馬隊,一如猛虎入羊群,手持三眼銃朝韃靼的人和馬砸去。無論砸到哪里,戰斗力立刻就要大打折扣。
韃靼人本身不會冶金煉鐵,手中持刀的騎手極少。三眼銃是生鐵澆鑄的,即便碰上真刀也能砸碎,何況各種木器和劣鐵器?有些蒙古騎手散亂跑開,遠遠又停下來朝遼鎮騎兵射箭。他們用的都是馬上騎弓,威力小射程近,大部分連鐵質箭簇都沒有。即便射中了,也無法穿透遼鎮騎兵的甲衣。
何況李如松這等名將怎么會讓騎兵停下來膠著廝殺?沖擊之后立刻呼喝結陣,穿過敵群之后再次席卷過來,如同驚濤拍岸,將成群的蒙古騎兵沖擊下來。
徐元佐總算扯住韁繩,將馬停了下來。羅振權也是氣喘吁吁緊隨身邊,不敢貿然往上沖。兩人都是頭一遭看到騎兵對戰,眼前只有大片大片的浮塵,人影馬影在其中穿梭,殺喊聲震天動地。
直等到浮塵漸漸下去,徐元佐才看到戰況。
李如松李平胡等人已經擊潰了蒙古騎兵大部,遠遠能夠看到他們潰逃的身影。遼鎮騎兵當然也不會追擊,而是下馬將這地上躺著的戰俘控制起來。從李如松的命令中可以知道,那些重傷的蒙古人只有被割了級的份。至于那些輕傷和沒受傷的俘虜,便被麻繩套住了脖子,捆了雙手。如同牲口一樣被竄起來拉走了。
李如松滿臉灰土,騎著馬緩步走到徐元佐跟前。他咧嘴一笑,牙齒格外地白,道:“敬璉。可驚了你?”
徐元佐一副云淡風輕見過大世面的模樣,道:“有些疑惑。”
“但說無妨。”
“總聽說關外韃靼肆虐,總是要經歷一番血戰方能平靖。如今看起來,倒像是精銳驅殺烏合之眾一般。”徐元佐道。
“哈哈哈,韃靼也得看是哪個部落的韃靼。”李如松笑道:“大同那邊的土默特蒙古比較兇悍。說是成吉思汗的子孫。”他指了指被俘虜的蒙古人,道:“這些人說穿了都是些牧民,不能一概而論。”
徐元佐暗道:難怪呈碾壓之勢呢。李成梁在這邊刷功勛也實在太簡單了點。
“不過說起來也奇怪,剛才粗略問了問,他們都是杜爾伯特人,牧區離這足足有五百里呢。”李如松啐了嘴里的土。
徐元佐道:“這天候一年比一年冷,北方連年干旱,牧民原本就沒什么抵御能力。◆八★★一w.81zw.m牲口一死,只有南下劫掠了。”
李如松神情肅穆起來,道:“敬璉言之有理。”
“這些人怎么辦?”徐元佐問道。
“看能不能賣出去。若是賣不出去。便殺掉請功。”李如松道。
“怎么賣?”
李如松疑惑道:“敬璉你要?若是你要,還提什么賣不賣的,直接領去便是了。”
徐元佐道:“我是想在東寧衛那邊開礦,需要力工,恐怕要的還很不少。”
李如松轉頭朝后面清理戰場的李平胡喊道:“盡量留活的,還要他們干活!”李平胡遙遙應了一聲。
“不是還有幾十個蒙古人么?女真人那邊能行么?”徐元佐擔憂問道。
李如松道:“放心,那些放出來的偵騎不會貿然攻打那么多人的車隊,主力都潰散了,他們肯定也撤了。”
徐元佐默默數了數遼東騎兵的人數,果然沒有損失。腦中剛想贊嘆他們的強悍,轉念就想到了城管。說起來這也是國家軍隊驅散暴動的牧民,一方是有鐵甲有火器的精銳之兵,另一方卻連鐵質箭簇都不普及。這樣的仗要是還有損傷,遼鎮鐵騎也就太丟人現眼了。
等回到車隊所在的路上,蒙古偵騎果然都已經撤退了。女真人已經收起了武器,羨慕地看著李成梁帶著俘虜和馬匹回來。努爾哈赤舉著一張小弓,高聲喊著“安答、安答”,十分興奮。
徐元佐對李如松道:“這豬娃喊你安答。豈不是叫你大哥?那塔克世不是高了你一輩?”
李如松哈哈大笑:“我爹挺喜歡這孩子的,要收他當義子,只等大些了就送來遼陽。我跟塔克世嘛,哈哈,給他個熊膽也不敢占我便宜。”這兒的義子等于奴才,跟徐元佐與徐璠可是兩回事。
徐元佐不再多說,這似乎就是歷史正劇的劇本了。
“哦,這馬得賣兩匹給塔克世。”李如松先打了招呼:“他們也跟咱們一同對敵了,總是要給點好處的。”
徐元佐深以為然,點頭道:“雖然沒派上什么用場。對了,邊外這么缺鐵器么?我看塔克世他們也不是人人都有刀槍。”
李如松一臉詫異,壓低聲音道:“怎敢讓他們有鐵器?這些可都還沒養熟呢。”
徐元佐點頭道:“這種代差還是得保持的。”
“代差?”
“不錯。八一中文◆網ww.81w隨時保證咱們能夠碾壓他們。就如剛才那樣,咱們有火器,他們用木作。等咱們有了排銃、火炮,方才能讓他們有鐵器。”徐元佐道:“他們一點鐵器都沒有,對咱們也不利。開礦、開荒、墾殖,都得用鐵器,這可是影響咱們自己的收益。”
李如松摸了摸下巴,道:“的確是這個道理。”
徐元佐道:“放心,這次我回去,花錢招募一些能工巧匠,看能不能造出輕便好用的火器來。剛才看了大軍射擊,似乎打下來的人還不如被馬甩下來的多。”
李如松有些臉紅,道:“這種三眼銃本就是粗笨之物。若是換了鳥銃。十中六七還是可以的。”
徐元佐不信。
李如松臉上燙:“戚帥那邊的南兵就是如此,我遼鎮就做不到么?”他看到甘成澤,叫道:“老甘,你們當年火銃多少算是堪用?”
甘成澤有些意外。望向徐元佐,道:“火銃手要在三十步上十七中才算堪用。五十步上十六中。”
徐元佐暗道:如此看來,命中率還是挺高的呀。如果玩排隊槍斃,這種命中率連火銃改造都不用了。
“子茂,我想做火銃火炮的生意。你看能成么?”徐元佐問道。
李如松擠眉弄眼半天,低聲道:“敬璉,你這也不拿國法當回事了。”
“我一直以為我大萌只要不殺人放火就行了…”徐元佐嘆道。
“朝廷是不允許民間私造火銃的,就連火藥都不能私造。”李如松說罷,緩了緩,又道:“不過若是咱們關系非同一般,你若是在遼鎮找個地方偷偷造,也沒人能管得了你。但你可不能賣給蒙古和女真人啊!他們若是有了這個,我可就倒霉了。”
“那是肯定。我只賣給你們。”徐元佐笑道。
李如松笑得異常詭異。
“怎么?”徐元佐一愣。
“我們何必要從你這兒買?”李如松忍俊不禁道:“我們的火藥火銃都是朝廷撥的。”
“貨比貨得扔啊。”徐元佐嘆道。
李如松并不相信。所謂火器無非就是點然藥子射點石頭、鐵子,還能做出花來么?
徐元佐并不多解釋。他腦中過了一遍科技史上的內容。現在火藥顆粒化應該已經被戚繼光搞出來了,就算用了李騰的改良配方,要想讓人耳目一新卻也很難。在火銃的改進上,看看能否找到巧匠改成燧火銃。雖然本身威力并沒有改變,但是點火效率提高、射擊率上去了,等于增強了火力。尤其是可以在雨天使用了,這個有點搞頭。
然而最容易出彩的還是火炮。不說要塞炮,馬車炮的在這種野戰居多的地方應該很有市場。虎蹲炮那種近戰火炮,其實用處并不是很大。
這個念頭等徐元佐看到了第一座女真人的寨子,就更加堅定了。
這里的寨子連土圍都沒有。純粹是木頭豎起來圍一圈。即便如此,用塔克世的話來說也是“不錯”的寨子了。
在邊墻之外,驛站要么變成了這種寨子,要么這種寨子變成了驛站。反正就是個可以休息的地方。
寨子里的人看到了商隊,紛紛過來交易。
塔克世雖然不悅,但是不能明言阻礙,只是在一旁利用會說漢話的優勢,挑些毛病。不是說這些松子陳了,便是說鹿皮有蟲蛀。徐元佐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而且廣結善緣不如賣好一家,并不打算多收這里的低級貨物。
“這鹿茸倒是不錯。”徐元佐對中藥材的了解完全是因為家里的需要,知道這東西也算是名貴藥材,又是遼東特產之一,有意多收些。
塔克世自己寨子里也不多,便有意壓了壓價。
徐元佐知道他的意思,然而他對建州女真可沒有什么好感。若是塔克世有種“朋友”的錯覺,那么純粹是這位女真人想多了。于是,徐元佐給出了一個更低的價格,基本上是用等重量的米換走了這些鹿茸。
“你看,這些鹿茸品相不好,長得大了,簡直就是鹿角了嘛。
“還有這個,放了多少年了?這還能有什么用?
“哎呀,這個太小了,到了關內也不好出手啊。”
徐元佐如是說。
賣家顯然很惱怒,但是看看身穿黑甲鐵衣的李如松親兵,還是換了。
正所謂兔死狐悲,塔克世連忙道:“你這是買著了。市價可沒這么便宜。”
徐元佐故作無奈道:“路上又不太平,若是再貴些,還不如坐在京師等著你們送來呢。”
塔克世無言以對,直過了許久,方才過來說鹿茸、貂皮的價錢能否再上去一些。
人參的效用女真人也知道,就算賣不出去還能自己留著用。不過鹿茸這東西他們就不會用了,同樣都是名貴藥物,但是價格相差極大。現在北方航線還沒開通,女真人只能跟京師的奸商貿易,被壓價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徐元佐站在這兒就是個定價人的身份。
徐元佐依稀記得后世的野生鹿茸是一克十元左右,而且還分了等次。若是用大米交易的話,一克鹿茸差不多就是十五斤大米。
“我既然都這么買了,單單給你加價,這豈不是對不起人家?我們行商的,焉能沒有信用?”徐元佐道。
塔克世苦惱道:“但這個,一斤米換一斤鹿茸,的確是太低了些啊。”
徐元佐裝模作樣想了想,道:“這樣,頭等鹿茸還是一比一算,次等的一比八分。不過你若是肯幫我大量收貨,每收得百斤我再加你一百匹上好的松江棉布,算是你的勞務費,這個如何?”
“得是染布。”塔克世算了算布匹的價格,覺得這勞務費比正價還要高,不由心中一喜:碰上個傻子!
“你得給我運到撫順。”徐元佐見識了那些“蒙古牧民”,再也不想出關跑運輸了。他現在能用都是南兵,真要是折損在這兒,光是撫恤都虧大了。
塔克世滿口答應下來。
徐元佐不得不強調一句:“那些長出三杈都已經鈣化了的鹿角,你就別給我拿來了。還有,我都要當年新鮮的,陳年鹿茸可是一文不值。”鹿茸的藥用價值就在其蘊含的豐富氨基酸,無論是長得太大,或是放得太久,都會造成氨基酸大量流失,的確是一文不值。
塔克世承諾道:“趕到旅順給你現取都可以!”
“對了,你們這兒應該還有老虎吧?虎骨我也收。”徐元佐道。
“價錢呢?”
“比照鹿茸。”
“那可不行!”塔克世差點跳起來:“老虎可是要吃人的!”
“你不會取老死的虎骨么?”徐元佐根本不肯放松。
“哪能那么巧…”
“沒事,有則最好,沒有我也不強求,反正這東西其實帶回去也不值幾個錢。”徐元佐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我是看著你們這兒窮苦,實在沒東西可買了…”
“成!”塔克世終于咬牙答應下來,旋即又低聲道:“鹿茸虎骨都可以便宜給你,但是你能再帶點鐵來么?”
“你要打造兵器?”
“豈敢豈敢!”塔克世連忙辯白:“只是想要個鐵鍋。”
徐元佐仔細考慮了一下:“我試試。”
塔克世重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