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的連忙過來,為徐賀領路。
陸鼎元正好進來,也被柜臺暗后面的時辰牌子吸引了目光。他見掌柜的從柜臺后面出來,為徐賀帶冇路,心中不由欽慕:到底是自家開的客棧服務周到。
卻不知道只要住在上等套間,掌柜的都必須親自送到房里。
陳翼直在外人毫無知覺的情形下,已經扯了直通后院的鈴鐺,召喚伙伴前來頂班。自己走在徐賀身側,順便介紹套間的情形,讓這短短幾步路顯得不悶。他生怕碰到嫌煩的客人,一路上都觀察徐賀顏色。
多虧了這些日子的鍛煉,察言觀色的功夫日有長進。
徐賀緊跟著跑堂的進了門,頓時一股幽香撲鼻,絕沒有別處客棧里的霉味。再放眼望去,套間自分內外,外間有榻,有圓桌,有兩張太師椅夾著高腳茶幾,正是個小小的會客廳。奴婢等人晚上就睡在榻上,與豪門勢家的臥室、閣間并無區別。
徐賀朝里間走去,手指在桌面上看似不經意地劃過,卻落在了陳翼直的眼里。
陳翼直心中暗笑:果然是經理哥哥派來暗訪的客人,我這些天生怕有掉落的浮灰,都叫人一個時辰一擦,看你能摸出什么。
徐賀進了里間,果然偷看手指,卻見指尖上沒有半點灰塵,心中暗道:算你擦得干凈。
他索性放開面子,在里間的桌椅、床凳的木格之間摸索起來,不把手弄臟算是不罷休…最終只好罷休。
“客官,咱們這兒一日三五次打掃,絕不會落灰的。”陳翼直上前笑道。
徐賀撇了撇嘴,也不說話,往床上一看。被褥也是干干凈凈,素雅清香,摸上去挺括適手。
“我自己帶了被褥的,若是幫你這兒省了,能退補錢么?”徐賀突然問道。
陳翼直接待的客人還不多,雖然也有客人要用自己的被褥,卻沒人提出退錢的問題。不過他終究是在徐元佐身邊受了數月的商業熏陶,腦子里轉得飛快,緩緩道:“客官,照理說您用自家被褥,是幫小店省了漿洗被套的錢…”
徐賀一聽是這道理啊!眼中不由發亮。
陳翼直一笑:“不過小店可不愿如此。您想啊,小店每洗一床被套要給漿洗婦三文錢,床單兩文錢一條。您住這店里一天,她便能得五文錢,于您是九牛一毛,于她卻是一頓飯菜了。所以說小店還是愿見客人用店里的被褥,也好照顧鄉里窮人。您說是吧?”
徐賀嘟囔道:“屁大點事,說得好像是天大的善舉一般。”
“客官,對您是屁大點事,對她可不是天大的善舉么?”陳翼直笑道。
徐賀覺得這少年也算是會說話,心情不由好了許多,臉上也緩和下來。他坐在床沿上暗暗使勁,床板不動分毫,不由吃驚:“硬木床?”尋常客棧哪里用這么好的木料?用竹子的都算不錯了。
若是大通鋪里,冇幾塊磚石堆砌,橫擱一塊木板,照樣睡人。
“小店就算是三人房,用的也都是細木家什。”陳翼直笑道:
“嘖嘖,這得花費多少銀兩置辦家什!”徐賀不由替兒子心疼。
“光是置辦家什器皿,這個店就用了將近六百兩。”陳翼直道:“東家只求客官們住得舒適,是真下了本錢的。”
徐賀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見桌上是上好的青瓷壺、杯,角落里有漆木的恭桶,架子上的水盆也是銅的。
“這些,就不怕打爛了?”徐賀指著這些細小,心中真正想問的是:就不怕被偷么!
陳翼直順勢取出一張清單,笑道:“客官您看,這上頭都有登記,若是不見少了,請簽個字。等您退房的時候,若是有什么毀損,只需照價買下便是了。”其他人在入住時是要多付一夜房錢作為押金的,徐賀因為拿了徐元佐開的介紹信,便免了這一環。
徐賀接過清單,果然見到上面寫著某處某物,價值幾何,清清爽爽。他更沒想到,屋里就有筆墨紙硯,放在書桌上的文具小柜里,當下就簽了字。
讀書人和往來大商賈是有家客棧的目標客戶群,日后口碑打開了,或許還要接納朝廷官員。這些人群對文具的需求都較高,所以徐元佐才在上房里置辦了一套文房四寶。在標房和三人房那邊,則有公用的筆墨。
徐賀放下湖州筆,心道:難怪要花幾百兩,光這筆就得多少銀子!
陳翼直收起了清單,見到陸鼎元,倒是認得他是陸夫子的兒子,必然不能睡外間當人小廝的,便道:“陸先生,您就住隔壁吧。”
陸鼎元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個面子,頓時笑道:“你認得我?”
陳翼直道:“我等都是陸夫子教了幾年的學生,哪里能夠不認識您?”
“那你們倒是不認得我?”徐賀有些吃味。他外出經商一走一年,人面哪有陸鼎元這樣走姑蘇、南京的熟?
陳翼直搪塞過去,請徐賀休息,又帶著陸鼎元去看房間,重復這么一套說辭。
跑堂的在有家客棧有個學名:客房服務員。這其中也有高低之別,級別高的可以進屋打掃,聽從使喚。級別低的只能做粗活,幫著搬行李,送熱水。
徐賀等他們都出去了,又走到窗邊探看。
窗外正是客棧的后院,隱約能夠看到堆貨的棚子。后院里又有幾棟小屋,從走進走出的人來看,該是燒水燒飯的廚房。這里做工的卻都不是少年,而是頭發花白的中老年。他們身穿統一的黑布短衣,看起來倒是有些規模。
正看著,卻見蕭安從后面的貨棚出來,與店里一個少年看似頗為熟絡。徐賀心中一動:是了,這里的管事都是那個逆子從朱里帶出來,他們之間肯定都認識。哎呀,剛出門就欺負那蕭安,倒是叫逆子笑話我!
尤其還是欺負未遂。
“安哥兒就放心好好睡覺,在這兒就跟園子里一樣,哪里用得著叫你守夜?”走在蕭安身邊的少年道:“何況咱們還簽了契書,明日你若是發現短少了什么,盡管叫我賠就是了。”
蕭安沉默不語,倒是很放心自己人,關鍵是:“徐家伯伯叫我守夜…”
“以后這一路有得你守了。”那少年頗為同情地看了一眼蕭安:“今日還是好生休息吧。對了,陳哥哥晚上要請你一起吃飯,你可別自家先吃了。”
蕭安仍舊只是點點頭,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