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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回家

  徐元佐腦中粗粗分過之后,再看何心隱卻是帶著崇拜:這種人才是真會讀書之人。能想出這樣的讀書方法,難怪可以做哲學家。

  他又想起陸夫子上課的情形,想起弟弟良佐還在用落后低效的方法讀書,心中又是一嘆:如果將后世高考、研考與科舉比較,兩者在考生努力程度上要求都很高。而科舉在考生資質和家庭條件上的無形門檻卻比后世考試高得太多了。

  家庭條件若是差些,一輩子落在腐儒手里,碰不到高人指點,指望科舉有成,簡直就如同寄希望于彩票中獎。

  還是得再往上走幾步,擺脫這底層社會。

  何心隱突然道:“我雖然不教蒙童,卻不禁你將我所傳再傳出去。”

  徐元佐抬眼望去,何心隱那神情就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一般。

  “多謝先生。”徐元佐收斂起一切面具,發自肺腑地躬身拜謝。

  何心隱看著徐元佐卻是心中復雜,心中暗道:看到良才美玉卻不能放手雕琢,更是要看他明珠蒙塵,墮入冥頑…原來徐少湖也不是那么好學的啊!

  “我不能在一地逗留太久,已經在西南五里的沈家村留了你該讀的書,你可去三柳樹下人家自取。至于我教你的事,徐階不提你也別說。”何心隱站起身,看了徐元佐一眼,又道:“本門雖然不要求弟子習武,但你也該多多錘煉身形,否則宗師因你癡肥而黜出,豈不冤枉?”

  徐元佐知道明朝科舉有很多人因為身材相貌不好而被趕出去的,非但有“相由心生”的成見,也是因為士子代表了朝廷的體面。他連忙道:“學生日日都在鍛煉身體,如今已經是有點成效了。”

  自重式鍛煉不容易傷害身體,但是講究循序漸進,一個月的鍛煉雖然有效,但是要說脫胎換骨卻是還得耐心。

  何心隱知道這樣的苗子不用多說,點了點頭便走。

  徐元佐一直將先生送到了渡口,又付了船錢,看著小船載著老師離岸而去。

  何心隱心中其實有愧,只覺得自己太過冷血,竟然放棄了徐元佐,不教他踏上圣徒之路。再看徐元佐一臉恭敬和不舍地送他,他只是招了招手便躲進了船篷之中,裝作怕風感涼。

  徐元佐遠遠看道,心中也是不忍:應該為先生添件棉衣的。

  送走何心隱之后,徐元佐回到屋里,照何氏讀書法重新背了論語和孟子,對儒學的內涵核心有了新的體悟。這不同于閱讀后世學者的注解文章,而是切實地看到了孔孟在傳播內心信念,從而內心中有共鳴,有存疑。

  又想到弟弟還在死讀書,徐元佐恨不得當天就回朱里去。不過他還是先將工錢、檢查等工作做完,又交代了羅振權巡夜的事,方才道:“我明日一早要去朱里尋些可靠的人過來做事幫手,怕要后日才能回來。”

  羅振權笑道:“我定當守好家門,你只管放心。”

  徐元佐又將園中存留的流動資金交割給他,讓他好生看好。因為出過徐賀碎瓶的事,所以現在園中做了個地窖,將珍貴的瓷器、家私、銀錢都放在里面,知道的人卻是不多。

  徐元佐又單獨跟姐姐說了會話,問她家里可有什么事。徐姐姐除了讓大弟代問母親安康,其他也沒什么事。只是這份問候里將父親省去了,可見心中猶自未平。

  夏圩的公事都安排妥當之后,徐元佐早早洗腳上床,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先去沈家村看看何心隱給自己留了什么書。

  何心隱存書的人家倒是好找,對徐元佐也十分熱絡。徐元佐進了他家柴房,見一堆雜木之中有一口香樟木箱子,他一個人恐怕還搬不動。箱子沒有上鎖,打開之后香氣撲鼻,除了香樟木的氣味還有一些別的驅蟲香料,防止書籍被蟲蛀了。

  徐元佐探手取出一本,原來不是科舉考試的東西,卻是陽明公的傳習錄。他隨手翻翻,又取了下面一本,原來是傳習續錄。一連看了幾本,都是陽明心學的書,再下面則是心學二三代弟子之間的書信往來。

  徐元佐知道自己現在的首務是科舉而非哲學,竟一本都不取,只是告辭出來,從沈家村坐船回朱里去了。

  從夏圩這邊回朱里的水道多是人工開鑿,行不得大船,但是小船走起來卻很輕松。而且人工水道不似自然河道那般彎彎曲曲,無疑是節省了大量時間。又因為徐元佐船錢給足,還有額外賞格,船工極賣力氣,四十余里水路只花了一個時辰就到了。

  眼看到了朱里外港,徐元佐便站在了船頭。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正好碰到吳家叔一臉倦色駕船回來,便招呼道:“吳家叔,這般天還有人夜里游湖么?”

  吳家叔定睛一看,卻是徐元佐,當下來了精神:“滿滿一個月不見你,果然是出息了!頗有些掌柜的風度。好好好啊,你娘總算熬出頭了。”

  徐元佐笑了笑,道:“我出門在外,家里多虧左右高鄰照顧。”

  “哈哈,什么高矮的,我這正有一尾花鰱,你提回去吧。”吳家叔從船邊魚簍里抓起一條大魚,那魚拼命打挺,卻掙脫不出。

  徐元佐一看那魚大小,連忙從懷中取了一錢銀子,讓船老大靠過去,直接上了吳家的船。

  “這魚少不得五六斤重!多謝吳家叔了。”徐元佐一邊取了魚,一手將銀子塞給吳家叔。

  吳家叔頗有些不好意思:“這是昨晚一船客人點的,付了錢卻又說不要了,我怎能再賣你一次?只管拿去吃就是了。”

  徐元佐笑道:“平日里多虧照顧,如今有了余力,哪里還能白吃您的魚。”他又揮手叫沈家村那邊的船回去,只對吳家叔道:“我便蹭您的船回家了。”

  “那是自然,貼隔壁的,又不多撐一桿子。”吳家叔原本是打算白送的,現在得了銀子自然更加高興,撐著船回家去了。

  徐元佐在吳家上岸,穿堂過院,還跟吳家嬸打了個招呼,在街上買了生姜和上等白鹽——雖然不能跟后世的精制鹽相比,但起碼已經吃不出苦味了。又買了一壇料酒,一瓶黃酒,徐元佐方才回家里。

  徐母聽鄰居說了兒子回來,站在門口,只奇怪徐元佐怎地不進家門就跑出去了。過了一會兒,見他兩手滿滿回來,又是心喜又是心疼:“回自己家里,你還買什么東西?”

  徐元佐笑道:“今天我來做道魚,保證好吃。”

  徐母眼睛掃過,心中自然形成賬目:料酒一壇四分銀子,黃酒一瓶兩分,生姜白鹽這也得一分銀子,算上這么大的魚——吳家倒也該得那一錢銀子。

  “這一餐飯真是奢侈了,你就別來浪費食材。”徐母上前要接那魚,徐元佐連忙將分量輕的生姜、食鹽上送去占她的手,自己提著魚抱著酒進了廚房。

  “這些調味料又不是一頓吃完的,奢侈什么。”徐元佐算了算人民幣,也就三十四五塊的樣子…唔,如果按照收入來算,似乎的確是有些奢侈了。

  “父親呢?”徐元佐在廚房放下東西,活動了一下手。

  徐母跟了進來,一邊歸置東西,一邊道:“前日說是出去做耍子,還沒回來。”

  徐元佐微微皺眉:“去哪里耍了?”

  “管他呢。”徐母沒好氣道:“只要不從家里拿錢,隨他去哪里耍。走了正好,我這兒還清凈呢!”

  徐元佐見母親手下麻利,自己著實幫不上忙,便道:“我去學里接良佐回來,免得他又胡亂跑,耽誤了吃飯。”

  “去吧去吧,他最近倒是乖了,也想你得很。”徐母的心思轉移到了兩個兒子身上,心情一時開朗起來,手下更是輕快。

  徐元佐又站著看了看,便招呼一聲往學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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