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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人緣

  徐璠略有深意地看了黃員外一眼,徐誠卻是臉色微變,竟然一時無法恢復。

  在大明,尤其是江南,使用偽錢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更談不上丟人現眼。與其說今晚的鴻門宴是沖著徐璠去的,倒不如說是沖著徐誠來的。

  現在徐璠與徐誠在同一條船上,都要從穩固的徐氏集團內部分裂一塊權力,自然也可以看做是對這個聯盟的進攻。

  “嘖嘖,果然是偽的。”徐琨拿過裝模作樣地翻了翻:“大兄,家里賬房都是真銀子,你怎么不從家里取呢?這銀子做得倒像是真的,只是不知道里面還有幾成。”

  黃員外跟聲道:“現在人心不古,外面亂七八糟的人可不能隨便招攬。他們拿著東家的錢財,還不忘往自己家里多搬點。何況銀錢上的事,更是得用老實可靠的人才行。”

  徐璠看了徐誠一眼,面露苦笑。

  ——看來這個弟弟是在敲打自己了。

  徐璠當然知道自己回來之后會影響家里的權利分配,也看出了徐琨分給自己的人多是爪牙心腹,監視的同時還要拖拖后腿,各種推宕。當他流露出另招新人的意思之后,這大棒果然打了下來。

  換個心志不堅定的,或許真會被嚇住,乖乖被那幫人糊弄,最終一事無成,讓老父親失望。

  為了得到殺雞儆猴的效果,他們甚至還從已經被打入“冷宮”的徐誠那邊下手。

  “若我說這銀子是真的,是不是馬上就會有個傾銀鋪子的老掌柜跳出來指點一番?”徐璠端起桌上的酒,放在鼻下嗅了嗅,閉目提氣,旋即又放了回去。

  “大兄這話什么意思?”徐琨面帶酒氣,像是借酒撒瘋:“大兄是說我設局套你?我套你什么?你們自己拿出來的銀子打賞給別人,真真假假關我什么事?我就多說一句,反倒成了惡人?”

  “我說一句,你能頂十句。”徐璠道:“我四十歲的人了,不認識銀子?”

  “現在偽銀滿天飛,拿到假的有什么稀奇?”徐琨道:“哪家銀鋪不干些偷雞摸狗的事?大兄剛回松江,人面不熟,被人坑了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兄弟我就是提醒你一聲,家里人更可靠些,你說這等沒意思的話。”

  徐璠招徐誠過去,耳語兩句。徐誠微微點頭,起身便往外走。

  徐元佐正在外面跟茶茶及兩個丫鬟說話,套問一些青樓里的常識,見徐誠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徐誠也不廢話,轉身關了門,將幾個丫鬟統統趕了出去,低聲問道:“我給你三十兩銀子,為何傾銷回來還是三十兩?就沒火耗?”

  徐元佐一聽就知道有了問題,連忙道:“大掌柜給的是九七成的細紋銀,煎成了九成銀。這里頭多出來的銀水就跟火耗扯平了。”

  高成色的白銀煎成低成色的銀子,或是白銀換銅錢,這里頭由店鋪補給客人的部分就叫銀水。火耗作為傾銀鋪的工費,正好與之相抵。

  徐誠盯著徐元佐眼睛:“你可知道大明對于偽銀…”

  “偽造金銀者,杖一百,徒三年。為從及知情者買使者,各減一等。”徐元佐流利地背誦大明律里的條款,低聲問道:“是銀子有問題?”

  “姓黃的說是偽銀。”徐誠道。

  徐元佐看出徐誠還是信任他的,松了口氣,道:“他們可是要找人驗銀?”

  “恐怕是想讓我們找人驗這銀子。”徐誠道。

  徐元佐低聲道:“的確,風月場中,若是立時能找得人來驗銀子,也太做作了。”他又道:“大掌柜,有件事我本不打算說的,但既然出了這事,不得不說。”

  徐誠道:“你說。”

  “您給我的那三十兩就是偽銀,看似九七成,實則還不到九成。”徐元佐道。

  徐誠頗有些意外:“那你不回來找我?”

  “我既接了差事,不做到盡善盡美,哪有臉回頭找您?”徐元佐道。

  徐誠頗為感動,暗道:這孩子真是實心眼。不過當時他若回來說銀子有假,恐怕也要惹我疑心。

  “他們就是想讓我與少爺回去驗出偽銀,斷了自己招人的心思,安安心心用他們的人,做個甩手掌柜。”徐誠恨恨道。

  “那眼下…”徐元佐知道這是徐家家務事,自己已經不能參與了,索性繼續裝傻。

  “你不用管了,少爺自有計較。”徐誠轉身離去。

  徐元佐望著雅舍,很快里面就傳來了摔杯子的動靜。

  徐璠是要借機發作啊!

  在一片沉寂之后,徐誠又跑了出來,只看了徐元佐一眼,便出去喚來蕭媽媽。蕭媽媽在低聲賠笑幾句之后,也只得反身出去。

  徐元佐透透望向雅舍里面,只見幾個陪酒的姑娘都是一臉畏縮,就連花魁玉玲瓏也是顫顫巍巍躲在墻角。至于黃員外和徐琨兩人,面對氣場全開怒氣騰騰的徐璠,連大氣都不敢喘。

  想想也是,徐璠是什么人物?人家可以寒冬臘月指揮兩三千人,在三個月里完成一座宮殿的大項目!這樣的組織能力和領導才能,整個大明能有多少?

  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官三代跟個土財主,就想捋徐璠的虎須?這是砒霜下酒不怕口味太重么?

  徐元佐躲在外面偷看了一會兒,心中暗笑,不過卻又擔心蕭媽媽跟黃員外有一腿。到底這是人家的主場,若是找點莫名其妙的人來,咬死了說這銀子是偽造的,那豈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唔,這邊還是跳東海近一些…但反正都是洗不清了。

  徐元佐并沒有擔心太久,因為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個老熟人。

  今天在安記傾銀鋪子里被安掌柜木條抽臉的伙計,正背著一個小木箱,跟著蕭媽媽走進雅舍外間。

  那伙計看到徐元佐也是有些吃驚,嘴唇微微翕張,見徐元佐轉頭當做不認識他,自然識相地沒有打招呼。

  “輝哥兒,就是這幾位老爺要驗銀子。我想著你就住著不遠,好巧又是江南一只眼安老爺子的高徒,老身這也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便這么晚還拉了你來。”蕭媽媽一進雅舍就是笑言笑語,卻把那挨抽的伙計捧得極高。

  徐元佐想到這輝哥兒臉上的抽痕仍在,不由想笑。

  輝哥連連點頭,放下自己的木箱,要了銀子過去。一入手自然就知道這是自己下午才做的,哪里可能會假?不過既然人家許了好處,自然得假模假式驗證一番,否則怎么好意思拿人謝禮?

  在專業且令人眼花繚亂的測試之后,輝哥道:“這絕對是九成上的真銀。”

  “那倒是可以放心用了。”徐璠撂下一句話,目光掃過弟弟徐琨與黃員外,最終落在徐琨身上:“早些回家。”

  徐琨木然地看著兄長,點了點頭,喉嚨口像是痰堵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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